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嘉看着那个笑脸表情，想象着同样的神情出现在那个人脸上，不自觉笑了一下。然而随后，那张脑海中的笑脸上，却出现了几道伤痕，他的笑容又消失了。
默了一会，他安静地回复了一个字。
-想
黎星嘉推开宿舍门，室友好奇问：“嘉哥，这么晚去哪啊？”
“出去透透气。”黎星嘉答道。
“可是再过十分钟就门禁了。”
黎星嘉淡淡道：“上楼顶吹吹风。”
“哦……”
室友又躺了回去。
黎星嘉坐电梯上了顶楼，步行上到天台，这里夏天少不了人乘凉，和家里人、恋人打电话的，和朋友上来谈心的，还有晚上搬个小铺盖上来睡觉的。
而现在已经入了深秋，天台风大，待一会儿就冷得打喷嚏，一直空旷无人。
黎星嘉站在天台中央，转了一圈，看看四下，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在HSY楼顶发呆的时光。才两年时间，已经是天翻地覆了。曾经期许的未来没有发生，但愿望却以另一种形式实现，他还是很幸运的吧。
黎星嘉反身靠在栏杆上，仰头望着天空，城市的夜幕不是深蓝而是铁锈红的，不变的是月亮，仍然那么一小牙的温柔明亮着。
他就这样仰着看了一会儿。
感觉到旁边有人来，也没有立刻收回视线，而是依然看着夜空不语。
来人看了他一会儿，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着天空。
“是上弦月。”来人道。
黎星嘉没有说话。
“哥哥真的想我么？”那人说，“哥哥说想，我才敢来看哥哥的。”
黎星嘉睨了他一眼，对方轻笑着，顺手将什么东西塞进他手心里。
他垂眸，那是一朵深粉色的、俏生生的玫瑰，上面还带着夜露，生机勃勃的样子，只茎干断裂的地方惨兮兮的，流淌着汁液，看着不是剪刀剪断，而是被小坏蛋随手从哪里折下来的。
“哪儿偷的？”黎星嘉直白地说。
赵枭之一脸委屈：“是我自己种的。”
黎星嘉想起了当年自己那盆被养得奄奄一息的多肉，暗暗叹了口气，捏着那朵玫瑰，反手扳过数月不见的人的下巴，掐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瞧。
借着月色和对面楼照过来的光线，黎星嘉还是凭借他5.2的视力，从脸颊上找到了一些些的痕迹。
是愈合了，但愈合的并不足够好，那一定是因为主人根本不上心——连脸上的伤都不上心，可见如果是其他地方的伤痕，他更不会在意了。
来找过他的那个管理署的人说的没错，这家伙，太乱来了。
赵枭之在黎星嘉微凉的手指搭上来时微微一凛，然后便乖乖配合着他，只是那双漂亮眼珠里的神情飞速变幻着。
“哥哥？”少年弓着背，顺从地俯首、半眯着眼睛，任黎星嘉翻来覆去地“检查”，嗓音有些轻微的沙哑，“是不是有多管闲事的人跟你说什么了？”
他那声音依旧是懒洋洋的，像被顺着毛捋的大型猫科动物，藏起了危险，温顺而又欢愉。
“我管你。”黎星嘉淡淡道，“算多管闲事吗？”
大猫的瞳孔微微放大，呆呆的神情看着他，然后清晰而流利地答道：“不算，那算我中头彩。”
“好。”黎星嘉收回了手，装作没看见对方脸上完全藏不住的、陡然失望的神情，认真道，“这两年你隐瞒的那些，能跟我说多少就跟我说多少，不许骗我。”
赵枭之默了默，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但提了个条件：“可以握着哥的手说么？”
他提的太郑重，黎星嘉反而有些觉得好笑，两个人从小到大多么亲昵，如今却这么认真地请求这样一件小事。
可是当他默许，当“弟弟”探过手来，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指尖，然后慢慢将他的手掌包裹住时，不可遏制地冒出羞意的人反而是他了。
他下意识地有些想抽手，却被反应过来的人握得更紧。
“别。”对方的手条件反射地反扣住他的，缓缓切换成十指交缠，几乎是低声下气地请求道，“哥哥帮我……”
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
黎星嘉面红耳赤：“有话快说。”
赵枭之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他和管理署特别行动组的渊源。
异能级alpha同时受限于血统和突变，为了保持长久繁荣，很多家族都在暗地里“培育”高等级的alpha。赵枭之的父母就是这样一对完全没有感情的工具型结合者，他和父母关系淡漠、乃至于从小感情淡漠，什么都不渴望，什么都不享受，一切都无可无不可，都是拜“家族培养”所赐。
他原本的确是一个完美的工具，从小就表现出高度的天赋，同时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作为一个为家族争取地位的奢侈品摆在架上，完成自己的使命。
但——
“我见到了你，见到了你和你的朋友。我一看就知道你那个朋友在想什么，可是你却不知道，哥哥，我一开始觉得你好傻哦。”
黎星嘉怔怔“啊”了一声，有些纳闷又不开心地看着他，显然对这个评价不满意。
而赵枭之笑得很暖，过了会，他轻轻道：“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我好希望这样的傻是对着我啊。”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是有想要的东西的，然后，这个世界在我眼里也不再那么无聊了，我每天都好想见一个人，越来越想，越来越想……”
“最后，我变得越来越贪心了。”
