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揉了揉谢哲睿的头发,真心实意地开口:“阿景这次可真是帮了大忙,真乖。”
谢哲睿又有些不好意思:“哥哥太客气。”
楼津在那里呵了一声,谢渊玉这人太会玩弄人心,把人卖了还有人帮着数钱。
他冲谢哲睿道:“一会管家回来,你去库里挑几件看得上眼的东西。”
楼津的赏赐向来是看得见的真金白银,实打实的好处。
谢哲睿眼睛一亮,又压着喜意开口:“什么都可以挑吗?”
楼津随意‘嗯’了一声,忽然又想到什么,提醒了一句:“黄金树不要动。”那是谢渊玉的。
谢渊玉视线轻轻掠过楼津,分明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表情,但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神色,这种吸引力似乎又和他面容无关,至于具体是什么,他暂时不愿意思考。
月上柳梢,只有隐约虫鸣,隐在草丛间的虫鸣听起来不算吵闹,反而有种幽然静谧之感。
依旧是楼津的床榻,棉布铺就,又着锦缎,帷幕外燃着烛火,昏暗微热。
楼津着一身里衣,墨发散乱,胸膛出隐约能窥见紧实冷白的肌肉,上挑的眼尾浸着几分似笑非笑,拖长了调子开口:“谢公子深夜来我房中,莫不是要自荐枕席?”
谢渊玉隐隐能窥见他上身几分风光,他眼中滑过一抹暗色,温和地开口:“殿下莫不是想不认账?”
楼津发出一声闷闷地低笑,他用那双平日总带着傲慢的视线罩着谢渊玉,手掌慢悠悠地支着头,嗓音华丽甜腻:“我就是不认账,你又能奈我何?”
他的躯体肌肉没有紧绷,身上衣袍松松垮垮地挂着,劲瘦腰身也是放松未蓄力,除了眼眸深处藏着一丝提防外浑身上下都是松弛。
他不信谢渊玉能真正逼迫于他,他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左不过打回去就是。
谢渊玉轻笑一声,手掌轻轻拢上楼津左耳,缓缓摩挲着耳后那一块肌肉,他的指腹温柔地擦过,不见粗暴,却像是拢住猎物的捕食者:“是啊,我又能将殿下如何?”
那块肌肉下的经络一直延伸至心脏,脉络间涌动着鲜血,谢渊玉偶尔的眸光让人怀疑他是想咬一口,但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依旧动作缱绻着。
楼津笑了一声,他忽然抬起小腿肚直直擦过谢渊玉某处,如愿感受到某种触感后眯了眯眼睛,声音如屋外幽微的风声一般落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谢渊玉温和开口:“我在想什么?”
楼津还是那种跋扈自恣的神情,他掣着眼看对方,却仿佛能透过一层温和有礼的皮囊看透本质:“你想艹我”
他的语气兴致勃勃,又似乎是含着某种得意,沾着一二分的笑:“你在想用什么方法才能成功,用强压的、逼迫的、还是用像哄着谢哲睿一样,温声软语哄得晕头转向,然后让我岔开腿。”
他勾起一个笑容,锐利、锋利,像是划破漆黑天幕的闪电:“你觉得我会吃你那一套?”
谢渊玉呼吸一停。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对方粗俗的话语还是因为此时对方脸上的笑意,在呼吸停了那么一瞬之后,身体涌现的反倒是更多愉悦。
他扬起唇,低头亲了一下楼津:“殿下就没有我这番心思?”
“有!”
话音落下,楼津突然翻身而起,他似是从天而降的花豹,一下子狠狠地把谢渊玉压着,下一瞬,便携掌风而至,凶狠悍气的招式冲谢渊玉袭去。谢渊玉抬膝顶,接着一瞬空挡就势一滚,稳住身形后抬肘,两人就着一张床榻攻击搏斗,木塌被压得嘎吱嘎吱作响,仿佛战况十分激烈。
事实上,也确实激烈。
两人打了对方几拳,又踹了对方几脚,期间夹杂着‘你真打’‘你居然敢踹我’的震惊,又含着‘一定得打回来’‘要给他一个教训’的心思,一刻钟之后,谢渊玉把楼津压住,攥着手腕抵着腿,两人额上都有汗,俱是胸膛起伏气喘呼呼。
楼津出了一身汗,脸色有些红,他眼中还是不服输的气势,还有些疑惑:“为什么我没打过你?”
谢渊玉心说自是因为最近勤勉刻苦,但他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运气比殿下强几分。”
显得十分有高人风范。
楼津狐疑,接着目光如炬:“你绝对是偷偷练武,你个卑鄙小人!”
谢渊玉:......
