星洲没有飞行器,但星族人知道外面有那种可以飞来飞去的载具,白飞源早就想体验一把了,从昨晚开始就很期待。
“对。”安寻点点头,“入关通道外有引渡车,坐上可以直达机场,枚姐已经帮我们订好了机票,一会儿我们就能登机,三四个小时后就能到中心区了。”
“哇,好酷。”白飞源的眼睛亮了起来,“我都迫不及待了!”
他们走的vip通道是一条铺着地毯的宽长走廊,中间拉有一条隔离线,左边供出关的人行走,右边供入关的人行走,他们走的这一侧有几扇大窗户,远远可以看到一些不断起飞降落的飞机,白飞源兴奋地提前跑了好远,专挑有窗户的地方往外张望,雀跃得像是个求知欲旺盛的孩子。
安寻并未干涉白飞源的行为,他知道这才是正常星族新人的反应€€€€刚出星洲,纯得像一张白纸,见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有趣,这份纯净清澈的心性,其实是很宝贵的。
被这份纯粹的喜悦感染,安寻眼底也带上了温柔的笑意,但没过一会儿,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白飞源,又飞快地跑回来了。
“小寻。”他神色明显有些慌张,声音都是结巴的,“我、我……”
“怎么了?”安寻眼底的笑意消失了,“飞源你别急,慢慢说。”
“我好像看到了……看到了你父亲。”
安寻一愣,他身边的司良也听到了,立刻抬头向前望去。
“是真的。”司良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你父亲走的是出关通道。”
vip通道内人不多,在隔离线另一边的出关通道上,远远看到有四五个人走过来。
为首的两人,正是季宇和夏诗英,两人都是风尘仆仆,尤其夏诗英,一向酷爱珠宝的她居然连宝石耳环都没戴,大概是洛桑谷一解禁就匆匆赶来了海夜城,心急火燎地完全顾不上打扮了。
不过,星珠贝拍卖会已经结束,他们此时赶过来,很难再有什么发挥余地,顶多就是与十三港的势力维护一下关系,对安寻造成的威胁不会太大。
在安寻注意到季宇他们一行人的同时,对面也发现了他们。
虽然安寻做了精心的伪装,白飞源和司良却没怎么遮掩,季宇认出了白飞源和司良,自然猜到剩下的那名少年就是安寻了。
vip通道走廊内,看似平静如常,实际已开始暗潮汹涌。
夏诗英恶狠狠地瞪着安寻他们,恨不能越过隔离线直接给每人一个大耳光€€€€这群吃里扒外的白眼狼,靠着一场拍卖会,硬生生把星河会的大好前程给拦腰斩断了,他们怎么不直接去死!
季宇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平和,他安抚地握了握妻子的手,在快要与安寻他们擦肩而过时,停下了脚步。
安寻也同一时间停了下来,两拨人隔着隔离线,沉默对视,无声对峙。
“阿寻,好久不见。”季宇率先打破平静,他口吻温柔和缓,像极了一位关爱小辈的慈祥长辈。
“时间过得真快,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安寻微微一笑:“季先生您这些年倒是没什么变化。”
听到对方如此客气地叫自己“季先生”,季宇怔了怔,随即一哂。
“阿寻,就算你再怎么想撇清关系,可你身上仍然拥有我的血脉,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我知道。”安寻神色如常,坦然与之对视,“季先生您非要拿血脉来论的话,我也提醒您一句€€€€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所有星族人的血脉,追根溯源都来自星洲的古老传承,是星洲赋予了星族人的一切,我们应该饮水思源,知恩图报,这一点,希望季先生您也不要忘记。”
季宇目光微闪,轻轻挑了挑眉:“阿寻您是觉得我背离了星族传承,不懂得知恩图报吗?”
安寻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阿寻,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季宇问,“我觉得我们之间似乎存在一些误会,是这些误会导致你产生了与我决裂的念头,是吗?”
