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听呼吸声判断,但无法看到荆平野具体的位置,探了两回,都没有碰到荆平野的身体,估计是贴着墙睡的。忽然,床垫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翻身,紧接着,重力压到手上,不等应逐星反应过来,柔软的皮肤已然枕着他的手,鼻息温热地呼在上面。
应逐星愣了下,意识到这是荆平野的脸。
心脏擂鼓般疾疾跳动起来。好一会儿,应逐星才尝试动了动手指,发现抽不出来——或许又是他自己的私心,想要多留一会儿,所以压根没使力。
皮肤上细细的绒毛,软得如同小猫的肚皮,偏热,隔着皮肉,应逐星感受到了荆平野的骨骼线条。
他忽然想起,幼时,某次睡在一张床上,荆平野咬了一下他的脸颊,明明是自己使坏,却反过来指控应逐星的骨头要把他的牙齿硌掉了,于是应逐星也去咬他的脸,但又怕咬疼了荆平野,哭声会招来家长。
于是他只是很轻地咬荆平野的脸颊,连齿痕都没留下,只留了点口水,是最为纯真的喜欢。
那时荆平野的脸圆圆的,温软,而如今骨骼坚硬。应逐星曲起手指,小心抚摸荆平野脸部的轮廓,从鼻梁,到浓密扎手的睫毛,再到眉骨上的疤,应逐星忽然想:
原来你现在长这个样子。
这是我的礼物。
应逐星的神情不自觉变得柔软,大拇指摩挲着荆平野的脸。他应该在做梦,咕哝着说话,但听不清,忽然胳膊压住了应逐星的手腕,微微张着嘴,嘴唇碰到应逐星的拇指,误打误撞地含住了。
应逐星倏地绷紧了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荆平野含着发出的一点点水声。口腔湿热,拇指指腹抵着牙齿,甚至可以碰到舌尖。
怎么办?
就在荆平野抱着他的胳膊,还想再咬的时候,应逐星才慌乱地抽回手。
这个动作的幅度过大,不可避免地吵醒荆平野。他困顿地睁开了眼,“唔”了声,看到站在床边如同罚站一般的应逐星,险些吓一跳:“哎,你杵这儿干嘛呢?”
应逐星的脸肉眼可见地飞速涨红,往后退了两步,不小心绊到椅子踉跄了下,右手死死背在身后。
“……我叫你起床。”应逐星语气生硬,背在身后的右手指尖上还留有湿润的感觉,他蜷起了手。
“半小时了啊,”荆平野惊天动地伸了个大懒腰,长长地“啊”了声,又躺了回去,迷茫道,“我做了个梦。梦见你考试,我问你做到哪里了,你说做到‘排骨’了,我问你为什么做这个题目,你说这是厨师考试的高频考点,重点题目。”他傻傻笑了起来,“然后你端给我尝,哎,有点咸的,没味儿。”
应逐星打断他的话:“我去卫生间。”
荆平野不知所以然地看着应逐星离开,他很是仓促,走了两步才想起没带盲杖,慌里慌张的,盲杖摔落地面,捡起来后走路还是撞到了门框,“咚”的一声,荆平野刚“哎”了声,就看见应逐星闷头离开了。
……这么尿急,荆平野感叹了声,这才下床。
·
五分钟后,应逐星才回来,方才撞到门框上的额头也并未留下红痕,荆平野说:“你做题也看点时间,别连厕所都不去了,小心膀胱爆炸。”
“……知道。”应逐星语气不大自然,开始背书。
荆平野并不想写作业,却又无事可做,百无聊赖,所幸在一旁看侦探小说。三点半左右,荆玥敲门进来了一回,问:“哥哥,家里的苹果呢?”
黑豆也溜进来,尾巴扫了一下荆平野的腿。荆平野说:“厨房第二层抽屉里,记得洗一洗再吃。”
荆玥点点头,领着黑豆离开。
荆平野继续看小说,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再一次推开了,荆平野本以为又是妹妹,结果一抬眼,却发现是夏蕾。他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天堪堪昏暗下来,应该四五点左右的时间,平常周末包子铺都要十点才歇,今天过于早了。
荆平野刚要开口,夏蕾却是食指抵着嘴唇,他噤声,夏蕾垂眼看着应逐星做题,五分钟后才出声,轻轻敲了下桌面,应逐星惊得抖了下,取下耳机。
“今天题做得怎么样?”夏蕾问。
荆平野反应过来这是难逢的好时机,立马坐直了,拍拍应逐星的肩膀,十分刻意道:“哎,哥,还没对答案吧?我给你念答案,你对一下——是《优加》的题吗?”