街道隐隐有打更声,窗外已是一片沉沉墨色,夜深人静,离天亮不过两个时辰,谢渊玉松开楼津,翻到一边叹了口气:“睡吧,一会就要赶路。”
河东要快马加鞭,路途劳累,他们两人谁都不会乘马车。
楼津动了动手腕,笑意微妙,瞥一眼谢渊玉,嘴上还是不饶人:“你确定不是因为自己没力气了吗?”
谢渊玉:......“殿下要不要自己来试试?”
他目中漫上几分笑意,不似以往温和,带着一种说颜色话时浅薄的轻佻,这种神色很像楼津之前的表情,很难说不是被他传染的。
楼津看得满意,言语直白的过分:“把腿分开像骑马一般骑你身上那种试吗?我拒绝。”
谢渊玉闭了闭眼睛,语气喟叹:“殿下快歇息吧。”不要再说话了。
也许是真的累了,楼津闭上眼睛,这是他榻上第一次有别人,但并不突兀,听着身边人呼吸声不知不觉间进了梦境之中。
身边谢渊玉睁眼,他望着身侧人的睡姿,神色有一抹复杂。
最开始的时候为了玩,为了欲望,但到现在.......他缓缓地想,到现在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什么心思,若是为了欲,为什么要忍住,可若说不是,却也没到爱情那般境地。
楼津于他,是一场从未有过的新奇,是此前生命中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强烈欢愉。
此后呢?
谢渊玉不知道。
他只是闭上眼睛放匀呼吸,墨发披散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河东距王都颇远,哪怕白日驿站换马尽力赶路,夜间草草歇息,路上都花费了三日。
第四日上午,两人到达河东,长河流经此处,浩浩荡荡,水面宽广,两处衔接又有十来米高的落差,浩瀚江水仿佛从天而降,水浪滔天,再往前有座堰,将流经此处的水面一分为二,一处至北穿四县,一处至东过三县,沿途皆是田地。
时至夏日,小麦已黄,但连日降雨使得麦穗枝干弯曲,有的纯粹倒伏在地,土地被雨水浸得松软稀烂,道路两旁黄泥地中有爬出来蠕动的蚯蚓,稍不注意便踩了一脚,碾开的汁水暴裂的触感让人头皮发麻。
知府带着县令迎接,一行几人都在堰口等候,远远看到来人迎了上去:“下官杨善见过三殿下,谢公子。”
驿站消息转得快,不至于不认识两人。
楼津勒马,只微微点头,谢渊玉下马客气开口:“杨知府,受灾的县区离这还有多远?”
杨知府伸手一指:“三县受灾,户县、凤县各距离此地五十里,一百二十里,另一条道上启县走东,离这有八十余里。”
谢渊玉脸上有淡淡笑意:“二殿下平日在何处?”
杨知府道:“二殿下平日在受灾三县来回奔波,今日在户县。”
谢渊玉说:“二殿下仁厚,今日应当也会去凤县,如今启县无人,我和三殿下就先去启县看看。”
在马上的楼津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眼神。
杨知府自是答应,转头问:“启县县令庞瑞可在?”
身后几人俱是县令,其中一人拱了拱手:“大人,庞大人今日未到。”
杨知府面上一僵,转头对楼津道:“启县受灾,县令也是分身乏术,未能迎接还望莫要怪罪。”
谢渊玉微微一笑:“杨大人放心,三殿下仁善,只要大事不错不会在意这些礼节。”
大臣巡视,常常一州一县官员都来迎接,溜须拍马者胜多,长此下去形成风气,其余官员愿或不愿都来迎接,不求有功但求无错——毕竟万一遇到一位看重这些礼节的官员,自己又未迎,有的是办法找事。
谢渊玉此举也就是告诉众人,三殿下不看重这种事,只要做好该做的事,别把心思花在这种讨好之上。
杨知府松了一口气。
这天潢贵胄看起来高傲,但身边这位谢公子却是个好相处的,说话从不盛气凌人,又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让人很容易就生好感。他无形之中更亲近谢渊玉:“此地离启县还需半个时辰,下官准备了一些粗简食物,请殿下和谢公子先垫垫。”
食盒内备下膳食,底部浸在热水里保温,到现在还温热着,两人今早在驿站吃了饭,如今尚不觉得饿,只拿了两块干粮补了水,和知府出发去启县。
第059章 人祸
官道大路尚还能行,除田地内淤泥冲上路未有太大阻碍,马蹄飞溅起的泥水沾在马尾上,一缕一缕往下滴,原本宽敞的大道如今只剩下窄窄一条。
杨知府道:“这路每日也叫人清扫,怕耽误粮车,但只要一下雨,两个时辰淤泥又漫上。”
如此大雨,大自然降下的威力远非人力能及。
楼津骑着马,这会因和知府一起,速度稍微放慢了些,他纵着缰绳,手底下是长长柔顺的鬃毛,随意抓了一把后问:“现存的粮还能吃多久?”