男人言辞恳切,目光真诚,换成过去,安寻没准就信了€€€€上辈子每当安寻对星河会的理念产生怀疑时,季宇都是这样劝说他的,他会拉他促膝长谈,与他推心置腹,俨然是一位耐心和蔼的好父亲,所以安寻对他深信不疑,事事言听计从。
若不是安寻后来去了炽红帝国,在穆弃身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意识到了人性的多样性,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察觉到:季宇这位父亲并非完人,他甚至不能称为善人,只是一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罢了。
“是不是误会,这不是由你说了算的。”安寻声音冷淡,“时间会证明一切。”
发现少年并不吃怀柔劝解这一套,季宇嘴角的笑意变淡,目光也冷下去不少。
“对,时间会证明一切。”他点点头,言语间的蔑视不再有丝毫掩饰。
“一局胜不代表局局胜,你以为暂时压了我一头,就代表你在中心区也能吃得开?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中要残酷得多,没有星河会的庇护,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出乎季宇的意料,他这位年少气盛的大儿子不吃软的,竟也不吃硬的€€€€对方未被激怒,只是轻轻笑了笑。
“那就看看吧。”
他扬起头,午后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少年眼底燃动着明亮的光芒,让季宇不由得联想到飞翔在星洲山崖上的凤鸟,它们金色的羽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就像是光明和希望的化身。
“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残酷;看看什么都不是的我,在这样的世界里会变成什么样子;也看一看,时间最终证明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拭目以待。”
望着眼前稚嫩青涩的年轻脸庞,听着对方掷地有声的话语,季宇本能地想要嘲笑对方的愚蠢与天真,可不知为何,他脑中陡然闪过了多年前,几乎快要被他遗忘的陈旧画面€€€€
那时他也是一名初出茅庐的星族少年,和同伴们历尽千辛万苦渡过重洋,来到这片陌生的大陆上,大家聚在一起讨论接下来的行动时,产生了严重的分歧:有人想要躲藏进人烟稀少的山村居落里,以最安全的方式慢慢融入这边的世界,也有人想直接前往这个国家的首都,亲眼见证新世界的繁华。
季宇当时是坚定的后者,反对者的说辞是,根据前人的经验,越繁华的地方也越凶险,可年轻气盛的他根本不屑一顾€€€€
€€€€你们总说外面的世界十分危险,但那些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如果不亲身经历一番,怎么能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险?若只是人云亦云,我们这些探路者怎么给后人探索出真实有用的经验?退一步讲,就算要为此牺牲,那又怎么样?若没有先人的以身试险,又何来的后人世代安康?
如今想来,当时的自己真是愚蠢到了极点,一无所有的自己,为什么能生出那种狂妄的想法?当初支撑自己义无反顾投身险境的勇气和决心,到底是来自于哪里?
……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耳边传来妻子的声音,打乱了季宇飘飞的思绪,他回过神,发现安寻他们早已走远,夏诗英恨恨地望着那些人的背影,不甘心道。
“我们就这样把他们放过了?”
季宇定了定神,他的目光在安寻身上停留片刻,随后落在旁边那抹红色的倩影身上。
“阿寻身边的那个女人,不好对付。”季宇眸光微暗,“若在这里动手,我们未必占得到便宜。”
夏诗英也是精神力者,自然感应得到枚兰身上的气场,知道这是个高手,否则刚才她早就动手了。
“我们来得太匆忙,没带多少人。”夏诗英恨恨地一握拳,纵然不甘心,眼下她也只能接受现实,“哼,真是便宜他们了。”
“谁说的?”季宇笑了笑,“咱们不方便动手,不代表别人不行,别忘了,中心区可是纪家的主场。”
他从洛桑谷内出来,恢复正常通讯后,第一时间就收到了纪柏昨天发给他的信息,知道这位纪家的二家主对安寻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既然对方如此震怒,季宇就乐得当个看客,瞧瞧家规森严的纪家,要如何处置这个不听话的“准儿媳”。
想到安寻他们在中心区一落地,就会面临纪家的雷霆之怒,季宇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却在此时,心中突然警铃大作,一种可怕的危机感让季宇本能地心脏狂跳,汗毛倒竖。
怎么回事?
不仅是他,直觉力格外敏锐的夏诗英也感觉到了,甚至感知得比季宇更加清晰€€€€
他们似乎是被什么恐怖的存在盯上了,对方像是蛰伏在暗处的可怕野兽,正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冷酷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身为猎物的他们。
夏诗英猛地回过头,又惊又惧地扫视着通道内的所有人,可这些行人毫无异常,没有任何人朝这边看一眼,只是自顾自地闷头往前赶路。
周围没有异常,危险的感觉却越发浓重了,而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一向以直觉力为傲的夏诗英,这次竟完全分辨不出危险的源头在哪儿,这让她心中愈发慌乱,仓皇四顾间,脚下的高跟鞋一歪,她踉跄着越过了隔离线,撞到了对面一个路人身上。
“诗英!”
