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琢 第21章

那一刻,方应琢错愕地睁大双眼,眼神中包含了许多情绪,他大概设想过,也许我会开他的玩笑,甚至是奚落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别有用心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我多善解人意啊。

将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太多,基本上是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的确是戏弄的成分更多。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方应琢慢慢地抬眼,问道:“好啊,你要怎么帮?”

话音落地的一刹那,我蓦地想到一个词语。

覆水难收。

……

方应琢平时看起来很瘦,尽管一米八七的成年男性骨架能让他撑起各种衣服,但当他穿着那些宽宽大大T恤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依然是很单薄的一片。

只有在特定的场景下,方应琢绷紧身体,我才能感受到方应琢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肌,形状明显,触感也不错。

……

几滴汗珠从方应琢的额头滑落,一路顺势而下,滚入一片混乱之中。

房间的温度似乎也在升高。

其实我也出了汗——但比起热,我更多的感觉是手酸。

……

等到一切结束后,我洗干净了手,很迅速地将自己从刚才的事情中抽离。

我想,也许是因为刚才方寸大乱的只有方应琢一个人,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可以如愿以偿地收集了他的种种表情,但我自己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对此,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自从我偶然看到周敦行强迫男学生之后,那里就再也没有过任何感觉。

不过说来奇怪,在那次帮方应琢涂药之后,反而有了点感觉,但也只有那一次算是意外,后来再没有过,又变回像以前一样,如同一潭死水。

方应琢当然也注意到了我异常的平静,但就凭他那张薄薄的脸皮,消化“我帮助他”这一件事估计就需要好一阵子,自然不会多嘴多舌地问我为什么阳|wei。

那晚,我们依旧像前两天一样盖着同一张被单,只是气氛变得微妙又尴尬。

方应琢打开手机浏览,问:“我们明天回粟水对吧?”

“嗯。”

“那我买火车票了,”方应琢说,“中午的时间行吗?”

“可以。”

然后我们就没有再说话,陷入沉默之中。我不知道方应琢在想什么,他这人一贯喜欢胡思乱想,可能这会儿脑子里的思绪已经拧成了一根麻花。

但说实话,我的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不过是举手之劳帮小宠物一个忙,仅此而已。

我听着窗外夜市嘈杂的声音,闭上了眼睛,就在我快要入眠的时候,忽然听到方应琢在黑暗中开口:“秦理,你睡着了吗?”

其实我没想搭理方应琢的。

在那个时候,我的上下眼皮像被胶水黏在了一起,困意汹涌,偏偏在意识不清醒地时候回了句:“嗯?”

方应琢似乎听出来我已经在入睡的边缘,停顿了片刻,才说:“算了……没什么,睡吧。”

在往常,我最反感别人说这种话。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清楚,别说一半,让彼此都不痛快。

但是这一次,我没有追问方应琢,一来确实困,下一秒就能睡着,二来也是因为内心深处隐隐在抗拒——我担心方应琢会细究今天发生的事,譬如我为什么要问那句话,再譬如我们做了这种事,那到底是什么关系。

事实上,我的确没想那么多。

遇见方应琢以前,我在粟水镇的生活很无聊,后来我发现时不时逗弄一下小兔子还挺好玩,这几天跟他来到C市,体验了很多以前没见过的东西,我会记得这些事,但是我并不想改变什么。

我和方应琢依然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等他拍完毕业设计,就会回到首都,而我同样还要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次日,我和方应琢坐上了由C市开往洛城的绿皮火车。这趟车厢里的乘客很少,面对面的四人坐席中,只有我和方应琢。

方应琢坐我对面,用手托着脑袋看了一会窗外风景,然后打开相机,查看昨晚拍的那几张不正经照片。为了掩饰局促,方应琢又拿起他刚泡好的速溶奶茶,一边喝一边轻轻咬着吸管。

我又想到昨晚那个场景,就算方应琢真的想要发在社交平台上,恐怕也不能过审吧。

我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直到方应琢喝完了奶茶,他才主动打破了沉默:“秦理,你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想做的事?

如果放在一年前,或者是几个月前问我这个问题,我都会给出清晰坚定的答案,我是一个俗人,脑子里想的事情也很现实,想考进名校,读一个便于就业的专业,然后在能力范围内找份薪资最高的工作,组建一个自己的家庭。因为我的原生家庭糟糕不堪,所以我想拥有一个正常的家。

可是自从一切计划被打乱,我反而没有再想过这些事情了,凭借阿Q精神麻痹自己,得过且过。

我回答方应琢:“没想好。”

窗外葱郁的树木从方应琢旁边飞速掠过,方应琢看着我,认真地开口:“其实我爸妈跟我生气,不仅是我突然一声不吭地跑到粟水,还因为我放弃了保研名额。虽然我不抗拒继续读书,但是比起按照他们的计划做事,我更想离开原本生活的地方,到处随便走走,拍一部属于自己的纪录片。”

“嗯,”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适合自己就好。”

“不过,我现在的想法改变了一点,”方应琢说,“秦理,我想带你一起走。”

作者有话说

兔: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理:别问,继续吃

还是期待大家的评论哦3!