“老头子们也发现我变了，他们很不满啊……可是他们拿我没办法。而我，想让他们的心血彻底打水漂，只有一个法子。”
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正好特别行动组来找我，我就把自己上交国家了。”
黎星嘉专注地注视着他，月光将他的轮廓投在地下，淡淡清透的影子，而纤长的羽睫下，一双明亮的眼眸里晃动着水漾漾的担忧。
一阵疾风而来，将两人的头发都吹乱。
赵枭之弯了弯唇，轻声呢喃：“哥哥，你好美。”
“他们管不了我，老头子们管不了，‘组织’也不行。”他抬手轻轻将黎星嘉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低柔声音道，“只有你。”
他们的手还交握着，黎星嘉好像能听见他的心跳，急促而有力。
明明那么熟悉，却一定要奔向一种陌生的关系，好未知，不知从何时开始，靠近的时候、想到的时候心总是悬起来的，和他在一起便飘飘然而无法落地。
“我看到你心疼我了哥哥。”帮他梳理头发的手并没有离开，手背轻抚着他的面颊，赵枭之轻声道，“跟我谈恋爱好吗？”
月色下面，搅乱人心的人总是被镀上一层蛊惑人心的清光，黎星嘉看着面前这个低声请求的人，恍然觉得心很慌很慌。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镇静了一会儿，有心想要来个拖字诀，然而语言还没准备好，就听那人继续道：“就算哥哥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只想先占着这个位置，一直对哥哥好。”
黎星嘉被他弄得没有办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潮起伏着，看着那双黑得很深的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蛊惑了。
他竟然想要就这样答应他，可理智又在阻止他。
他心中煎熬着，努力调动着仅剩的理智，分辨着，权衡着。
良久，他终于弄明白了。
“不是这样的。”黎星嘉喃喃道，他心跳的非常厉害，可是还是鼓起勇气直视他，在看到那张脸上流露出失望之前，快速道，“是反过来的。”
他飞快地说着，就像怕自己后悔一样，可是说出来之后，却感觉一块石头落了地。
“反过来？”赵枭之怔了片刻，忽而懂了，声音因欣喜而颤抖，“哥哥，你的意思是——”
——跟我谈恋爱吧，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我现在不能答应你，但或许……并不是不喜欢。
毕竟，他们现在依然还是在役偶像。
虽然Petrichor被戏称为兼职男团，不开签售、不营业男友人设、不靠向粉丝营销恋爱错觉维系人气，但恋爱对于全心全意支持他们事业的那部分粉丝来说依然是种伤害。
“我明白的。”赵枭之凝视着他，微笑道，“我会一直等，等到哥哥觉得可以了的时候。”
“……”
现在触及对方的目光，黎星嘉便会感觉羞涩。
明明是对着同一个人，为何只需要几句话、挑明了心思，差别就会这么大？
火热的言辞过后，是夜深的秋风，将衣摆吹得翻飞，将脸颊的滚烫吹得渐渐回复温度。
两人都沉默着坐了一会，等待澎湃的心潮沉静下来。
良久，黎星嘉终于看了一眼时间，默默抽回还被攥着的手：“该回去……”
然而，当滚热的掌心重新被冷风吹拂的时候，他竟然就这样感到失落，已经在回忆交握的体温了。
只是稍稍敢于正视自己的心意，就让停滞不前的齿轮转动了大半圈么……
黎星嘉又看了一眼赵枭之的侧脸，那上面还有未彻底消去的痕迹，他顿了顿，道：“以后，不许再乱来了。”
“嗯。”赵枭之轻笑道，“都听你的。”
赵枭之看着他回到宿舍才离开。
黎星嘉这会有些未做贼、但心虚，好在回来的时候舍友都睡了，没人问他怎么出去那么久。
他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收拾好，躺到床上的时候破例已经十一点半，明天还要早起，然而越是想立刻睡着，越是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不想记起的片段。
没问题的黎星嘉，问题都解决了。他在做什么，他告诉你了，让他不要冒险，他也答应了，就连那个一直横亘在你们之间、只是你不敢面对的问题，都已经做出了最正确的应对。
黎星嘉默默拿手遮住又开始发烫的脸颊。
他为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都听你的。”
那个声音又在脑海中轻轻响起，还有他说那句话时的模样，淡淡的笑容，专注的目光……
宿舍阳台的落地窗开了一线，他就睡在那靠着窗缝的位置，不久前同时吹拂着两人的夜风轻轻地掀起他的被角。
不知多久，身体和思绪终于一齐静下来，渐渐睡着了。
第75章
拒绝了赵枭之过后，他的消息不减反增，本人也是，之前能几个月都不出现，现在却越发大胆，时常在黎星嘉无意间落单的时候，突然出现在面前，刷个存在感。
黎星嘉起初只是觉得这是在挑战他的心脏，后来终于生出疑窦来：他这真的是拒绝了对方，而不是多了个男朋友吗？
按理说，他们难道不应该尴尬一阵子，互相冷着彼此，直到寒假Petrichor开始工作的时候，再尝试正常的互动么。
然而他日常见赵枭之的频率简直不比在团时低，赵枭之简直像是他们学校的旁听生一样。对方甚至比他自己对学校的地理构造更熟，一次他在寻找某阶梯教室时差点迟到，这人就超级顺利地把他带到了门口。
“你是不是想考我们学校啊？”黎星嘉事后恍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