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黎安失魂落魄低头,看向腰间的玉。
“你与世子二人没有受伤,便是万幸,其余的,横竖是身外之物。至于这块玉,孤会派擅长修复的工匠登门,助你修复这块玉石。”
明奕又说,“东宫倒是有一块成色不错的美玉。若魏小将军不嫌弃,孤差人送到将军府……”
魏黎安这时候倒是回过神了,他看了眼虞藻,虞藻正窝在太子怀里,被看了个正着,忙将小脸埋进太子脖颈,摆明儿了是担心他算账。
他看向纤细后腰上的那只大掌,又看着埋进其他男人颈窝间的粉白脸蛋。
清瘦的身形,被太子对比得更加孱弱,露出来的一截脚踝更是伶仃一点儿。
“……你这块玉,注定不能完好。”
“你以后会遇见一个身子病弱的人,而你的玉,唯一的作用便是替他挡灾。”
魏黎安在情爱方面一窍不通,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家中多少有几个通房,但他不要。
他一心沉浸武术,是个实打实的武痴,父母担忧将军府日后断后,便找大师上门算命。
他当时听得不走心,只模糊记得部分字眼,以及其中一句,“……你这心上人,来头可不小,是天生的富贵命格。若你肯忍,倒能勉强成就一番姻缘。”
魏黎安父母听得一头雾水。
魏黎安更是没往心里去。
他对情情爱爱的没有兴趣,国家尚未安定,君子要有大格局,绝不能拘泥于小道。
可这一刻,玉佩碎裂,眼前的小世子正是金枝玉叶,天生的富贵命格。
一切都对上了。
不久前覆上来的绵绵软香仿佛仍在面庞,魏黎安蓦地心跳加速、体温发热,看向虞藻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深沉的严肃意味。
虞藻时不时偷偷侧脸来瞄,被这目光看得莫名其妙。
仗着有太子撑腰,他不带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一眼过去,然胆子还是小,又将脸蛋塞回太子颈窝。
“魏小将军?”
魏黎安被那一眼看得春心荡漾,一想到这是他的命定之人,他便晕头转向,兴奋得不知自己姓甚名甚。
听见太子呼喊,他才陡然回过神来。
太子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修复玉的事,他会找专人来办,他也会额外送来一块价值不菲的宝玉,作为赔礼。
魏黎安性情刚正耿直,现如今,听见太子帮小世子善后,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酸溜溜的。
太子又是小世子的谁?
凭什么帮小世子做主?又有什么资格如同长辈一般,替小世子送出赔礼?
魏黎安绷着张黑脸,上前两步,粗声粗气道:“无需赔礼,我这玉本就是要坏的。既替世子殿下挡了灾,也是它的荣幸。”
正将脸蛋藏起来的虞藻,陡然转过脸来,错愕地扬起睫毛。
“世子殿下。”
魏黎安心潮澎湃地走至虞藻跟前,眉眼痴迷又羞怯,四目相对片刻,语气不由自主结巴起来,“方才、方才我是不是吓着你了?我有所唐突,但事出紧急,还望海涵。”
虞藻满头雾水。
是他把魏黎安给坐了,又把魏黎安的玉弄坏了,怎么、怎么魏黎安反过来跟他道歉呢?
小世子一脸警觉,双手紧紧扒着太子的腰身。
魏黎安看得着急,这可是他的小娘子,怎能让太子占了便宜?
“世子殿下。”他又用一双老实忠厚的眼睛望来,神色关切且焦急,“你方才拉弓姿势不对,后又受到震力,可有伤着?”
虞藻盯着魏黎安。
半晌,才试探性伸出一只手,摊开给他看。
因太子在,众人不敢靠得太近,但自然也有胆子大的。
凌北、林观遇、江独明等人纷纷围了上来,包括那被坐了脸的魏小将军。
他们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么一挤,虞藻只觉周身空气都不流通了。
虞藻又往太子怀里钻了钻,一张粉艳面庞闷得湿红,仰头看了一周,眼尾水灵灵,宛若被狼群围堵在中央的小羊羔。
他手心朝上,露出被磨得嫣红的掌心。
手指根根分明纤长,甲盖圆润饱满,手心因拉了弓,显得斑驳红艳,配以莹白无瑕的皓腕,活像被用力搓揉蹂躏过。
“有点酸。”虞藻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又道,“那弓摸起来便手感粗糙,我手都被磨疼了。”
带着几分抱怨的语调,声线不似北凉人,更像江南地带。
口音绵软糯糯,似嗔似怪,尾音延长。
魏黎安浑身僵硬,他盯着这枚比他小巧许多的掌心,咕咚一声,喉结重重滑动。
心跳蓦地开始加快、砰砰狂跳,本就深的肤色愈发黢黑,黑红黑红的。
这群少年郎跟着了魔似的,又靠近一步,虞藻感觉空气都不流通了。
他不满地抱怨:“好热,你们离我远点”
少年郎本就是易体热的年纪,其中一人道:“今日太阳猛烈,的确有些热。”
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依然盯着那手。
少年郎不听话,虞藻抖了抖眉毛,有点生气,便想让太子帮他做主。
仰起面庞,手臂勾下太子的脖颈,“太子哥哥……”
谁料,太子也只是“嗯”了一声,好似听进去了、又好似在走神,目光如炬地落在他的手心。
虞藻被围着看了半天,光洁额头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最终恼得不行,一把推开太子,绷着张粉艳脸蛋,从人群间走出。
前方不远处,正迎面走来一行人。
领头的二人,一个风度翩翩、一袭银白锦袍,另一个气质沉敛冷漠,从发丝到长袍,皆是极致的黑。
虞藻眼睛一亮,双手提着裙裾朝前小跑:“哥哥”
虞藻没料到能在这里遇见兄长,清瘦身形灵活得似蝶,轻快扑向兄长怀里。
他扑完这个、再扑另一个,倒是雨露均沾。
不过最后,还是黏糊糊地钻进裴雪重怀里。
虞藻仰起红扑扑的面庞,一双乌黑眼珠在日光下宛若明星:“哥哥,你们怎么来了呀?”