季宇赶紧过去扶住自己的妻子,同时向那位不慎被撞到的路人道歉。
“真是抱歉,先生您没事吧?”
被撞到的人是一位带着口罩的年轻男子,他一身黑色风衣,身材修长挺拔,举手投足充满绅士风度。
“我没事。”对方很好脾气地摇摇头,淡金色的眼眸望向被季宇扶着的夏诗英,“这位夫人,您还好吗?”
夏诗英仍有些惊魂未定,不过那种危险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她心中的惊惧消减掉不少,被丈夫搀扶起来后,她很快恢复了贵妇仪态,冲那位路人勉强挤出一个笑。
“我没事,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冲撞到你了。”
“没关系。”
逆着窗外投进来的阳光,男人一半的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中,他弯起眼眉,虽然口罩遮住了表情,但只看那双柔和温暖的淡金色眼眸,没有任何人怀疑,对方是在发自内心的真诚微笑,他的心肯定也如他的笑容般,无比的亲切和善吧。
“下次要小心一点哦,夫人。”穆迁笑着说。
第64章
安寻他们很快走出了vip通道, 坐上了等在外面的引渡车。
这期间大家都很沉默,安寻没有说话,白飞源和司良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俩是安寻从小的玩伴, 自然知道儿时的安寻多么崇拜和敬爱他的父亲,虽然他们不清楚中间过程, 但想也知道, 肯定是发生了一些糟糕的事,才让安寻对他父亲失望透顶,最终变成今天这种局面。
安寻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这期间陆陆续续有人上车,不一会儿,一个人坐到了他的身边。
安寻瞥了那人一眼, 对方也正在看他, 彼此目光交汇,男人微微一笑。
“心情不好?”穆迁问他。
“没有。”安寻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重新望向窗外,“只是在想事情。”
“是在想飞机在中心区落地后, 你要怎么顺利走出机场的事吗?”
安寻立刻把头转了回来,看着穆迁。
“看来我猜对了。”穆迁笑得很愉快。
“只猜对一半。”安寻垂下眼, 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 “我想的是,纪家会派谁来机场截我。”
安寻对纪家的行事风格非常熟悉,很清楚自己在海夜城的所做作为,完全是踩着纪家的雷区蹦迪, 一旦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行踪, 只要飞机一落地,纪家就会派人来逮自己, 抓回去兴师问罪。
按照安寻原本的计划,他打算低调点前往中心区,等离开机场找到安全住处,再慢慢与纪家周旋。为了掩人耳目,他这次去中心区都没雇佣多余的人手,身边能打的只有一个枚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在入关通道内偏偏和季宇撞上了,季宇最擅长借刀杀人,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行程,肯定会第一时间通报纪家,自己的行踪是瞒不住了。
枚兰听到安寻和穆迁的对话,也意识到如今情况有变,原定的计划恐怕要调整了:“要不要改签一趟航班?先飞去其他城市,再转机回中心区?”
“应该来不及了。”安寻摇摇头,“纪家既然知道我今天要去中心区,就可以排查今天的所有航班信息,继而锁定我的身份,之后无论是换乘航班,还是改乘其他交通工具,只要涉及身份登记,就逃不过他们的内部监控。”
自由联邦的信息联网程度非常完善,先前安寻是黑户,行动轨迹还不容易被掌握,但他现在已经有了正式的公民身份,尤其去中心区那种地方,审查非常严格,伪造假身份根本混不进去,以纪家的权势,只要锁定了他登机用的身份资料,就可以追踪并监控他的后续动向。
“是不太好办。”吴也皱了皱眉。
“没事,就这样吧。”安寻倒也不怎么悲观,“该来的躲不过,大不了就正面碰一碰,我觉得我脱身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纪家对他目前的情况不怎么了解,他对纪家的手段却门儿清,打个信息差的优势,再加上有枚兰他们辅助和策应,安寻觉得自己的胜算还是有的。
穆迁用手指轻轻敲着座椅的扶手,突然说。
“我倒是有个主意。”
所有人立刻看向他。
“……但会有点闹腾。”
安寻:“说说看?”
穆迁将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了一下,听完后大家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