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混珠 第51章

他心中涌现一股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好像无论说得再多,孟渔都难以意会,与对牛鼓簧无异——有那么一瞬间,他觉着孟渔是故意的,但如果孟渔已经记起前尘往事,绝不可能还如此乖顺地躺在他怀里。

他像怀揣了一个不知道何时炸响的惊天大雷,等待清醒过后的孟渔用怒火和眼泪来质问他。

傅至景凑近了,含住孟渔润泽的双唇,自顾自地亲了会。

孟渔的双臂攀住他的肩。

他没料到会得到孟渔的回应,心中喜悦,与半睡半醒的孟渔唇舌交缠,还想更近一步时,听见孟渔极轻的一声呢喃,叫他,“明环……”

傅至景猛地顿住,意识到什么,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逆流,他大力将孟渔晃醒,涩声诘问:“你和林明环,你们?”

孟渔还以为身处满是萤火虫的草丛里,迷迷瞪瞪地抿了下被亲得湿漉漉红艳艳的唇,傅至景的声音把他从小渔村扯到了深宫,他茫然地看了眼面色铁青的枕边人,翻过身又要睡。

傅至景眼角抽动,擒住他的肩膀将人抓着坐起来,“朕在问你话,回答。”

孟渔被他捏疼了,皱着眉挣扎,挣得越厉害,傅至景力度就越大,疼得他眼冒泪花,委屈地道:“明环不会这样对我,我要回去了。”

傅至景死死将想要爬下床的孟渔摁住,听见孟渔拿林明环跟自己对比,一把火噌地从心口烧到了五脏六腑。

孟渔流失的五年时光、与林明环朦胧的爱恋、烧毁的婚契这三样东西会一辈子像鱼刺似的卡在傅至景的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盯着孟渔的嘴唇,竟不敢再问,怕得到的真相让他难以承受。

但归根到底,是他在五年前害得孟渔险些枉死才有了而后种种,他再气恨再怨怼,最该怪的罪魁祸首也是他自己。

傅至景用力地吻住了孟渔,一遍遍在心底告诉自己,孟渔还活在这个世间对他而言已是恩赐,在无数个魂牵梦萦的日夜,他多么盼望着孟渔能与他重聚,眼下他如偿所愿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只要孟渔的归宿是他,其余的人都是过客,他不必去计较那么多,难不成他当真要拿无辜的旁人开刀吗?

可是越想,心里的血就越是汹涌地流出来,流了个干干净净,连指尖都在发冷。

孟渔张嘴咬住了傅至景的下唇,咬出了血。

傅至景嘶的一声,尝到了铁锈味,抬起一双雾沉沉的眼瞳,捏住孟渔的两颊沉声说:“朕不想再在你口中听见林明环的名字。”

他搂着孟渔,近乎悲哀地道:“再有下回,朕也无法保证不会迁怒于他。”

孟渔听出对方不是在开玩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任由傅至景用指腹抹去他唇角的血渍。

这一回,新帝再俯身亲他,他僵劲着身躯没有推拒。

傅至景摸摸他冰冷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既满意他的温驯,又不悦孟渔只是骇于他的权威而唯命是从。

他咽下酸涩,一寸寸地扫过孟渔的五官,片刻后换了个姿势,从孟渔的腋下穿到胸膛,将人搂在怀里,叹道:“我无意吓着你……睡吧。”

孟渔感到一种温柔的窒息感,睁圆的眼睛盯着大床上的雕花木纹,视线渐渐模糊。

此后两日,傅至景没再带孟渔去光庆殿,但给了他可以在宫中肆意行走的特权——横竖宫墙比天高,天子地盘,孟渔插翅难逃。

如此再过了几日,新帝在早朝宣告将孟渔册封为少君一事:圣旨上改名换姓,用的并不是孟渔二字。

新帝后宫添了新人是喜事一桩,可孟渔的身份众说纷纭,不多时,就有在宫中伺候多年的老宫人认出了孟渔的样貌。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新帝偏要“指鹿为马”,咬死了孟渔就只是渔村的小村民。

纵是像极了前朝冒充皇子而被赐死的狸猫,那也只是像而已,乃至于斥责阻拦的臣子,“前些时日你们还三番两次上折子说朕后宫无人,如今朕遂了你们的愿,想立个少君你们却推三阻四,是见不得朕好,故意和朕对着干吗?”

