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千干笑两声。
夏蕾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示意自己去一边接电话,让荆平野自己搬行李。夏蕾一离开,陈千立马松了口气,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总是怕家长的:“吓我一跳,怎么你妈妈还来送你。”
“家属随行,”荆平野道,“你不懂。”
陈千的眼睛有点散光,他拉着眼尾,以便清晰地观察四周,目光扫到一旁的应逐星,陈千很吃惊道:“这也是你的随行家属?”
陈千尚且没有发现应逐星眼睛看不见——他没有拿着盲杖,眼睛微微垂着望着地面,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不对劲。
原本荆平野想,应逐星今天不想见他的同学,那可以日后再议。结果陈千出现了,这属于是天意。于是荆平野勾过了应逐星的肩膀,主动介绍道:“我发小!我俩五岁就认识,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今天学校人员熙攘,许多女生路过都侧目望向他们的方向。这让荆平野与有荣焉地得意起来——毕竟应逐星的长相的确很出众。鼻梁高挺,脸部线条流畅,头发乌黑,属于这个年纪的干净俊朗的长相。
“五岁,”陈千笑起来,“童养媳啊?”
荆平野乐了起来:“有病啊。”
陈千主动伸出手:“你好你好,我是陈千。”
应逐星终于出声,道:“你好,我是应逐星。”
陈千看向应逐星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终于迟钝地发现应逐星毫无焦距的眼睛,他看向荆平野,脱口而出:“他的眼睛看不见吗?”
应逐星的手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下。荆平野连忙踢了一脚陈千的屁股,陈千吃痛地叫了声。应逐星忽然说:“医院让八点过去一趟,我得走了。”
“哦,好,”荆平野道,“回头见。”
夏蕾已经打完电话,最后嘱咐了两句。荆平野看着车门在眼前关闭,车子驶离后,陈千这才道:“你刚才踢我干嘛?”
荆平野勒住他脖子:“乱问!”
回宿舍楼的路上,陈千仍是对应逐星的眼睛很好奇,问东问西的。荆平野闷不吭声,他忽然意识到,在应逐星失明的这四年,一定面临过许多次这样的场合——许多次别人对他的眼睛指指点点的场合。
“下回再见到我朋友,”荆平野说,“还是不要问他眼睛了。”
陈千虽然不太明白,但也点点头:“好吧。”
开学第一天,作业查得很严。
班主任是英语老师,姓闫名浩,四十出头的中年男性。闫浩命令班长锁上后门,坐在正门口,挨个检查所有人的作业,合格后进入。不少准备早自习现补作业的学生不得不逃到厕所,开始艰辛地女娲补天。
检查到荆平野的英语作业时,闫浩夸奖道:“写得不错,用词进步很多嘛。”
荆平野拿回作业本,坐到自己位置上,看到作业本里应逐星所写的英文作文,更加难过,觉得自己坏透了。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大家纷纷涌出校门,到外面的小吃街去买晚饭。广播里响着音乐,陈千计划着今晚的晚饭:“我想吃一份烤冷面,一份香肠卷饼,再加一杯奶茶。”
“准了。”荆平野道。
“谢皇上,”陈千忽然使劲捣了下荆平野的胳膊,荆平野怒道,“这么大劲,不知道皇上很金贵吗?”
“那是你朋友吧?”陈千抬了抬下巴,“那边。”
荆平野茫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竟是看到了应逐星。他站在槐树下,在周围纷纷嚷嚷的人群中显得孤伶伶的。荆平野大脑空白,甩下陈千,努力挤过了人群:“应逐星!”
应逐星闻声抬头,笑起来,呼吸间有白雾:“你放学了啊。”
“你怎么来了?”荆平野很震惊,“来就来,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我差点错过去了。”
话语戛然而止,荆平野的眼前出现了一盒小蛋糕。
应逐星说:“给你带的。”
【作者有话说】
写得好没信心,硬着头皮坚持一下(。)
第15章 黑森林
荆平野很是迷茫,他扫了眼周围。正值放学的点,校门口人来人往的,各种小吃摊喇叭十分聒噪,实在不适合讲话。荆平野索性攥住了应逐星的手腕,道:“你跟着我。”
冬天学生的校服外往往都会穿件外套,加上放学时间点人流量大,往往分不出是否是本校学生,保安查得不严,荆平野很顺利地领着应逐星进了校园里。
学校南侧有片绿地,设有长椅,少有人经过,荆平野随便掸了上面的灰尘,让应逐星坐下了,才问:“你几点来的?”
“四点半,”应逐星道,“我没有等太久,放心。”
荆平野才不信,又问:“你怎么来的?”
“走来的。”
“你记得路?”
“早上开车来的时候记住了。”
荆平野吃惊道:“这个怎么记住?”
应逐星认真道:“车子行驶的时候,左右偏移会有很明显的不同,而且一般道路行驶速度都在60到80公里每小时,学校区域限速30公里每小时,只要记住时间,大概可以推算出路程。”
荆平野更加吃惊:“真的假的?”
应逐星笑起来:“忽悠你的,是手机有导航。”
“靠,”荆平野没忍住跟着笑起来,“我听得这么认真。”
应逐星将手里的蛋糕再度递了过去,方向有所偏差,荆平野接了过来。是一盒黑森林小蛋糕,他放到长凳上拆开丝带,问:“你怎么突然给我带蛋糕过来?”
应逐星没有说话,直到包装拆开,他才道:“今天早上我表现得是不是很差?”
