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师门都有病 第5章

“师尊,人已带到。”

燕雨真拱手行礼,李锦绣佯装笨拙地跟着学。再抬起头时,燕雨真脸上一副“看你还怎么笑”的表情。

哪知江寒溯却让燕雨真退下。

燕雨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师尊?”

见师尊神情散朗,也不敢多嘴,只得再度拱手,走出一步又回头,望着已然落座的小白脸,眸色愈沉。

两人相对而坐。

李锦绣觉得不甚自在,毕竟他是徒,江寒溯是师,从前师尊坐着,他只有站着或者跪着的份。

哪怕如今三年过去了,自己不再是昔日的李锦绣,可对师尊深入骨髓的敬畏,驱使着他放低姿态,垂首洗耳恭听。

“不必紧张,寻你过来,非是什么大事。”

江寒溯敛眸,将手里的茶杯递给他,见少年诚惶诚恐地两手去接,唇角微扬,不过很快就淡了去。

“身上可好些了?”

“多谢……谢宗主挂念,已经好利索了。”

李锦绣捧着师尊亲手倒的茶水,低头小口抿。下定决心有点出息,别跟没断奶的孩子一样,一看见大人就哭哭啼啼的。

“听雨真说,你失忆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却不记得来历?”

李锦绣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很快又想起什么,赶紧解释:“虽然我失忆了,但我不是坏人!我跟那个王家不是一伙的,人也不是我杀的!我从来没有害过人,真的!”

才怪!

生于乱世,命如草芥,谁手上没沾过血啊?他六岁的时候,为了保护容成宣,就拿刀子捅过人。

别人打他一巴掌,他能把对方手砍掉。与其屈辱活着,不如放手一搏,李锦绣的人生字典里,不存在什么吃亏是福。

“不必惊慌,我不过随口一问,你若觉得为难,我不再问便是了。”江寒溯倒是善解人意,还让李锦绣伸出手来。

李锦绣知道师尊要替他把脉,忙不迭放下茶杯,捋起衣袖,露出细白的一截手腕,平放桌面。

上面还残留着未消的淤青,江寒溯的眸色微紧,葱白的指尖,虚虚搭在他脉上,李锦绣不由自主瑟瑟抖了一下,只觉得师尊的手指好冰。

哪怕只是为他把脉,也似炎炎夏日兜头一盆冰水。

他本能地躲开了。

“抱歉,江某素有寒症,遂身体格外寒凉。”江寒溯收回手,“不如悬丝诊脉?”

“没关系!是我不好!”李锦绣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再度伸出手,说这话时,眼睛都有点红。

他七岁时,跟宣哥一起从人间烈狱般的地牢里逃了出来,历经千辛万苦才拜到了江寒溯的座下。

从他拜师的第一天起,就见识到了师尊寒症发作时的厉害——每每发作修为尽失,痛不欲生,周身被三尺寒冰冻住,人卧冰中,如囚徒一般无法挣脱,饱受折磨。

从那时起,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要遍寻天下名医,替师尊诊治。

可寒症难解,师尊本身就通医术,救得了受苦受难的凡人,却无法自救。

想不到三年过去了,师尊即便寒症未发作,身体也如此冰冷。

可想而知这三年来,寒症定时常折磨着师尊。

江寒溯飞快把完脉,便收回了手,“脉象平稳,无碍了。”然后又询问李锦绣接下来的打算。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人生地不熟的,没个认识人……不,我只认得您。”李锦绣放低姿态,还像以前那样,满脸信赖地仰头请求,“可不可以把我留下来?我不求拜入贵宗,哪怕留我下来当个仆人也行。”

“修道之人重在身心双修,不似天潢贵胃,锦衣玉食,家仆成群。”很明显是在拒绝,可就连拒绝的话,也那么含蓄温柔。

江寒溯语气平缓:“跟在我身边,于你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可不跟在您身边,那,那让我去哪儿?”

李锦绣急了,自己当了三年的孤魂野鬼,始终无法入地府投胎转世,就是因为心里有牵挂!

他想师尊!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在想!

如今老天开眼,让他借尸还魂了,冥冥之中就是在帮他达成心愿!

若是不能留在师尊身边,那自己就算再死一次,不,再死一百次,一千次,还是死不瞑目啊!

更何况他饱受“冤屈”,必须查清楚真相,还自己清白,重新拜入师尊座下才行!

“我会做很多事!我会洗衣服做饭打扫房间,还会写字画符,人老实话不多,不挑食,吃得也少!养我比养条看门的狗都简单!”

李锦绣没拜师前,也是混过两年市井的,很早就学会了如何自力更生,要不是怕露馅,他连个“养”字都不会说。

更要紧的是,不能让师尊认为他有独自生活的能力,否则肯定又要被拒绝。

江寒溯看起来有些为难:“我身边无须仆人伺候,亲传弟子如今已有三位,不打算再收。你如今的体质,也不适合修我灵剑宗的术法。”

李锦绣心里又难受了。

师尊明明有四个亲传弟子啊,如今却只说三个,看来真的是把他逐出师门了。

“我的体质有什么问题?”

江寒溯微微摇头:“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为什么不能留我下来?”李锦绣据理力争,“我肯吃苦啊,灵剑宗的术法,不就画符,列阵,剑术,炼丹?”

江寒溯笑了:“你都失忆了,还知这些?”

李锦绣艰难吞咽,赶紧给自己找补:“都是流火告诉我的!”生怕露馅了,他还岔开话题,“我不信我连一样都学不会!”