争议不断,前朝的风波却影响不到被藏在金屋里的孟渔。

新帝命人在礼成前看住他暂且不在宫中走动。

孟渔被困在太和殿的第二天,森严体统的殿外罕见地传来喧闹声,他不禁好奇地走出去查看。

阳光大好,身着靛蓝色朝服的男子不顾宫人的劝阻阔步而来。

来人肩宽腿长,眉眼深邃,仍是倨傲不驯的模样,只多了些从前没有的沉稳。

他脚步很快,却在见到不远处的孟渔时猛地停了下来,一顿,眼圈倏地泛起一片红,继而不管不顾以迅雷般的速度冲上来抱住了孟渔。

孟渔踉跄一下,撞进一个宽厚的怀抱,听见宫人唤他,“刘将军。”

飞云将军,刘翊阳。

作者有话说

表哥,好久不见。

第61章

刘翊阳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孟渔。

当年孟渔出事传到他耳朵里,他在边境心急如焚,只恨无法回京相助,等他豁出性命攻打蒙古想要用军功换回孟渔,却在未胜仗之前先听得孟渔已死的消息。

这五年来,他千百次地自责,若他能再快些、再快些取胜,是不是孟渔就不必死了?

他怨很多人,可无论是先帝还是继位不久的新帝,都非他所能撼动,怨到最后也不知道该怨谁,甚至因为傅至景是他的表弟,他不得不暂且放下嫌隙助之夺嫡。

近两日新帝纳少君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们都说新来的少君像极了死去的孟渔。

起先,他觉着是新帝故意找了样貌相似之人感怀孟渔,对此嗤之以鼻,可随着孟渔起死回生的说法越来越多,他必定要亲自来看一眼才能破解疑云。

朝臣私闯后宫是大罪,可如今温热的身躯就在怀里,刘翊阳全然不在乎了。

他眼中迸发出热泪,双臂收紧,近乎是语无伦次地重复说道:“真的是你。”

宫人见飞云将军和少君搂搂抱抱,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想要将两人给分开,“将军,使不得,使不得呀。”

刘翊阳一手搂着孟渔,一手把碍事的宫人都拨走,“滚开。”

孟渔被过大的手劲抱疼了,“唔”的一声,微仰起头看着刚毅的将军,只觉这人眉眼间虽有些抹不开的煞气,他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小声问:“你是谁?”

刘翊阳满腔欢喜被孟渔的这一问给浇灭,他如同所有与孟渔重逢之人般端详着对方迷茫的神情,好半晌才说出话来,“你不记得我了?”

孟渔摇摇头,指了下自己的脑袋,惆怅道:“这里被撞过。”

刘翊阳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没关系,以前的事没什么好的,记不得就算了。”他握住孟渔的手,“我带你走。”

孟渔眼睛一亮,“你能带我出去吗?”

刘翊阳颔首,三两下喝斥要阻拦他的宫人,可还没牵着孟渔走到殿门,外头先传来銮驾抵达的通报,两人不得已止步原地。

八个御前侍卫呈两列分站在左右,傅至景优游不迫从中间踱步行来。

他往前走一步,刘翊阳就牵着孟渔往后退一步。

等到傅至景站定了,望了眼两人交握的手,眉头不着痕迹地蹙起又落下,仍是笑吟吟的模样,“刘将军要带着朕的少君去哪儿?”

眼眸一转,落在战战兢兢的宫人身上,“你们是怎么做事的,竟让前朝的官员在朕的寝宫大吵大闹?”

宫人噗通跪地叩首,高呼“陛下饶命”。

刘翊阳到底没忘记身为臣子的本分,先是行礼而后道:“陛下不必朝他们撒气,是臣执意要闯进来。”

孟渔自打上回在榻上被傅至景泄露的怒意给吓过后,对新帝是又惧又怕,眼下见傅至景虽是笑着,语气却很是森然,再见匍匐在地等待定罪的宫人,犹豫着将自己的手从刘翊阳掌心抽了出来。

刘翊阳复握住他,坚决道:“陛下,不如进殿再说。”

傅至景正有此意,让福广带着一众宫人退出去,与他们进了殿内。

孟渔很是不安,连新帝的脸色都不敢再看,缩着肩膀盯着自己的脚尖。

傅至景转身坐下,望着两人直直杵在自个面前,手牵着手,肩挨着肩,很是亲昵的样子。

他眼尾隐隐抽动,将目光落在刘翊阳身上,“你想说什么?”

