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回曾预想过许多种同景樾坦白的场景。
在做好万全准备后,告诉景樾他的身体情况,景樾不信,他可以给景樾看自己的假肢,或者用更温和的方式,把自己的病历拿给景樾。
一点点地,循序渐进地把事情讲开。
而不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景樾的家人当面戳破,腺体手术,残疾,还有五年前不被认可的感情,一股脑全都摊在桌面。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谨慎,但事情仍旧不可抵挡地来到面前。
想起景樾说过只原谅他一次的话,季回有些底气不足,声音很轻,“景师兄,我没有骗婚,我想等试验成功就告诉你的。”
景樾眼珠一错不错看着他。
季回无端心慌,他将鼻尖的酸意压下去,嘴唇嗫喏着:“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景樾仍旧没说话。
“景师兄。”眼睫一颤,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季回呼吸不稳,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后半句话说出口:“能不能……原谅我?”
光线突然动了动。
“我——”
不等季回说完,景樾已经压了过去。
他抬手掌住季回的后颈,细心地避开刀口,在短到刺手的头发上一下下抚弄。
要分未分时,他含着季回的唇,先季回一步说:“我爱你。”
就在刚才,他终于明白了季回为什么要一直隐瞒。
他也有必须要隐瞒的事,他不敢告诉季回五年前他曾去过澳洲,他不敢面对,他害怕季回知道,知道那天他就站在门外,知道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季回一定会怪他的,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该求个原谅的人也是他。
走廊里有人说话,似乎是樊宇。
“……先别打扫,还有人啊,没走,刚才还在床底下呢。”
紧接着是开门的声音。
季回推了景樾一把,却被吻得更深,脚步声逐渐接近,在樊宇跪下来之前,景樾终于松开手。
“大哥,强哥。”樊宇跪得十分标准,双臂直直撑在地上,歪着脑袋,“怎么还没出来啊,食堂都没饭了。”
景樾将僵硬的腿伸直,费力地转头看去,“这就出去,你先去吃吧。”
“我早就吃完了。”樊宇爬起来拍拍床,叮嘱一句:“我先回去上分了,你们快出来吧,护士都催了。”
季回这才反应过来樊宇对景樾的称呼。
“你跟樊宇认识,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景樾回头看向季回,“是,手术那天。”
手术那天……
他还以为景樾好糊弄,坚持发了好几天的照片,自己跟自己演了几出戏。
季回别开眼,语调温吞着,犹豫地问:“我现在这样,你还要我吗?”
问完,他又慌慌张张说:“我可以穿假肢,不用你照顾,我也会继续帮你做试验的。”
“继续帮我做试验?”景樾重新扶住季回的后颈,将他按向自己,两人额头相贴。
“用你去换那些东西?你觉得我会很高兴吗?季回,知道手术室里那个人是你的时候,我差点死了。”
现在回忆起那天还是会后怕,他不敢想如果腺体出了问题,季回会面临什么。
摘除腺体都是最好的结果,更可怕的是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和危及生命的并发症。
“可是试验很成功。”季回眼睛亮了几分,“以后我就有一颗健康的腺体了,我应该谢谢你,景师兄。”
他身上埋了两颗自卑的种子,经年累月,生根发芽,如果就这么连根拔起,必定要血肉模糊,幸好有景樾,是景樾帮他把其中一颗轻轻铲掉了。
“傻不傻?”景樾无奈地放开他,“出去再说,这里太凉了。”
手落下时刚好搭在季回的裤脚上,季回条件反射拍开那只手,重新回到戒备状态。
“你先出去。”
景樾蜷起手指,这一下没用力,手背没什么感觉,全疼在心口。
残缺的双腿仿佛是他不能触碰的禁区,而季回现在还不愿向他开放。
“好。”他躺下,肩头摆动几下就挪了出去,他没立刻起身,而是朝季回伸出手,“出来吧,我拉你。”
季回没动,又说了一遍“你先出去”,然后补充道:“去外面。”
景樾默默叹了口气,扶床站起来,“那我在外面等你。”
季回只能看见一双脚,他盯着那双脚出门,才敢从床底下爬出来。
他坐在地上,一边听着门口的动静,一边拿过自己的假肢。
他已经近半个月没有穿过假肢,小腿塞进接受腔时有些不适应,但他顾不及那么多,他必须站着去见景樾。
门外,樊宇正在给景樾看他的游戏排名,听到开门声,两人一起转头看去。
瞧见季回是自己走出来的,景樾愣了一下,立刻看向季回的小腿。
季回把病号服换了下来,下身是肥大的牛仔裤,脚上是运动鞋,像从前一样,看不出任何端倪。
樊宇兴冲冲问:“强哥,你什么时候给你的假腿装彩灯啊?”