杨知府略一沉吟:“今河东储量三十万余石,三县受灾人数二十万,能吃三个月。”
一石为120斤,平日行军打仗,万人每日耗200石,人均耗粮2.4斤,但此次赈灾,杨知府心里已经减了半,每人大概耗粮1斤多。
三十万石粮必不可能由三县人全部吃去,得留十万余石储备着,防备其余县又有水灾,三个月时间是个最低期限,报备之事能低则低,日后能吃四个月最好,可若是说粮食能吃四月之久,界时不够,问责下来便是杀头之罪。
楼津和谢渊玉也都清楚这其中门道,只要粮仓未是双层木以少充多贪污或是以次充好、火烧粮仓收敛财富一类,都睁只眼闭只眼,没在此处计较。
楼津:“朝中赈灾粮还得多久?”
“刚到了十万石,余下的还在路上。”杨知府小心翼翼地看着楼津:“连日多雨,陆路水路都不好走。”朝中拨粮也不可能从王都运,皆是从周边邻近省份拨转分配,若是富饶之地储粮还能多些,若是一般之地,粮储也未必有多少。
谢渊玉看向路边泥地,田地已经被大水冲的沟壑万千,原本土地一层黄泥已经稀烂,上面偶见漂浮着的被淹死的老鼠,泡得肿胀发烂,隐隐可见混在红中带粉血肉里的森森白骨。
今才六月,哪怕半月之后雨势渐稳能种玉米,但距收成还有5个月,需五十万石粮食,河东储粮外加赈灾之粮,只能保证不饿死人,至于赋税上缴、是否有豪绅借机屯田低价买高价出,是否有层层剥削中饱私囊,这些都是未知,而最主要的,是其余县能否保住。
天是阴沉沉的,头顶是一种惨惨的灰,太阳煌煌地照着,不是灿然金色,反倒是一点小小的白,空气闷热而潮湿,有一只鸟向远处飞去,黑鸟在白天上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越过一枝斜斜大树,像是在刀棱上撞了一下似的,嘶叫一声,便停在树上不动了。
到了启县,远远看到一众人排队,桌上摆着两个大桶,还冒着腾腾热气,桌后两个人各拿木勺舀饭,两队人排成长长队伍,队旁又有衙内巡逻避免争执,虽然人多倒也有序。
几人下马,从县府大门而入,案后低首的人身形清瘦,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小册,听到声响后才抬起头来,愣了一下俯身行礼:“下官庞瑞拜见三殿下,谢公子,杨大人。”
楼津道:“免礼。”
庞瑞起身,手中小册子还未放,又拿起看了几眼,嘴上道:“下官正在查看施粥一事,现在衙内其余人都去审户、标识,每天能查上百户受灾之人......”
“咳咳——”杨知府闷咳几声打断庞瑞,见他还站着,伸手一指桌上茶壶:“三殿下与谢公子一路奔波,连口水都未喝,庞大人先别说这些了。”
他心中叫唤,快赶紧让这遥遥华胄坐下啊,这个呆驴。
庞瑞这才搬来椅凳,知府见他搬过来的凳子都不光滑平整,心中骂了一句,自己挽起袖子倒茶,结果斜了茶壶不见滴水,一摇才知,空的!
杨知府眼皮子跳了跳,又唤来人打水泡茶,一方忙乱之后楼津和谢渊玉面前才放下两盏茶杯,杨知府道:“莫嫌茶粗,三殿下和谢公子姑且歇歇润润喉,吃些东西后再去看河岸。”
谢渊玉一笑:“多谢大人。”
杨知府和庞县令出门,一出屋子他便低声呵斥:“今日我叫你堰口迎接你如何都不愿去,你知不知道若是那两位眨下眼皮,头上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庞瑞皱眉:“今日实在是忙,那么多人迎接,也不差我一人。”
“你——”杨知府被气得说不出话,他狠狠拂了拂袖子:“算了,我问你,今日膳食可准备妥当?”
庞瑞道:“准备好了,精米精面,又杀鸡宰鱼,山野菌菇,食蔬嫩芽,丰盛着!”
杨知府沉吟一瞬,瞥见门外领粥之人:“再加一碗赈灾粥送上去,做了事要让上头知道,你要让三殿下清楚,启县的粥不稀,这样他日论功也有你一份。”
庞瑞看着门外那些拿着粥票望眼欲穿的人,他叹了一口气:“我不求有功,只求启县这几万人有饭吃便可。”
杨知府听他这样直戳戳的话听得眼皮子直跳,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庞瑞:“若不是我与你师出同门,我也懒得理你这些事,你也不想想为何自己这些年在还是个小小县令,你就丝毫不通为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