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好门后,荆平野坐到了应逐星的身旁。应逐星低着头,靠着沙发背,嘴唇微微抿着。
“……我以为我妈会同意的,”荆平野说,“怎么办?”
他很苦恼地重重叹气,叹了五六声,应逐星原本心情不佳,听见他一直叹气,没忍住笑了起来:“其实也正常,别叹气了。”
毕竟退学这样大的事情,无论是谁都得慎重考量一下。之前荆平野会无条件支持他的选择,是因为他们只有十六岁,青涩的理想主义,不计较后果。但成年人总得权衡利弊,风险大于收益的事情,自然不会同意。
“那不退学,你怎么中考,怎么来一中,怎么和我去小卖部买关东煮和麻薯,怎么一起上学放学,怎么……”荆平野开了机关枪。
应逐星没有打断他,听他说完了全部的“怎么怎么”,才开口:“因为阿姨觉得风险大,所以不想冒险,那至少要向她证明成功的概率大于失败。”
荆平野说:“你很有信心啊。”
应逐星笑了笑:“因为这是我想做的,所以我确定。”
荆平野发现,应逐星平时看上去没有锋芒,温和的性格,在认准了一件事情后,那种自信会变得尤其有存在感,他凑近使劲揉了两把应逐星的脸。应逐星毫无防备,僵在那里,居然连反抗都没有。
“真帅,”荆平野最后拍了下他的脸,“我们一定成功!”
应逐星只得说:“好。”
对于说服大人,应逐星看起来已经制定了计划。卧室里,荆平野看着应逐星拉出原本放在书桌下的储物柜,拿出其中一个黑白机器的设备:“这是什么?”
“点显器,”应逐星说,“可以用来输入盲文和阅读,U盘里也有题目。”
之后应逐星摸索着拿出几摞书:“这是当时备考的书。”
荆平野吃惊道:“你还留着?!”他当时考完就扔了。
“盲文书比较贵,我基本都不会扔。”应逐星又拿出了文件夹里的纸张,但他无法分辨正常纸张上的文字,于是问荆平野这是否为录取通知单。荆平野接过,的确是录取通知,另外还有纸质成绩单,荆平野震惊道:“你去年居然考了651?!”
虽然应逐星的确很聪明,但在双眼无法视物的情况下,居然能考出这个分数,仍让荆平野很不可思议。应逐星笑了笑:“我当时除了读书学习,也没其他的事可以做。”
荆平野又感到难过。
“还好当时我不在,不然肯定耽误你,”荆平野把文件还给应逐星,“你等会儿把这个给我爸妈看,再争取一下。”
应逐星点点头,低头将这些东西罗列好,如同赌博场上摆好筹码。
十点出头,玄关处传来声响,是夏蕾和荆川回来了。荆平野看见应逐星无意识地轻轻抠着点显器的边缘,才反应过来他是不安的,然而提出一起去的时候,应逐星拒绝了,说:“我自己去。”
荆平野只好留在卧室。这一等等了很长时间,他索性去洗漱,趴在上铺昏昏欲睡之际,应逐星才回来。荆平野陡然清醒过来,问:“同意了吗?”
应逐星摇摇头,说:“说得考虑两天。”
荆平野泄气地躺下来,恨不得自己一夜长到三十岁,代替父母签名,因为太困,想着想着睡着了,第二天是应逐星叫醒的他。
“几点了……”荆平野睡眼惺忪的,脸埋在枕头里。
应逐星点开手机,机械女音播报道,现在北京时间八点二十四。他说:“我想去买题,你和我一起去吗?”
荆平野点点头,说“去”。然后又趴了两分钟,这才爬下床。
家里只有他们和荆玥,大人早已去上班了,锅里有芋头与温热的小米粥。吃早饭时,荆平野问:“你是要去买什么题?”
“中考的。”应逐星说。
“可我爸妈还没同意。”
“就像你要参加网球比赛,总不能裁判说开始,你再去买球拍。”应逐星解释道。
荆平野无端的有点激励到了:“走!去买球拍!”