季回不自然地拽了拽裤子,拒绝了樊宇的热情,“现在这个已经没法装了。”
樊宇一副很失望的神情,“那太可惜了,你下次换腿一定要换个带灯的。”
景樾走过去,从季回手中接过行李箱,“走吧。”
办好出院手续,季回坐进景樾的副驾,樊宇一路送下来,恋恋不舍趴在车门上跟他说话。
“强哥,你走了我要无聊死了,我都不知道找谁玩了。”
季回想了想,说:“过几天我回来看你。”
樊宇追问:“过几天啊?”
季回答:“七天。”
樊宇撇嘴,“那是回来看我吗?那是回来复查的,行了,你走吧。”
然后他又绕到驾驶室那边跟景樾说话,“大哥,跟我强哥好好的。”
告别樊宇,车子拐出医院,朝海滨大道驶去。
季回忍不住出声提醒:“走反了。”
“没走反。”景樾踩了脚油门,“回我家。”
季回立刻紧张起来,“还、还是不了,叔叔阿姨那里……”
他说得隐晦,但景樾却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爸妈有那个房子的钥匙,随时可以进去。
于是他带着季回在海边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开到了外租公寓楼下。
熄火后,景樾转头看去,“明天早上有课,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吗?”
这次季回没拒绝,“可能会有些挤。”
“没关系。”
“好。”季回答应,他推开车门,像往常那样滑下去,落地时小腿扭了一下。
听到动静,景樾立刻朝副驾走来,“怎么了?”
季回站直身体,装作没事,反问景樾:“怎么了?”
景樾扫了眼他的小腿,什么都没说,绕到车后,把行李箱拿了下来。
季回走在前面,他以为自己走得多好,实则颠簸的脚步全落在景樾眼中。
停在门口,季回盯着门板,迟迟没有动作。
景樾随之看去,原色木门上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印记,明显又突兀。
不用打开照片检查,季回清晰记得走之前门是干干净净的。
他紧张地吞咽喉咙,缓缓抬手。
景樾还不知道他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但他并不打算告诉景樾。
精神疾病不同于他的腺体和他的残疾,只要他不说,就不会被人看到,他会努力治好自己,慢慢变成一个正常人,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现在,他要把这扇门打开。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景师兄,能不能原谅我?”“我爱你。”在39章《末路刑场》末尾出现过,可以回头瞅瞅。
报告老婆们,这章有点难写,删删改改好久,所以来晚了。
明天继续更嗷~
第58章 安全线内
“怎么把门弄脏了?”景樾冷不丁说,戳了戳季回的胳膊,示意他往后看。
季回转身,墙边多了个放消防器材的箱子,用油漆涂成了红色,印子拖长,从地砖一直延伸到门口。
“明天让阿姨打扫一下。”说完,景樾上前一步,问:“密码多少?”
季回松了口气,“3943。”
“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景樾问,他还以为季回会用自己的生日做密码。
“没有,随便设置的。”
季回也记不清这串数字是从哪里看到的,平时他都用指纹开锁,很少用到密码。
景樾走进去,在屋里转了一圈,把所有灯都打开,才出来接季回。
“有点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