“……”荆平野很茫然。
“你专门介绍我给你朋友认识,但我没有和他多说两句。”应逐星道。
荆平野这才反应过来:“怎么会!”他急于解释,“你表现得很好啊。”
应逐星说:“先吃蛋糕吧,你尝尝。”
荆平野低头撕开塑料勺子的包装,舀了一勺蛋糕,递到应逐星嘴边:“啊——”应逐星似乎想躲,但仍是张开了嘴,奶油蹭到了嘴唇上,像一层霜。
第一口喂给应逐星后,荆平野才舀了第二勺,他吃得脸颊微微鼓起,又继续分给应逐星吃。直到这个蛋糕吃完,两人之间安静了会儿,应逐星说:“陈千是你在高中的朋友吗?”
“嗯。我们高一认识的,他睡我上铺,”荆平野说,“一开始我很烦他,因为他睡觉总翻身,吵得人头疼。但是后来发现我们都喜欢玩斗地主,刚好可以凑一起,就成朋友了。”
应逐星笑了起来:“这样啊。”
“那个……”荆平野犹豫道,“如果你以后不想认识我的同学,就算了。咱俩玩得好就行,认不认识我同学无所谓。”
应逐星说:“其实我很想认识你的朋友。”
荆平野看向他。应逐星说:“但我总是想,如果让别人看到你和一个……残疾人做朋友,可能会很丢脸——”
“什么啊!”荆平野突然提高音量,这让应逐星吓了一跳,荆平野喊道,“谁这么说你,我揍死他!”
他很认真地盯着应逐星的眼睛——虽然应逐星无法发现,荆平野说:“即使你眼睛看不见,你也是很优秀,很好的人,才不是什么……残疾。你长得这么好,还高,又聪明,这样说你的人八百辈子也赶不上你!”
应逐星的眼睛只能感受到光感,观察不到荆平野的表情。但依据想象,荆平野一定脸涨得通红,眉头皱起,撇着嘴,头顶好像挂着动漫人物里的井字符号。
某种酸胀从心脏传到身体四肢,以至于鼻子也有点发酸,应逐星声音有点哑,他笑了笑,说:“我知道了。”
校园广播的歌曲换了一首,是《江南》。唱着“圈圈圆圆圈圈”。荆平野吼完一嗓子,自己不好意思起来,问:“所以你专程给我送小蛋糕,就为了这事吗?”
“嗯,”应逐星说,“我怕你不高兴。”
荆平野嘀咕道:“我还怕你不高兴呢。”
安静了两秒钟后,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已经六点二十,距离晚自习开始只有十分钟,没有办法继续闲聊。离校的路上,荆平野又问:“你们开学之后什么时候大休?”
“十二号。”应逐星说。
“那到时候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回家,”荆平野道,“怎么样?”
应逐星点点头,笑起来:“好啊。”
“647路,到太阳广场站下,再朝东走大概400米就可以到小区,别提前下车了啊,”荆平野特地领着应逐星到了公交车站,交给他一枚硬币,“路上一定要小心!我先走了,我要迟到了!”
“嗯,”应逐星笑了笑,“再见。”
他着那枚硬币,面向着荆平野脚步的方向,直到听不见声音。647路公交车到站,应逐星没有上车,而是坐在一旁长椅上。
五分钟后,滨城一中响起晚自习的铃声,应逐星低着头,轻轻扣弄着盲杖的头部,直到铃声结束,应逐星才起身慢慢朝回走,盲杖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手心里的硬币变得温热,像握住了心脏。
他将硬币放进了口袋里,沿来路方向折回,走向冬日深处。
·
回班里后,荆平野接收到了来自陈千的猛烈抨击,围绕着“见色忘友”,“你把我丢下你不是人”,“你心里有没有我”等论题进行了详细论述。
荆平野:“明天去小卖部,请你吃零食。”
陈千:“我没有这么廉价!”
“干脆面、薯片加可乐!”
陈千:“成交!”
第二天,荆平野兑现了他的承诺,回去路上,陈千和他聊起应逐星,边吃边说:“所以你朋友现在住在你家?”
“对啊,”荆平野道,“我俩睡一屋。”
陈千感叹:“真是童养媳啊。”
荆平野乐起来。
“你们四年不见,居然还能一起玩,不会觉得陌生吗?”陈千道,“总不能说四年过去你朋友一点都没变?”
荆平野脱口而出:“当然了!”
“真好,”陈千抱住他,“回家之后还有人替爸疼你,爸放心。”
荆平野踹他的屁股:“滚蛋!”
他忽然想起来,现在已经三月初,应逐星应该已经开学。荆平野不清楚盲校的生态模式,但多少会比一中轻松。毕竟一中的老师拖堂是常态,每次都压缩他们的课后时间。
不过第二周,滨城迎来了一次大降温,气温一度到零下十度,闫浩成功中招感冒,别说拖堂,只讲了半堂课,嗓子实在干得直咳嗽,于是余下半节课成了自习。
今天是周五,即将迎来开学以来的第一周大休,因此班里很是躁动。陈千悄悄分扑克牌,荆平野递给前排的何珂欣。
何珂欣问她的同桌:“李荷,你要不要来?”
李荷是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成绩很好,是物理课代表,理综常年稳定在班级前五,她说:“我帮你们打掩护。”
在李荷的掩护下,三人背着闫浩的目光偷偷出牌,荆平野和何珂欣是农民,地主陈千出飞机。何珂欣冷笑一声,出了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