吃完早饭,荆平野敲了荆玥的房门,只站在门外,没贸然进去,提醒她起床吃早饭,以及他们要出门两个小时,让她在家不要乱碰电器。
“我又不是一年级的小朋友,”二年级的荆玥道,“你走吧,再见。”
今天是个艳阳天,虽然已经春天,但气温并没有大幅度的回升,因为昨天的雨,入肺的空气也仍是冷的。荆平野推出自行车,打算载着应逐星去书店,顺便回温一下自己的技术。
“不会摔了吗?”应逐星不大放心,“其实公交也可以。”
荆平野说:“公交又不直达,快点的,迫在眉睫了!”
应逐星只好摸索着坐到后面,盲杖摆在身前,手刚抓住了荆平野的衣服。荆平野大喊一声“启动”,车子猛地窜出去,应逐星连一句“慢点”都没来得及说。
虽说是第二回带人,但比起第一回,荆平野熟练许多,骑了一段路后,应逐星才慢慢放下心来,听见荆平野问:“新华书店可以吗!”
“可以!”应逐星也喊,又想起之前骑车时两人关于“喊”的讨论,笑了起来。
九点抵达书店,中途没有摔一回。荆平野将自行车锁在一棵小树上,很是得意:“我就说我是骑车的天才。”
应逐星顺着他讲:“如果自行车有驾校,你肯定是金牌教练。”
荆平野让他捧得飘飘然了,乐着笑了几声,这才进了书店。
新华书店八点半开门,此时已经有不少人。荆平野回头,拉住了应逐星的手,准备领着他去买书,然而应逐星却抽出了手。
“我带着你啊,”荆平野奇怪道,“你干嘛?”
应逐星语气不大自然:“都是人,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荆平野更奇怪了:“我们俩男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走吧,”应逐星没有正面回答,“你帮我看看哪里是教辅区?”
荆平野不再说话了,带着他坐直梯区了专卖辅导书的四楼,应逐星将手机递给他,里面有相应的书目名称,荆平野问:“全科都要吗?”
“只要政治、数学和物理,”应逐星说,“其他我有。”
荆平野蹲下身,按要求找到对应的材料抱在怀里:“走吧。”
“给我吧,我拿着。”应逐星说。然而荆平野避开了他的手,前去收银台,结完账后,应逐星再次提出“我拿着”的时候,荆平野突然出声了:“我有时候觉得你有点奇怪。”
应逐星顿了下,问:“怎么了?”
“之前去澡堂那回,我碰你脖子,你就推我。今天我拉你手,你也不让,”荆平野语气认真,“为什么,你躲我吗?”
应逐星僵在原地。对于这种问句,通常回答得越不加思索,越能佐证清白。然而所有话语都凝滞在喉口,某种要被看穿的惊慌卷过一切理性,应逐星手指麻木,刚张了张嘴想要回应,荆平野却自顾自地接上了那句话。
“你不会是洁癖吧?”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因为榜单任务,所以周三先不更,周四再更!爱大家!请多多评论!
第30章 慌乱
高高悬起的心脏突然轻轻落下了,应逐星才发觉自己后背都出了冷汗,松了口气,却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他勉强笑起来:“有点。”
“我也不脏啊!”荆平野愤愤道,“我衣服刚洗的呢。”
应逐星说:“我只是不习惯和别人……有肢体接触。”
短暂的接触尚且可以接受,但逛书店这类长时间的活动,应逐星不确定自己能否保持冷静。至少之前荆平野主动牵他的手的时候,应逐星心速都很快。
但荆平野的关注重点不在“拉手”上,而在“别人”上,不可思议道:“我是别人?我拿你当好兄弟,你说我是‘别人’?”
“……没有,”应逐星无力道,“你拉着我吧,现在遛一圈都可以,行吗?”