裴雪重搂过幼弟的腰身,好让幼弟抱得轻松一些。
“我们恰好进宫议事,你下午正是射课。你自幼不喜这些课程,我们担心你不习惯,便过来瞧瞧。”裴雪重望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少年郎,再低头揉了揉幼弟的后脑勺,“还习惯吗?”
虞藻得意地翘起下巴尖:“我的箭射得可好了”
神气的模样,完全忘记,是谁方才一屁股墩儿坐别人脸上。
一行少年郎随着太子来到附近。
在课堂上见着兄长,似放飞独立的雏鸟重新归林,虞藻欢快地扑腾着翅膀,等到情绪缓和过来,才发觉他的行为太过粘人。
周围是一众同窗,他面上发臊,眼尾瞥见一抹杏黄亮色,他小声解释:“哥哥,这是太子殿下。”
袖袍下的手指猛地攥紧,掌心内的和田红玉攥得生疼。
明奕的眉眼重燃往日的阴冷暴戾。
他看着裴雪重怀中的少年郎,盯着盯着,无声嗤笑一声。
原以为,那些笑脸与粘人,是独属于他的。
还有那甜腻齁人的“哥哥”,也是只有对他才能喊出来的。
明奕万万没有想到,小世子对他的亲昵行为,不过是给裴家兄弟二人后剩下的。
在真正的兄长到来,他又成了太子殿下,而那亲密无间的称呼,也还给了真正的兄长。
好像他是个奸夫。
幼弟介绍,裴雪重不好再当没看见,神色恭敬温和,做足了表面功夫喊:“太子殿下。”
北凉王一家皆有特权,天子面前无需行礼,见着太子,更不必行礼。
明奕敷衍地应了一声,对裴雪重等人并不是很在意。
他们先前一同剿匪,双方屡次起争执,也算是互相看不对眼。
简单打过招呼后,裴雪重招人拿来食盒,里面装着刚做好的点心。
“诸位学习辛苦,想必累着饿着了。若是不嫌弃,便吃点东西罢。”他看向幼弟身后的一众少年郎,有意帮幼弟打点关系。
糕点看似寻常,实则别有洞天。
装糕点的食盒用料名贵,内镶铺金玉宝石,随便抠一块下来放出去,皆价值不菲。
这些宝贝于北凉王府而言并不算稀罕,若是能帮幼弟疏通人际交往,也算是物尽其责。
裴雪重柔和地抚着幼弟的面庞,不过,即便没有这些死物,也不会有人不喜欢幼弟的。
这群少年郎到底年纪轻,不懂其中的关系利害,以为只是简单吃个糕点,算不得什么。
直到打开食盒,他们被里面华贵的珠宝光芒刺亮了眼,才隐约意识到许些苗头。
他们自当拒绝,可一旁气势冷冽的佩剑男人冷声道:“收下罢。若日后有空,可常来北凉王府做客。”
这是裴雪重让裴忌说的。
他天生冷面,一身冷傲气场似冰山寒雪,他一出口,自带威胁的冷硬语调,让一众子弟不再拒绝。
最关键的是,他们听到了“做客”。
他们若是收了礼,日后是否需要回礼?改日,他们也应当提着礼物上门去见小世子,这才叫礼尚往来。
“哥哥,我手心好酸。”虞藻将手心朝上,委屈巴巴地给二位兄长看。
“怎弄得如此可怜?”
裴雪重目光怜爱,他如获珍宝般捧起幼弟的手心,放在唇边轻轻吹气,“这几日得好好擦药。”
宫人取来桌案与长椅,布置在树荫下,众人纷纷落地,暂时在此地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