“只怕是……有些勉强。”

江寒溯话到此处,还微微一笑,却没有点破李锦绣现如今是纯阳之体。

而纯阳之体最适合当炉鼎了。

“实不相瞒,晚辈一向认为,修真本就是逆天而行,所谓勉强不过是借口而已,人生何处不勉强了?就说衣食住行,哪有人天生那么贱,非要去吃什么粗茶淡饭,穿什么粗布麻衣,无非就是勉强糊口。。”李锦绣正色道,“不能因为勉强度日,就说他们不配活着吧?”

江寒溯点点头,笑了:“你倒是口齿伶俐。”

李锦绣下意识抿紧唇。

能不口齿伶俐吗,都是打小跟师尊顶嘴练出来的。

“求您了!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李锦绣开始装可怜了,哭哭啼啼抹眼泪,“我每天只吃一个饼子就可以了……不,半块也行……我也可以出去捡垃圾吃,只求有一个容身之处!”

江寒溯反问:“天大地大,何愁没有容身之处?”

话到此处,刚好有个小和尚敲门,进来后就请他们前去用膳,在得知李锦绣无处可去后,小和尚本来没有表示,可江寒溯不动声色曲指一簇灵光打了过去,小和尚瞬间热情起来,邀请李锦绣留下来当个扫地僧。

“我不要!”李锦绣立马拒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六根不净的,不能剃度!”

小和尚又说:“可以暂时不受戒,反正你只求一个容身之处。”

“那也不行!我不当和尚!我不当!!”李锦绣急了,生怕师尊不肯收留他,还把他留下当和尚,下意识就跪行过去,往师尊跟前凑。

凑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不能和师尊亲近,会露馅儿。

硬生生停了下来,李锦绣一咬牙,心一横,直接叩首,再度请求师尊收留。

江寒溯到底心软,便同意了。

小和尚出门后,过了好久才原地抖了一下,恍如梦醒般摸了摸自己的圆脑袋。

刚刚自己说了啥?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边摇头边慢慢走进黝黑深长的走廊,一抹黑影悄无声息一闪而过。

……

江寒溯辟谷多年,根本无须进食。

李锦绣懒得吃斋饭,清汤寡水的没点油水,哪怕当游魂野鬼那三年,日子那么苦,他还能隔三差五抓点野兔山鸡什么的打打牙祭。

索性就厚着脸皮,赖在师尊房里。趁师尊在打坐调息,就手脚轻快地帮忙收拾房间。

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寺庙里的禅房说好听点是素雅,说难听点就是简陋,屋里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案之外,就只有一盏银制的香炉。

李锦绣拿起角落里的火石,尝试几次都没打出火来,见师尊阖眸,就侧过身子,背对着师尊悄悄捏了个“焰诀”。淡青色的烟雾袅娜地从香炉中升起时,李锦绣还暗暗小松口气。

殊不知身后的江寒溯睁开了双眸,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划出一丝笑意,很快又阖眸静默。

李锦绣瞎勤快,假模假样撅着屁股抹了几遍地板,又拿着鸡毛掸子东扫西扫。实在无事可做之后,天色也彻底暗了。

刚打算起身告辞,哪知蓦然觉得身后骤寒,刺骨的寒意席卷而来,李锦绣被激得猛抖起来,面色一沉,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身后的师尊寒症再次发作,竟不知何时面覆寒冰,雪白的霜花在睫毛和发间密集织结,只是瞬息之间就覆盖全身。

李锦绣“呃”了一声,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出去找燕雨真,可是来不及了——脚底传来嘎巴嘎巴的声音,三尺寒冰已经由师尊身上,往地面蔓延。

他一惊,很有经验地腾空而起,刚要伸手去抓头顶房梁,却惊见房梁上不知何时,已经密密匝匝结满了足有手臂长的尖锐冰棱,犹如长|枪倒竖,闪烁着泠泠寒光。

就是这么一犹豫,寒冰已冻至脚下!

整个屋子都被冻住了,如同一座天然的冰窖,冷气冻结成白雾弥漫四周。

可神奇的事发生了——原本即将冻至李锦绣脚下的寒冰,不知为何,如同触碰到了烧红的铁水,竟瞬间退散。

李锦绣愣了愣,随即惊疑地往前迈了一步。

他发现寒冰似乎很怕接近他,只要他往哪儿一迈,冰层瞬间就如置烈火中,迅速融化。

顾不得考究其中缘故,李锦绣急忙冲了过去,一下扑跪在师尊面前,看着熟悉的面容,此刻被冰雪覆盖,苍白如纸,他心里如刀割般难受至极。

到嘴的师尊也不敢喊。

甚至出于敬畏,都不敢太过近身。

可正因如此,膝下的冰雪都融化成水,浸透了衣袍,可师尊身上霜雪犹在。

看着因寒症发作,血色全无的一张脸,浓黑的秀眉紧缩,原本殷红的薄唇,此刻也血色寡淡,都冻出了血口。鲜血汩汩溢了出来,很快又冻成血色霜花。

李锦绣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担心师尊,他最不愿师尊受苦了,又跪行着凑近些,虚虚贴在师尊身旁。

被师尊身上散发的寒气冻得瑟瑟发抖。

江寒溯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暗中施法。

好不容易才有融化迹象的寒冰,再度遍结全身。

“嗯……”江寒溯双眸紧闭,从唇中泄出了一丝痛吟。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再不做点什么,师尊就该冻成冰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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