荆平野将教辅书塞进他的怀里:“现在不乐意牵,自己抱着去。”
话虽然这样讲,出门下台阶的时候,荆平野还是回头拉着应逐星的手腕,防止他抱着教辅书,探不好路。
解开自行车车锁的时候,应逐星又解释:“你真不是别人。”
荆平野点点头:“我知道,我是内人。”
应逐星陷入沉默的时候,荆平野才爆笑出声,露出小虎牙来,显得很可爱。他跨上车座,夺过应逐星怀里的书扔进车篮里:“小时候也没见你洁癖,往你脸上抹泥巴,你不照样高高兴兴的。”
应逐星不知道如何解释,忽然,荆平野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认真道:
“你对别人有洁癖,我没意见,但对我不准有。”
在原理上讲,这句话是不可能实现的,洁癖是面向一切人的无差别攻击。但荆平野要求了——作为在爱里长大的荆平野,拥有传达丰沛善意能力的的同时,也不免有点任性的坏脾气,所以应逐星只能同意,说:“好。”
回家,上楼的时候,荆平野拉住了他的手,应逐星只是绷紧了点,但到底没有再抽开了。
荆玥见他们回来,凑过去看那堆教辅书。她现在处于字都认不全的阶段,很纠结地翻了几页,问应逐星:“这是你的书吗?”
“嗯,”应逐星点点头,“你要看吗?”
“这个书不好玩,”荆玥建议道,“你可以看我的书,我借给你,《小猪唏哩呼噜》,这本书你看过吗?我觉得——”
荆平野不由分说地从背后把她捞起来,很专制地放在餐桌旁:“祖宗,早饭都没吃,想挨打是吧?去吃饭!”
“哦。”荆玥只好说,不情不愿地开始舀温热的小米粥吃。
荆平野说:“我让黑豆看着你,不吃完不许下来。”
黑豆趴在荆玥的脚下,让荆玥好好踩着,闻言只是摇尾巴。
安顿完荆玥后,荆平野和应逐星将新买的教辅书整理放到卧室里,荆平野忽然想起来,问:“你买这些书怎么用?”
“手机上有扫描软件,可以听题目,”应逐星迟疑着说,“但是一些带有图片的题目,会比较麻烦。如果你有空,可以帮我念一念题目。”
荆平野说:“我当你需要一中学长的辅导呢,原来我只有这点作用。”
应逐星笑了起来,作用当然不止于此。
其实题目存在USB里,点显器会帮助他转换成编码,继而阅读。但在这枯燥乏味的过程中,应逐星很想听到荆平野的声音和呼吸。
在满目黑暗中,这是他能与荆平野对视的唯一方式。
·
买回题目后,荆平野才算真正见识到应逐星的执行力。一天时间,除去必要的吃饭和解手时间,应逐星几乎都在做题,戴着耳机,手中的盲文笔发出哒哒的声音,处于高度的专注之中。
受到应逐星影响,荆平野悻悻开始写作业。他写到困,打算午觉时,应逐星都仍在写。
荆平野敲了一下他右手的小痣,按门铃一样。
应逐星顿了下,摘下耳机。荆平野问:“你午觉吗?”
“我一般不睡午觉,笔的声音会吵到你吗?我可以先默背。”
“我在菜市场都睡得着,”荆平野打了个哈欠,爬上上铺,“你过半小时叫我。”
床铺传来窸窣的声音,果真,没两分钟,呼吸已然平稳了,荆平野入睡速度很快。应逐星没有戴上另外半边耳机,听着荆平野的呼吸声继续做题。
这个时刻静谧、平和,密闭空间中只有对方,对于应逐星而言,是世界上最为昂贵的快乐成分。
或许因为四年长时间的独处,应逐星对于时间有着精准的把控。半小时到后,他准时叫荆平野起床,然而叫了两声,荆平野都毫无回应,应逐星只好站起身,想推一推他,把他叫醒。
应逐星的手摸索着,穿过上铺的木质围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