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背后有人,若此人不是魔尊,他怎敢如此嚣张?
所以魔尊这话一出口,众魔修竟是大半都信了,只有少部分还在揣测魔尊是否另有深意——毕竟直接暴露卧底的事实太容易掀起中州那边的动荡,魔尊是不是在下更大的一盘棋呢?
众魔修神色各异,心头多有揣测,彼此间暗潮汹涌。
唯独远处执剑而立的沈君玉面上一片平静泰然,其实他此刻的心绪也是翻涌不定,但他垂下的长长眼睫很好地遮掩住了这一点。
忽然,魔尊再度开口,嗓音微微带了一丝冷森。
“天荒,你查闻玉虽是好意,却直接打乱了本尊的计划,该当何罪?”
天荒魔君万万没料到这里面还有这层转折,根本没想过魔尊会当众为了这种小事撒谎,当即汗流浃背,立刻踉跄着再度跪倒道:“尊上明鉴,属下实在是不知这是尊上的安排,请尊上恕属下不知之罪!”
魔尊:“本尊自不会为这种小事计较。只不过你多次出手就为了击杀闻玉,恐怕已让闻玉寒心,你还是求他宽恕吧。”
天荒魔君瞳孔狠狠一震,万没料到魔尊会如此处事,可魔尊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不能不从——这并不是真的为了闻玉的面子,而是为了向大家证明他不是明知魔尊的计划而故意从中作梗,确实是一片忠心。
是以,即便心中万般不愿,最终,天荒魔君也还是默不作声地化光而出,落在沈君玉面前,单膝跪地,面无表情地拱手道:“此事乃天荒鲁莽,得罪了闻小友,还请闻小友见谅。”
沈君玉看着面前勉强作出恭敬之态,眸中阴沉的杀意却快要溢出来的天荒魔君,心下反而愈发平静下来。
无论魔尊是何目的,但既然魔尊此刻不打算杀他,他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着,他面上丝毫不露怯,眸光清朗地注视着面前的天荒魔君,便淡淡道:“既然魔君果然是无心之失,闻某自然也不会计较,请起吧。”
面对天荒魔君的一跪,沈君玉如此泰然,别说是旁人了,就连向来多疑的天荒魔君也彻底信了沈君玉“卧底军师”的身份。
更何况,魔尊在场,众目睽睽之下,只能自己彻底认了这个栽,一言不发地起身,绝口不提此事了。
众魔侯魔君更是默契地闭口不言——毕竟他们本来是打算借闻玉这个“奸细”的身份,将之“名正言顺”地弄死,再敲打敲打九幽魔君,却再料不到闻玉背后居然是魔尊。
即便赔了夫人又折兵,也只能勉强把心中那股憋屈之意按捺下去。
这时,魔尊适时缓缓开口:“既然误会已解,本尊就不多留了。你们自便吧。”
话音落定的那一刻,空气中原本停驻着的一股浓烈威压忽然散去,众魔修怔了怔,便都松了口气。
短暂的静默后。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突然就变得诡异地和谐,不少魔君魔侯眸光一转,竟是呵呵一笑,就上前来想跟沈君玉套近乎。
谁料九幽魔君先一拂袖,一道威压放出,不动声色地就挡住了众魔君魔侯的行动。
接着,他便看向不远处的沈君玉,淡淡道:“都闹了这么一场了,还不走?”
嗓音有些隐怒,却听不出究竟是针对还是其他。
沈君玉不动声色默默拱手:“是。”
九幽魔君一开口,其他魔君魔侯只好望人兴叹,不敢再上前了——若他们所料不错,魔尊这一手已经是打算在扶持九幽魔君和天瞳魔君两支势力,不觉暗自后悔自己先前还是冲动了,贸然就站了天荒魔君的队。
现下再想回去讨好九幽魔君或是天瞳魔君,都是难上加难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九幽魔君带着沈君玉坐回宝辇,离开擂台。
孟星演一直纵观全程,没有发话。
这会等九幽魔君的宝辇离去,他眸光转了转,忽然不无得意地一笑,看向天瞳魔君:“父君,你说,孩儿这算不算傻人有傻福?”
天瞳魔君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慎言。”
孟星演连忙噤声。
而天瞳魔君注视着九幽魔君宝辇离开的方向,却不由得陷入一种诡异的沉思——魔尊行事确实不按照常理出牌,但今日之事却处处透着诡异。
若只是为了救人,直接压下天荒魔君那一招,再随便扣个构陷九幽魔君的名头便完了,又何必暴露闻玉的人族卧底身份?
丝毫不像是魔尊向来滴水不漏的作风,这其中到底有何深意?
难道魔尊真的已经功法大成?
实在是,猜不透啊……
·
此刻,九幽魔君宝辇内。
等宝辇离开山顶,九幽魔君绝美无瑕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丝冷淡的怒意,他忍不住便眸光锐利地看向一旁的沈君玉,冷声道:“没想到你竟是兄长的人,你瞒了本君这么久,就没话说么?”