第27章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

听到这句话时,我完全可以确认,方应琢是我遇见过最笨的人。他天真,单纯,一根筋,并且还认死理。大家萍水相逢一场,做点彼此都快乐的事,那么较真干什么?他怎么就不明白,我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也没有改变人生计划的打算。

方应琢见我久久没有回应,伸出手,用他的手指慢慢地勾住我的手指。

我能感受到,他还轻轻地用指腹摩挲了两下。

“秦理,你愿意吗?”方应琢继续询问,“我真的很喜……”

不……不能让方应琢说出来。

我不想再听下去,立刻起身,从包里拿出两桶我们早晨买的泡面,问方应琢:“饿了吗?我去把方便面泡了。”

方应琢抿了抿嘴唇,抬眼,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有时候,不回复也是一种回复。这个道理,方应琢一定懂得。

事实证明,他也确实懂了,因为他没有再继续聊刚才那个话题,而是说:“好,那就麻烦你了。”

六七分钟后,我拿着两桶热气腾腾的泡面回到座位前,我和他分别吃起来,没有人再开口。

几年之后,我参加一次很多人的聚会,有人用投影仪在客厅里放电影,是一些经典的片子,出自同一位导演,在场的人几乎都看过,除了毫无文艺细胞的我。当时,房间里的其他人忙着唱K喝酒,我坐在沙发上,看得还算认真。

有两句台词我记得格外深刻。

一句是,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另一句是,因为我很了解我自己,我不能对你承诺什么。

回到粟水镇之后,我和方应琢过了一段较为平静的生活。我继续经营我的小商店,方应琢白天出去采风,晚上在家里剪视频,或是修之前拍摄的图片。直到中秋节将近,余红菱主动邀请我和方应琢去七月旅馆一起吃顿饭。

我们没有拒绝的理由,欣然应允,在当天傍晚去了七月旅馆。

余红菱买了几瓶酒,准备亲自下厨,让我和方应琢给她打下手。她把一头长发用抓夹夹住,熟练地吩咐道:“秦理你剥虾,把虾线给挑干净,应琢就把土豆片切了吧。”

我干活一向很熟练,况且剥虾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先摘掉虾头,然后再去掉虾鳃,然后抽去虾壳,一个完整的虾仁就露出来了。很快,我处理完一整盘虾,看向旁边的方应琢,不出我所料,笨手笨脚的方应琢果然把一颗土豆切得歪歪扭扭。

于是,我放下盘子,向方应琢走过去,示意他起开,“你一边凉快去吧,我来切。”

方应琢似乎觉得我看扁了他,有些不满,“我能切好的。”

“真的么,我不信。”我充满怀疑地看着被方应琢切出来的土豆片,实事求是地说,“你别像上回那样切到手。”

方应琢沉默了片刻。

方应琢还是想帮忙,又问:“那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不用,你别添乱就行。”我回答他。

余红菱向我和方应琢这边看了一眼,笑了笑:“没想到你们两个的关系这么好。”

我不明所以。心想,余红菱什么眼神?我和方应琢的关系哪儿好了?我明明一看到方应琢就头大。

闻言,方应琢有些害羞地笑笑:“嗯,秦理一直很照顾我。”

我顿时又一阵恶寒,瞪了方应琢一眼,意思是让他别瞎说。

等到餐前工作准备完毕,余红菱开始炒菜,将我和方应琢赶出了厨房。我带着方应琢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眼前的茶几上放着余红菱买的几瓶葡萄酒,我拿起旁边一盒桃子汁递给方应琢,“看来你只能喝这个了。”

方应琢接过桃子汁,喝了一口。也是在这个时候,方应琢想起另一件事,开口告诉我:“秦理,我昨天去粟水中学的时候,正好赶上学校举办秋季运动会,我原本想拍一点运动会相关的素材,结果有一个人——大概是教职工吧,他告诉我学校内禁止拍摄,让我离开。”

我不解:“为什么?”

“我也不明白,明明之前已经进过学校很多次。”方应琢说,“我向对方解释了我的来意,又出示了相关证件,但是那个人的态度很坚决,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问方应琢:“那人长什么样子?”

“看起来三十几岁,戴黑框眼镜,右边眉毛上面有颗痣。”

一听方应琢这么说,我微微坐直了身体——方应琢的这番描述,让我立刻想到一个人。

这几个相貌特征,全部指向周敦行。

“哦对了,还有另一件事。昨天我还遇见了一个男生,当时他正在搬运动会需要用的那些器材,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就过去帮他一起,他见我身上挂着相机,忽然问我是不是记者。”方应琢又喝了几口桃子汁,继续道,“我没解释那么多,跟他说是,他好像又要跟我讲什么,结果那个男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过来,告诉我不能拍摄。”

我皱了皱眉头。周敦行和严小禾那件事情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以至于现在听见这人的消息,直觉已经告诉我,准没好事。

我:“那你怎么办了?”

“既然那人不允许我拍,我也只能配合规定,”方应琢说,“但是我离开之前,悄悄给那个男生塞了一张纸条,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我让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就打给我。”

方应琢还真是爱多管闲事。我忍不住想。无论是劝我重新高考,还是想要帮助那个素未谋面的男生,方应琢的想法总是很简单,那就是尽他的能力做一点善事,然而,我与方应琢相反,我不会危害他人,但若是让我分出多余的热量温暖别人,我还没那么高尚。

沙发上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房间安静下来,一时间只有方应琢喝光桃子汁的声音,直到余红菱从厨房里走出来,大声招呼道:“开饭啦!”

我和方应琢走去厨房,帮余红菱把做好的几道菜端上桌。

这还是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余红菱取出葡萄酒的瓶塞,在面前的三个玻璃杯里倒了半杯。

我看了一眼那半杯深红色的液体,提醒某个人:“方应琢喝不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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