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慢冬 第86章

只响了两声,立马接通了。应逐星的声音稍显沙哑,低低叫了声“小野”,将荆平野从噩梦中扯回现实:“你睡了吗?”

这简直是废话。应逐星似乎清醒了点,说“刚睡”。他等待一会儿,没有听见荆平野说话,于是主动问:“你还没睡吗?”

“睡了,”荆平野小声说,“又醒了。”

“那是做噩梦了吗?”

荆平野:”……嗯。“

应逐星:“梦见关于我的了?”

荆平野:“……嗯。”

“吓到了吗?”应逐星声音轻轻的,“没事,梦都是假的,宝贝。”

荆平野心脏传来酸软的感觉,他忍不住一股脑将自己的梦全都说出来,应逐星全都听完,安静了会儿,才说:“我要是和你说没问题,估计你也不信……这样吧,我前几天做了几项检查,我给你说说结果,好吗?”

荆平野“嗯”了声。

“血常规检查里,血红蛋白和红细胞都在正常范围,白细胞也正常,没有感染和炎症。头部CT检查也显示血肿边界清晰,是2cmx3cmx2cm,没有明显水肿和压迫……”

应逐星一项项念着,其中有听得懂的,有不明白的,也都一一解释。荆平野心里的不安逐渐被抚平。

最后应逐星轻声说:“你看,一切都良好。我不敢和你打保票,但如果幸运的话,通过手术是可以复明的。你相信我吗?”

荆平野:“相信。”

他突然说:“你也不要怕失败。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失败了,我也在呢,我会是你的眼睛。你看不到的天气,读不到的书,我都会讲给你听。”

应逐星安静了会儿,才笑着“嗯”了声,说:“好。”

手术前后几天是滨城的八校联考,进行市内排名,因而尤为重要,荆平野无法前往,因而只有夏蕾自己去。

荆平野:“妈,有什么消息你一定及时和我说!”

“我还能瞒着不说吗?”夏蕾说,“我再不说,你就要把黑豆的毛薅秃了。”前两天大休,她偶然看见荆平野正在揉黑豆的脑袋,走近一听,荆平野正在念叨:“应逐星,你能不能争气点。应逐星,你一定要成功……”

夏蕾忧心忡忡,疑心自己的儿子已经神智不清了。

荆平野:“……我那是随口乱说!”

再三叮嘱后,10月12日,夏蕾乘坐上前往北京的高铁。

当晚,荆平野的手机收到一条妈妈发来的视频。应逐星正坐在病床边,穿着蓝白条纹的长袖长裤,头发已经完全剃干净了,比之前的还秃,夏蕾叫了他一声,应逐星闻声侧头,一个眉目清朗的小和尚。

夏蕾:“我给平野拍个视频,你比个‘耶’来看看。”

应逐星极速扭过头,手忙脚乱的,最后慌不择路地找了件外套蒙在自己的光头上,闷声:“阿姨,别拍了……”

视频到此为止,荆平野连续看了好几遍,第四遍才不笑。

10月13号,进行最后的术前检查。

10月14号,下午3点,应逐星开始手术。

荆平野清楚记得那一天的天气。

是阴天,天空积攒着絮状流云,黑板上写着势能公式,老师反复说着必考知识点。荆平野低头盯着书本上的铅字,忽然想,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去换这场手术的成功。

十年、二十年都可以。

只要应逐星可以看见。

在这一刻,先前书本上学过的唯物论,学过的客观物质都不值一提。荆平野开始相信上帝的存在,并不断祈祷。

陈千在得知手术时间后,开始向菩萨虔诚:“请您保佑我好哥们的男朋友……”

这下各派神明都齐全了。

10月14日。下午七点,晚自习的英语听力环节结束。

七点十三,荆平野手机弹出一则通话,来电人显示“妈妈”,荆平野心头一跳,赶忙跑出教室,顾不得其他,在过道处直接接听电话。

还未来得及开口,荆平野听见夏蕾说。

“手术结束了,很成功,放心吧。”

荆平野抬起头,看见亮着灯光的教学楼上悬着月亮。明明亮亮,晕着鹅黄色的光,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卸下,荆平野吐了口气,看着月亮,忽然想:

他和应逐星,终于有机会看到同一轮完满的、无缺的月亮了。

【作者有话说】

做完手术复明是一个逐渐的过程,不是唰一下就能看见的捏,下下章才会复明!

第89章 画册

手术结束的16个小时后,应逐星逐渐醒来。

麻醉药物的效果还在,身体沉重,只能听见仪器滴答作响。大约十来分钟,应逐星才发觉自己眼前的世界并没有改变,仍是黑暗的。

只是太累,他又睡了会儿,再度醒来是次日中午。

医生问:“现在有什么不适吗?”

应逐星:“……头疼。”

“毕竟麻醉药刚过,后脑勺开个口,那肯定得疼的。”医生又说了什么,应逐星听不大清,他忽然说:“我还是看不见。”

“哪儿能一下子直接看见了?”医生笑笑。应逐星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听见咔哒一声,是打开灯光的声音,医生说:“现在有变化了吗?”

