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太早了,”荆平野低声道,“他还有一堆牌。”
何珂欣手心冒冷汗,强装镇定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然而陈千下一秒扔出王炸,兴奋地差点跳起来。闫浩怒拍桌面:“陈千!打鸡血了啊,上后面站着!”
斗地主小队自此解散,农民在上级领导下取得起义的完全胜利。
放学铃声一响,陈千这才得以回归。众人纷纷起身收拾书包,吵闹一片,何珂欣对荆平野说:“其实我觉得文科更好,如果选理科的话,未来当程序员,你的头发都会掉光,变成秃头。”
预备选理科的陈千震怒:“你这是刻板印象!”
李荷也同样道:“这是刻板印象。”
“离分科还有半年呢,”荆平野道,“你这考虑得太早了。”
何珂欣道:“这叫未雨绸缪,革命的两手准备。”
何珂欣和同桌离开后,陈千飞快收拾好书包,勾了荆平野的肩膀:“爸爸,今天去你家玩,我爸妈不在家,让我去你家蹭顿饭吃,行不行?”
“行啊,”荆平野倒是不在意,“不过你得陪我去接我朋友——”
“荆平野!”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闫浩的声音,他手里端着枸杞水,朝荆平野招招手,“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第16章 吃醋
紫荆特殊教育学校,课间。
林棠第四次小心打量她的同桌,一个这个学期刚转来的男生。她是视网膜色素变性,尚且还能视物,只是视力过弱。在朦胧的视野里,她能大致看清应逐星的长相。
她的视线上移,观察他的眼睛——没有出现眼球萎缩的症状,瞳仁颜色乌黑,戴着耳机坐在那里的时候,甚至会让人产生他是正常人的错觉。
“应逐星。”林棠碰了碰他的胳膊。应逐星摘下一边耳机,侧过头来,表示他在听:“怎么了?”
“你这周回不回家?”
应逐星说:“回吧。”
林棠有点羡慕:“是你家里人来接吗?”
“嗯。”应逐星没有否认。
林棠其实还想和应逐星多聊几句,她长期住宿在盲校,爸妈在外打工,班里又男生居多,她没有什么可聊天的朋友。但应逐星话很少,或许因为刚转学来,他和班里几乎是格格不入,也很少主动同别人讲话。
唯一一次主动说话,应逐星甚至叫错了她的名字,叫了声“小野”。林棠好心告知了自己的名字,应逐星道了歉,问她要了一份课程表。
林棠觉得,他应该连班里人名都记不清。不合群的人,总归是不受欢迎的。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应逐星拿出了课本,英语老师进门后,班里仍是处于窃窃私语的状态,没有多少人在认真听讲,尤其是坐在西北角落的卢骋,笑声时不时传来。说到底,天生起点落后于别人,能够继续学习已经是了不起了,再要求上进、积极,未免是强人所难了。
应逐星同样没有听课,绿头的盲文笔握在手里,笔记一个字都没有动。
“有谁想回答这个问题吗?”英语老师余烨是个年轻的男老师,他兼任班主任,但没有什么经验。“Anyone volunteers?”没有人举手,余烨只好尴尬地自己回答,下课铃声响后,余烨收拾好了课本:“应逐星,你来一下。”
应逐星握着盲杖起身,急于出门的卢骋撞了他一下,随口嬉笑道“sorry啊”,跑出了教室。应逐星顿了下,走到讲台边,余烨将两摞盲文书递给他,道:“这是你之前让我帮忙找的一些资料。”
应逐星接了过来,抱在怀里,道,“谢谢老师。”
余烨问道:“这两周在学校适应得怎么样?”
“挺好的。”应逐星道。
余烨道:“进度跟得上吗?”
应逐星点点头。实际上他没有听过几次完整的课,并不清楚进度。
“行,”余烨拍了下他的肩膀,“缺什么再跟我说。”
应逐星:“谢谢老师。”
余烨离开教室后,应逐星回位置收拾好了书包,离开教学楼。今天天气很冷,风比前两天更料峭,如同铁丝刮在脸上。之前约定好周五荆平野会来找他一起回家,走向校门口的时候,应逐星步伐不自觉加快,总期待着会不会突然听到荆平野的声音,明亮清脆地喊“应逐星”。
但一直到校门外,应逐星也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荆平野还没有来。
从一中到紫荆有十五分钟的距离,晚来是正常的。应逐星站在了显眼的位置,这样荆平野来之后,第一眼可以见到他。
时间流逝得很慢,应逐星整理好了衣服,心里烧着一团很艳的火,又有点紧张。然而站了许久,也没有听到荆平野的声音。
周围喧嚷吵闹的声音逐渐小了,只剩稀稀落落的脚步声和笑声。门口保安道:“同学,进里面来等家长吧,外头冷。”
应逐星摇摇头,仍是站在原位置。保安嘀咕了句什么,关上了门。
两个星期前,他带着黑森林小蛋糕在滨城一中的门口时,是同样的寒冷。只是那时他不确定荆平野是否会发现他,而今天,他至少确定,荆平野一定会来,只是不知道时间。
应逐星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擅长等待的人。
然而这种等待没有确定的时限。在低温里,应逐星无端回想起一年前的冬天,他独自呆在医院里,那天父亲约定好五点来接他,但因为堵车,直到七点才到。那两个小时里,周围人来人往,应逐星一遍遍听手机的时间播报,忽然想,爸妈可能不要他了。
某种可能被抛弃的恐慌不可控制地蔓延到全身,手指发麻。
直到应博来接他,应逐星才逐渐缓解。应博问他是不是等很久了,他说没有。
应逐星不想让自己成为麻烦。
一年后,随着时间流逝,这种可能被抛弃的恐慌与焦虑又一点点地反上来,应逐星不停扣弄着盲杖,低着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了一声“应逐星”,很遥远的,应逐星抬起头,然而风声忽然大了起来,应逐星无法判断是不是错觉,直到胳膊被握住,听见熟悉的的呼吸声,应逐星骤然放松下来。
荆平野跑得气喘吁吁:“靠!我、我们班主任都放学了,把我、把我叫过去,说我默写不合格,重新默写,不全对不让走。我们跑了一路……你等很久了吧?”