应逐星稀里糊涂的:“嗯。”
荆平野气宇轩昂地发挥演技,完全视夏蕾不在旁边,自顾自地开始对答案,直至选择题全部结束,他露出适当的、略带崇拜的表情:“哇,就错了一个!来来来,看填空。”
填空题的过程如出一辙,荆平野猛拍桌面,一时掌心发麻,疼得他“嘶”了声,很有敬业精神地继续道:“哎,还是全对!”
尽管表演稍显浮夸,但应逐星的答案却是没掺水分,的确正确率很高。
夏蕾没忍住笑了起来:“好了,做了半天题了,休息一会儿,一块来厨房打个下手,顺便聊聊天。”
【作者有话说】
请跟随前线记者观察应逐星的卫生间五分钟:
第一分钟:回想
第二分钟:脸红
第三分钟:懊悔
第四分钟:脸红
第五分钟:冷水洗脸强制关机
第31章 离校
厨房。油烟机运作发出嗡鸣声,荆川正在解冻虾仁,水龙头哗啦啦淌着水。门打开,夏蕾走了进来,荆川问:“小孩在屋里干什么的?”
“做题的,”夏蕾说,“还是中考的题。”
“玥玥还在看动画片?”
夏蕾笑起来:“她手工作业完成了,看会儿吧。”
荆平野和应逐星前后脚进来,厨房空间狭窄,十来平米的地方,一时乌泱泱的,简直像进了菜市场。荆平野有点紧张,如同面临开考,他攥了下应逐星的手,坐在小板凳上,腰杆挺得很直。
“你不要紧张,”荆平野附耳,窃窃私语道,“我爸妈不会凶你。”
应逐星有点想笑,明明是荆平野在紧张,但他点点头,说:“好。”
旁边有买的米豆,荆平野递给他两根,这种捋丝的活对于应逐星而言难度不大,可以用来缓解情绪。
夏蕾忽然说:“你做的那些书我看着挺新的,今天现买的吗?”
应逐星说:“小野骑车带我去买的。”
“现在骑得这么熟练了?”荆川笑着,“都能带人走这么远了。”
荆平野嘀咕道:“都说我天赋异禀了。”
虾仁解冻放进了铝盆中,水龙头关上后,夏蕾才开口:“其实本来想过段时间再来问问你,想着可能到时候你就变主意了。但今天看你已经买完书了,还是想重新中考,进普高是吗?”
应逐星说:“对。”
“我和你叔叔都知道,你很聪明,而且有学习的自觉,但是你的眼睛情况毕竟特殊,”夏蕾说,“之前你在普高读过半年,成绩也不理想,你有把握之后能在高中跟上趟吗?”
“能,”应逐星低声,语气平静,“那半年是我自己放弃的,我会给自己一个交代,也会……给我妈一个交代。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适应普高的生活,如果适应不了,我——”
荆平野本以为他会说转回盲校之类的话,然而应逐星说:“我也会努力适应,我不会放弃这次机会。”
“哎,”荆川笑了起来,“你这小孩。”
夏蕾叹了口气,问:“你现在就是用那个、那个点显器学习?”她一时没想起昨晚那个设备的名称,卡了一下,“学习有什么困难吗?”
应逐星思索了会儿,才说:“图片题目会有难度,其他暂时没有。”
夏蕾问:“需要报班吗?”