应逐星望着前方,黑暗中几不可察的一团光线。如同夜里大雾里远方的灯。他怔怔盯着那团光,医生说:“手术过后的视力是慢慢恢复的。从光感、轮廓、再一步步强化细节,不能操之过急。不过现在光感是不是比以前强一点了?”

应逐星喉结滚动两下,轻轻“嗯”了声。

“得亏你的视觉神经没有太严重的损害,复明是没问题的,但是肯定恢复不到以往的视力,得戴眼镜,”医生说,“好了,你先好好休息。”

两天后,应逐星转至普通病房。

夏蕾也说:“原来不是手术结束后立马看见。”

护士笑道:“得半年到一年,不过恢复情况好的话,时间更短也是有可能的。”

应博:“那得多久才能出院?”

“再观察一个月左右吧。”

护士离开后,病房内一时陷入沉默。应博和夏蕾关系不佳,实在无话可说,坐了会儿后,应博借口接水先行离开后,忽然,应逐星感受到面前有风,影影绰绰的影子扇来扇去,应该是手。

应逐星:“妈,我现在还看不见。”

夏蕾被发现,只好收回手,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声:“……现在还疼吗?”

应逐星说:“还可以,不是很疼。”

实际上疼得厉害,几乎到无法吃饭,夜里也无法入眠的地步。前几天只能靠输液,这两天才勉强开始吃饭——如果不是为了维持身体机能,不至于昏倒,应逐星一口饭都不想吃。

夏蕾正想说话,手机忽然响起来。她很快接起,隔着一段距离,应逐星仍然听见了荆平野的声音,很清亮:“妈!上午好啊,你吃饭了吗?”

夏蕾笑起来:“别客套了,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那头稍稍顿了下,这才不好意思道:“我哥干嘛呢?”

“好着的,我们准备吃饭去了,”夏蕾问,“还有事吗?”

荆平野:“妈,你什么时候回家?”

“后天回去,”毕竟店里需要人照看,夏蕾不能在北京留太久,她说,“你在家别给你爸捣乱,好好看着妹妹和黑豆。”

荆平野应了声“好”,又问:“妈,我能去医院看看他吗?”

应逐星心忽然提起来,几乎要脱口而出说“别”。

夏蕾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拒绝了:“你得上学。”

“下周大休呢——我们这个月没有重要的考试了,而且我上次联考成绩排年级十多名呢,大休去两天,上课立马回来!我去的时候肯定都带着课本,不会放松功课的。家里碗和地我也都承包了!行不行,妈妈妈妈……”

夏蕾叫他磨得没脾气:“别念经了,我考虑考虑行吧。”

挂断电话后,应逐星立马说:“先别让他过来吧。”

夏蕾:“你跟他联系过了没?”

手术后,虽说得配合着做各种术后监测,联络的时间很少,应逐星仍是抽空和荆平野联系过,报了平安,不过应逐星说:“都是打的语音,还有发的文字消息。”

“没打视频?”

应逐星迟疑了下,才腼腆笑笑:“……不好看。”

手术后的绷带尚未拆除,伤口也没拆线。而且他这几天基本靠输液,饭吃得很少,即便看不见,也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瘦得厉害,头发还术前都剃干净了。

一定很丑。

他不想让荆平野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夏蕾哭笑不得:“这么在乎丑俊——那行,不让他过来了。”

应逐星点点头,后脑勺又是一阵疼痛,脸色发白。他勉强笑笑:“谢谢妈。”

两天后夏蕾返程回滨城,临走前再三嘱咐应博,一定要好好照看应逐星,记得提醒他吃药,之后又看向应逐星,说:“下个月初我再来一趟,有什么想吃的和我说,我给你带来。”

应逐星点点头,说:“再见,妈。”

待夏蕾走后,应博说:“你管她都叫妈?”

应逐星说:“对。”

应博咕哝着说了句什么,没有听清,但应逐星也没有问。

这段治疗时间里,应逐星同父亲的关系有所缓和,可以和平共处,不会像先前那样冲动对峙,争个是非对错出来,但也没有父子之间的亲密,更多是礼貌客气。应博似乎也逐渐放弃讨好。

青春期几年的缺席所带来的生疏,以及隔在中间的母亲,是无法跨越过的鸿沟,因而也只能限于此。

十月中旬后,北京开始大幅度降温。

原本尚且适宜的天气变得寒冷,最低温度达到5度。

随着时间流逝,头部的疼痛也逐渐减弱,虽说无法忽视,但可以少吃几片止痛药。吃完药后,应逐星每天雷打不动地坐在医院的小阳台处,盯着外面的阳光看。

这是光感恢复后,他第二感兴趣的事。

第一还是放着荆平野的名字。打电话时,应逐星告诉他:“我今天看到的光好像强烈了点。”

“真的吗?”荆平野说,“那你给我拍个你的光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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