落到地面的安全感让应逐星忽视了荆平野话中的“我们”,他笑了起来,说:“没等很久,你——”
“我的妈呀!”陈千紧随而来,他同样气喘吁吁,“跑死我算了。”
荆平野嘲笑他道:“你好虚啊,回头跑1000米你完蛋了。”
应逐星心里升腾起来的火苗忽然成了一团灰,笑容僵在脸上。
“陈千非要来我们家吃饭,所以我带他一起来的,”荆平野的手背贴了一下他的脸,“哇,你还说没等很久,这都快成冰块了。”
“什么叫非要来,”陈千道,“我是客人,尊重我一点。”
荆平野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应逐星的手,捂住了,指腹卡在手背小痣的位置揉了两下:“这么冷,你看你可怜的,下回去保安室里等——他不会不让你进吧?”
“没有,”应逐星终于道,“我以为你很快会来。”
陈千冻得直跺脚:“我草,快走吧,别亲亲我我了,赶公交去啊。”
应逐星抽出了手,低声道:“走吧,不冷了。”
从紫荆回小区,最近的公交车是31路。在站牌点等了十来分钟,31路抵达,里面人员拥挤,应逐星摸索着找到头顶的横杆握住,听着荆平野和陈千聊天。
“下周的研学活动你报名了吧?”
“报了啊,”荆平野道,“但什么时候研学可以不写报告。”
陈千:“我都不想去,冻死人了。”
应逐星沉默地听着。紫荆里面没有什么教学资源,他连研学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也在一中,或许他和荆平野也能有共同的话题。但他不在。
下车后,才算是彻底清净下来。三人一齐回家,荆平野站在中间,一边手拽着应逐星的衣角,以此牵引着方向,一边和陈千聊天。
六点半到家时,天空浓黑。家里只有荆川在,今天轮到夏蕾留在包子铺,他去接荆玥放学回家。陈千喊了声:“叔叔好,我来你们家蹭饭吃!”
荆川笑了起来:“小陈啊,欢迎欢迎。”
陈千明显不是第一回来,黑豆熟悉他的气味,爬到他的腿上,荆平野把书包甩到沙发上,抱起了荆玥转了一圈,拍拍头,道:“在学校怎么样?”
“不好,”荆玥说,“想哥哥。”
应逐星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慢慢走进卧室里,盲杖敲到椅子脚,他这才收起盲杖,坐在了上面。门没有关进,外头的热闹清晰可闻,衬得他如同局外人。
前四年里冒出过许多次的念头,在今天又一次浮现了出来。
如果看得见就好了,他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可能会更加讨人喜欢。
卧室门忽然打开,又合上。荆平野道:“哇,卧室真的换床了。”
应逐星下意识道:“是吗?”
“换成上下铺了,这下不能睡一块了,”荆平野遗憾道,他好奇地打量着床铺——虽说是上下铺,但比宿舍里的好看得多,木色显得很温馨,“我睡上铺,你睡下铺。怎么样?”
应逐星“嗯”了声,说:“都行。”
荆平野拉了椅子,坐到应逐星的旁边来,神秘道:“哎,你是不是不想让陈千来?”
应逐星:“……”
“那天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了,本来要和你道歉的,但一路上都有人,他不好意思。”荆平野说。
“不用道歉,”应逐星说:“他想来就来,我没介意。”
“别扯了,你情绪都写脸上了,”荆平野说,“你不理他就算了,怎么一路都不跟我说话,我扯你衣服,你就闷头走。”
应逐星突然感到烦躁,他打开书包:“我写作业了。”
荆平野站了起来,跑到他耳边:“应逐星。”
应逐星想自己安静呆一会儿,于是别过了头,但荆平野又跑到了另一边,念咒一般:“应逐星。”
应逐星无计可施,正要开口,忽然听见荆平野的声音,明显带着笑意,显得坏坏的:“应逐星,你是不是吃醋了啊?应逐星。”
【作者有话说】
荆平野:念咒大师。
第17章 讲故事
有一瞬间,应逐星觉得荆平野看穿了自己,心脏重重跳了声。但他很快冷静下来,说:“没有。”
“还没吃醋呢,”荆平野浑然不觉,“承认你稀罕我这么难吗?不过也正常,我这么帅,高达两米,腿长一米七,你舍不得把我拱手相让也正常。”
应逐星没忍住笑了:“……你放过我吧。”
“好了,不要吃醋了,”荆平野揽了下他的肩膀,“我让陈千过来负荆请罪。”
应逐星想要拦住他,但荆平野已经跑了出去,一分钟后,荆平野拉着陈千走了进来,陈千道:“兄弟,上次是我说错话了,我给你鞠个躬吧!”
应逐星觉得头疼,连忙站了起来,也鞠躬:“没有没有。”
陈千继续鞠躬:“有的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