“我自己学就可以。”应逐星摇摇头。
夏蕾拿过他们手中的米豆,开始切段,沉默了会儿,说:“逐星,虽然你不是我的亲生孩子,但我还是不想让你吃太多苦头,毕竟是看着你长大的,总觉得你这样在盲校读书,也能有个安稳的生活。”
“你阿姨昨天晚上想了大半宿呢,”荆川笑着说,“今天非要提前关门,说回来和你商量,怕耽误了事情。”
应逐星张了张嘴:“我……”
夏蕾没好气地扫了荆川一眼:“是,你睡好了。”她切完米豆,才继续说,“但今天早上我突然也想通了,你这个年纪,有点想法,敢去冲一冲也不是坏事,凡事追求个安稳也没个盼头。再说,毕竟都是一家人了,无论你成功与否,都有我们给你兜着底,你也不用怕,只管使劲就行。这样,明天我和你叔叔去附近的机构问一问,看看咱们这儿高中招生有没有限制条件。”
听到“家人”的时候,应逐星忽然感到鼻子酸涩,那种情绪具象地流淌在血液里,带来细微的颤抖,他攥着手,竭力克制着不掉眼泪,点点头。
“这下可以放心,”荆川道,“你先好好复习,下周去学校办个手续,咱们好好努力,争取上个好学校。——好了,你们俩别呆厨房了,都要挤不开了,出去看会儿电视吧。”
应逐星起身,轻声说了“谢谢”。刚走出厨房门口,荆平野猛然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背,真切地为他高兴着:“他们同意了!哥,咱俩真有可能一个学校了!”
应逐星哑声“嗯”了下,也轻轻抱住了荆平野。
·
在短暂的兴奋过后,荆平野开始忧心忡忡起来。晚上甚至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索性爬下床,问应逐星:“你睡了没有?”
反复问了几遍后,应逐星不得不醒,说:“还没有。”
“那我和你一起睡,”荆平野自顾自地爬进里侧。房间里朦朦暗着,窗外稀薄一点月色,他凑近小声问应逐星,“你说,中考还有两个月了,来得及吗?”
应逐星有点僵硬,但忍住了没有躲开。
他说:“现在思考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已经决定了,来不来得及都得试一试。”不过应逐星补充道,“我觉得来得及。”
荆平野仍是很忐忑:“万一没考上怎么办?”
“去打工,”应逐星笑着说,“但应该没人收,既没成年,眼睛又看不见,所以只好考上了。”
荆平野笑起来:“哎,吹牛大王。”
话虽然这样说,但应逐星的这种自信并不惹人厌,总归十六七是轻狂的年纪。荆平野的小腿搭在应逐星的身上,问他的复习计划,又问他在家怎么吃饭的问题。
“饿不着我自己的,”应逐星无奈道,“你睡觉吧。”
荆平野伤心道:“嫌我烦了,好好好,你始乱终弃。”
为了自证并非始乱终弃之人,应逐星只好耐着性子一个个回答荆平野的问题,直到荆平野累了,不知不觉睡着了,才敢摸索着找到荆平野搭在他身上的小腿,轻轻放了回去。
周天,夏蕾和荆川去了附近的教培机构,询问了滨城普高的录取条件,其中并没有对于视力的限制,只是未来高考时,部分高校录取专业会有条件限制,但一定比盲校可选择的范围要宽泛。
晚上荆平野返校,千叮咛万嘱咐应逐星:“手续办好之后,你打电话告诉我,别忘了!”
应逐星同意了。
周一,荆川陪同应逐星去紫荆办理相关手续,程序上没有问题,余烨看起来仍是不赞同这一行为,但也只是叹了两口气,说:“那祝你成功。”
之后他们一齐回宿舍搬行李。应逐星在学校里的物品并不多,搬的过程中他也出不了什么力,都是荆川在忙。忽然,有人拍了下应逐星的肩膀,他下意识侧身避开,原以为是程天行,然而却是另一个男生。
“你要退学了啊,”男生说,“因为程天行?”
应逐星摇摇头,但并没明说理由,只说:“不太适应这里。”
因为看不见,应逐星一时无法判断眼前的人是谁。男生似乎猜出了他的想法,说:“我跟你一个宿舍的,你上铺,王智——你都不记得人啊。”
应逐星有点尴尬:“嗯。”
“当时程天行抢你MP4,老师训你话,我在旁边还给你作证了。”
应逐星迟钝地对应起那天的声音。王智说:“程天行那逼大家都特讨厌他,你那回揍得太突然,我都没搭上手。其实程天行那人很怂,你和他打过一回,他就不敢再造次了——本来想和你说的,没想到你直接退学了。”
应逐星笑了笑,手:“当时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