刘翊阳既然敢来,就有胆子开口,“请陛下收回将孟渔纳为少君的旨意,放他出宫。”

“放他出宫后呢?”傅至景笑了,一顿,“朕知道了,刘将军心里有他,是要和朕抢人?”

这话重了些,但也并非没有道理——新帝始终不曾忘记那封不知内容的信笺,可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刘翊阳都绝不松口。

“臣并非此意。”刘翊阳咬牙道,“当年的事情陛下与臣心中明了,如今孟渔既还活着,又何必非要强求呢?”

傅至景道:“那也是朕和他的事,旁人无从过问。”

“可陛下如今把他放在这儿,算得了什么,外头的人都在议论他的身份,陛下难道堵得住悠悠众口吗?”

“谁敢非议,就是和朕作对。”傅至景扬声,“你以为所有人都敢像你这样放肆,敢跑到朕的寝宫里撒泼,敢明目张胆地要拐走朕的少君?”

孟渔被他骤然拔高的声音吓得一颤,手足无措,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翊阳这几年和新帝周旋,深知对方的性情确实是变了许多,自打孟渔死后,越发的偏执而无所不用其极。

傅至景是与生俱来的权谋家,天命所归的帝王,衡国在他的掌舵下必然能更加强盛壮大,但他做得了好的君主,却未必是一个好的依靠。

刘翊阳承认自己情牵孟渔,可皇城水深火热,孟渔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强行将他留在这里只会剥夺他的快乐。

他直面君王的怒火,扬声说:“陛下一意孤行,可曾问过孟渔肯不肯?”

傅至景想起遥远的从前,他在御前被钦点为探花郎不久后追随蒋文峥,后者拿结契的事来试探孟渔对他的情意,那会儿孟渔定然有万般委屈。

现在他可以圆孟渔从前的愿想,至于肯不肯,孟渔似乎从来都做不了主。

他幽深的目光看向孟渔。

孟渔被困在宫里多日,夜夜被迫与新帝同床共枕,逃不开也躲不掉,好不容易有个人为他打抱不平,要带他出宫,他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

孟渔脑子一热,带着哭腔大声说:“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做你的少君?”

此言一出,傅至景脸色骤变,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火,拍案而起,动作之大碰到了身下的椅子,发出砰一声巨响。

外头离得近些的福广模糊地听清孟渔拔高的声音,焦急地来回跺脚,心里念叨着“完了、完了”二字。

这话简直是照着帝王的脸面打,还是当着刘翊阳的面,哪个皇帝能咽得下这口气?

“来人,请刘将军出宫。”

福广赶紧跑进去,迅速地瞄一眼殿内的场景。

新帝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主位,刘翊阳一脸的岔岔不平,至于孟渔红着眼睛呆呆地站在原地。

“臣不走,要走也得带上孟渔。”刘翊阳挡在孟渔面前,五官绷紧。

“你要抗旨?”傅至景沉声,“你不要觉得自己是朕的表哥,朕就不会动你,最后一次,出去。”

一个是九五至尊,一个是朝廷重臣,若因此起了芥蒂,于国本无益。

福广顾不得礼数,抓住了刘翊阳的袖子,劝说:“将军,随奴才走吧。”他三两下就找出了刘翊阳的软肋,“这儿是太和殿,您别让少君为难。”

刘翊阳回头看了孟渔一眼,后者脸色煞白,显然是被他们的争执吓着了,他挣扎许久,终究不想孟渔陷入两难之地。

飞云将军风风火火地来,却不情不愿地被“请”出去,走到殿外,不禁自嘲一笑,感慨“人生由命非由他”,面对帝王,他也只能俯首称臣,惟命是听而已。

但身为臣民,自有劝谏的职责,他定了定心神,大步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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