沈君玉闻言,静了一瞬,正要张口,忽然,他胸口压抑已久的气血猛地翻涌而上——
沈君玉再也按捺不住,脸色倏然变得苍白,抓住一旁的座椅扶手,俯身便喷出一口血。
这一口血好巧不巧,还喷在了九幽魔君的华服衣摆上。
然而这会伤势反噬尽数涌上来,沈君玉也无力再解释什么,他修长手指死死攥在扶手上,手背上青筋浮起,额上冷汗淋漓,眼角余光瞥见那染血的衣摆,不觉默默闭了闭眼,感慨运道不好,实在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谁料,下一刻,他的肩膀便被人伸手扣住,扶住了他即将滑落的身体。
同时,极为浑厚的魔气便顺着那扣在他肩头的掌心上源源不绝涌入他体内——
沈君玉长睫颤了颤,诧异抬眼,便对上了九幽魔君那双浸满了怒意却又藏着深深关切和焦灼的青金色瞳眸。
对上这样一双眼,沈君玉心头不觉微微一跳,生出一种极为模糊的熟悉感来。
然而九幽魔君只看了他一眼,就不动声色地收回眸子,神色依旧冰冷地将他扶起放到座位上坐好。
沈君玉终于缓过来几分,他连浸满睫毛的冷汗都没来得及擦,便先哑声道:“多谢魔君体谅。”
九幽魔君语气喜怒莫辨地淡淡道:“你是兄长的人,我总不能让你死在我的坐辇里。”
沈君玉闭口不言了。
九幽魔君也沉默了下来,只是从他隐隐藏着怒意的青金色眸子中能看出,他并未消气,仍是十分愤怒。
良久,稍稍缓过来一分的沈君玉终于再次开口:“无论魔君心中怎么想属下,属下当初自荐想当魔君的军师时全凭一心敬仰,绝无二心,更与尊上无关。”
“还请魔君明鉴。”
九幽魔君终于再次抬眼看向他,眸光极为深邃沉冷。
此刻,九幽魔君有许多话想问沈君玉。
他想问:你拼死拼活挣得在魔域出名,总算出了头,却落得今日差点被杀的结局,你后悔么?
他想问:此刻虽然不知魔尊目的,但你已经被拉入一盘极大的棋局,短期内无法脱身,这又是你想要的么?
他更想问:若你今日真的身死,你有想过你的闻兄得知消息会如何自处么?
但这三个问题,都不是他如今的身份可以问的出来的。
他只能假借沈君玉的“背叛”,出一出心头火气。
然而,这又怎么够呢?
可沈君玉不知九幽魔君心中所想,他此刻强撑着坐起片刻,已又觉得气血翻涌,眼前隐隐发黑。
但感受到身前投过来的那极为清冷隐带怒意的气场,沈君玉只能强撑。
忽然——
九幽魔君伸手再次按住沈君玉的肩头,他的人也猛地欺身而上。
瞬间,玄色华服掠起的青金色光芒在沈君玉面前闪过,熟悉的百花香气淡淡萦绕,下一秒,九幽魔君那俊美的侧脸几乎贴在了沈君玉鬓边。
沈君玉心头猛地一跳。
紧接着,耳畔有温热的吐息传来,嗓音磁性低沉,说出来的话语却十分清冷,不带任何感情。
“本君暂且相信你的话,但日后,你若真敢背叛本君,后果——”
话没说完,但按在沈君玉肩头的修长指骨却一点点扣紧,仿佛恨极。
可微妙的是,即便如此,九幽魔君还是没有动用威压。
此刻,沈君玉脑中思绪如电般闪过,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法理解此刻九幽魔君突然爆发出的浓烈情绪。
良久,他只能垂眼道:“闻玉谨遵魔君教诲。”
淡淡的百花香气终于离开。
沈君玉微微松了一口气,眼前再度开始发黑,他也只能垂眸勉强硬撑。
却不知有一双深邃狭长的青金色眸子一直在一旁静静注视着他的变化,明明几次有些动摇,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
宝辇停下。
今日九幽魔君罕见地没有把沈君玉带到自己的行宫,而是让他自行离去。
沈君玉揣测九幽魔君应当是对他失望才会如此,心头不觉微微生出一丝很淡的怅然。
但这一丝怅然也很快被他压了下去,因为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要去找到闻宿。
好在这一次,他回到偏殿时,闻宿还在。
见到闻宿,沈君玉顾不上自己伤势未愈,也更顾不上去看闻宿此刻极度沉凝隐忍的表情。
他先环顾四周,见无人窥测,便伸手按住闻宿的肩头,将他推入了偏殿内。
等关好偏殿门窗,沈君玉便回过头来,勉强咽下喉中腥甜,定定看向闻宿道:“闻兄,你说你在魔域还有位义兄,他的住所离浴凰山远不远?”
闻宿没想到沈君玉一开口便是问他这件事,沉默一瞬,他神色淡淡道:“我不知他现在何方,你有何事——”
沈君玉没等闻宿说完,就已经摘下了手中的储物戒塞到他手中,神情异常认真地看着闻宿,哑声道:“今日我遇到一些难以解决的状况,只怕已经有人开始查你我的底细了,我倒不怕,只是你不能被我连累。”
“若闻兄你有去处,便再好不过,若没有,今日也最好尽快离开浴凰山,否则——”
“我为何要走?”闻宿忽然道。
沈君玉诧异:“闻兄你?”
闻宿忽然逼近一步,将沈君玉抵到一旁的柱子前,垂眼,眸光晦涩地沉声问:“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么?”
沈君玉后背抵上坚硬冰凉的柱子,再对上闻宿此刻的眼神,怔了怔,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极淡的暖意。
但回过神来,他还是低低叹了口气,劝道:“闻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若走了,我也能心安些。这些事本就是因我一人而起,我不该连累你的——”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不觉得这是连累。”闻宿淡淡打断了沈君玉的话。
沈君玉闻言,心头微震,根本没想到闻宿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一时间,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这时,闻宿却一点点按紧了沈君玉的肩膀,就这么凝视着沈君玉那张白皙清润的面庞,沉声道:“你口口声声说你为我好,可你想过么?若是我抛下你一人离去,一旦日后我听到你出事的消息,我会何等内疚?”
“若我害怕危险,你在投奔孟星演之时,我便该弃你而去了,但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