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良性竞争的氛围中,第一旬比拼落下帷幕,以陆郁为队长的队伍名列第一。
是时候兑现赢家奖励了!
张榕一正衣冠,神气昂扬地走在前方。
身后,县衙仅剩的五个衙役,统一穿着红黑捕快服,一人手中拎着两条肉、两个崭新的荷包。
工程队做十休一,他特意挑的休息日,一路招摇地走到临时搭建的营地中。
众人对张师爷很是眼熟,平常见人乐呵呵的,问什么答什么,见他又来营地,以为江知县又有吩咐,刚迎上去问声好。
“张师爷好,您今儿瞧着真是精神。”
话刚说完,一股浓厚的血味掺着肉味扑面而来,工程队眼神不由自主向张榕身后瞥,个个脖子抻得跟长颈鹿似的。
看清衙役手中提的什么,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肉!
两条肉!
半红半白的,红肉鲜亮,血丝新鲜,白肉平滑细腻,一瞧能熬小半陶罐油出来。
张榕满意地扫一圈,围过来的人眼都直了,他给人反应时间,过了几息,朗声道,“昨日工程队做满一旬,江知县亲自给工程队排名。今日一早,吩咐我给第一名兑现奖励!”
“第一?谁?”
“陆郁那队。”
“陆郁?”
“就那个干活不要命,监工都劝他歇会的!”
这话一出,半数人沉默了片刻,又七嘴八舌接话,一群人的声音嗡嗡响。
但在场的没说不服气的。
无他,陆郁干活拼命程度是肉眼可见。
他带领的工程队上工时从不迟到早退,中间几乎无人缺勤。
身为队长,面对脏活重活累活第一个向前冲,细致地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要是吃住能在那片废墟上进行,陆郁根本不回营地!
他带领的那队拿第一,众人是服气的。
张榕没让众人散开,就这么大喇喇地去找陆郁。
陆郁正与队员凑在一起,商议如何协调配合,加快干活速度。
做工生活让他看起来不似流民时瘦弱,尽管身形还有些单薄,但比来时瘦到脱相、皮裹骨头的模样好多了。
“陆队长。”
“张师爷?”
打过招呼,众目睽睽之下,张榕将衙役手中的肉和荷包递过去,“一旬的奖励,我等会走了,你怎么看都行。这条肉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去找营地厨子,我和他提过了。”
最后勉励几句,带着衙役走了。
留下红着眼睛,满心感激的陆郁小队。
屈居第二的工程队就站在旁边,眼巴巴瞧着陆郁接过奖励。
那一瞬间,心酸懊恼填满心间,后悔平日干活怎么就没多出一点力,再多一点,第一就是他们工程队!今天接过肉和钱的就是他们!
其余工程队也是看得眼热。
一旬奖励有这么多,多干几旬,次次第一,那建房子的钱,岂不是有了?!
得出这一结论,工程队内的竞争力度更上一个台阶!
此事一过,江无眠在工程队中的声望再度暴涨。
恰是次日,张榕找人去散布流言!
第009章 种草
张师爷自接到江无眠传播谣言的任务,一直思量,何时要放出谣言?
林师爷老神在在打坐参道,闭眼无奈道,“子峰兄,转来转去,你是自寻烦恼。”
子峰,张榕的表字。
四个师爷偶有争执,但关系上还算不错,因而私底下称呼表字。
“少迟兄,你既说此计甚妙,可尚有不明之处,可否提点一二?”张榕就等着人开口!
他隐约明白江无眠的意思,可他拿不定的是何时放出谣言。
过几日?过多少日?选在哪天最为好?一开始全散播出去,再推波助澜,还是如钓鱼收线,张弛有度?
早了怕达不到目的,晚了……那他家大人名声可就没了!
林守源眼不睁,随口道,“溯源其上。子峰兄,你且说说,大人为何要放出谣言?”
张师爷不急了也不转了,拉来蒲团,一撩衣袍坐对面,边煮茶边说:“辟清谣言,以正名声,收拢民心,招收衙役。”
若江无眠是个蠢才,自有心思深沉之人投靠;传闻他是贪官,奸人自会寻味而至;若他是好色之徒,有人投其所好……
可他家大人是个收命行者!
谁命大地敢往他们大人面前站?
倒不必如此悲观,时人多信神鬼奇说,上到皇天贵胄,下至黎民百姓,皆是如此。
若江无眠的奇诡谣言流传开来,追捧的人极可能源源不绝涌向韶远县,就地开宗辟教也无是不可啊。
就是,江无眠本人可能不同意。
“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林师爷念完又道,“民智尚未开,庸庸碌碌,混沌不明。”
话说得不明不白,张榕也习惯林师爷私底下说话的德行。
江无眠不爱咬文嚼字,他习惯以规矩服人,做什么都有章程,条条框框、规规矩矩,一目了然。
那安置流民时用的工作量化措施、让蒋秋列出账目明细的方式、赵成去做粮仓预算时的文书,条款清晰、规矩严明,一眼看出极有江无眠的风格。
跟大人做事,好处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不用猜来猜去揣摩其意;弊端也了然,不能操作文字大做文章,做事寻出错漏,该罚就罚绝不手软。
头号智囊林师爷反其道而行,虽不在江无眠面前文绉绉,但私底下爱说两句言意不明的话,要人得猜。
猜对猜错全凭实力,林师爷绝不负责。
张榕细品,两句话看似无甚关联,实则正是映照韶远县眼下情况,前者指流民,后者是韶远县本地人。
迄今为止,韶远县中隐有两大群体。
一是本地人,世世代代住在县里,生老病死与这片土地息息相关的人。
二是流民,遭逢大难,浑浑噩噩入城,遇见江无眠后便在城外安置下来,无萍无根,似若九秋蓬。
两者天然有隔阂,但江无眠是韶远县知县,本地百姓在他职责范围内,而流民正要仰赖江无眠生存,两者交集……正是江无眠。
张榕豁然开朗,“妙!实在是妙!韶远县百姓对大人避之如虎,流民却视若生身父母。在流民之间散发谣言,流民自会多加拥护,不必大人现身,自有人为之辟谣。”
若说最佳时机,那定然是民心所向、感激最盛时!
他笑着提起茶壶,为林守源倒茶,“寻思来去,还是得少迟兄啊。少迟兄,请!”
孺子可教也。
林守源睁眼,一拂衣袖,受了这杯茶。
于是,等工程队进入第二旬工作评比竞赛时,有关江无眠的谣言在流民之中四起,逐渐发酵。
张榕时刻关注外界风声,一旦过火,立刻调整策略,放出新谣言,引导舆论。
江无眠布置下任务,放手让张榕去做,没再关注。
他正忙着调取韶远县县志,针对上面的记载更改“韶远县城发展计划总纲”。
安置流民之事走上正途,当地百姓发展不能落下。
“大人,县城附近有三个乡镇的鱼鳞图册重新归档,这是往年记录。人力有限,剩有五个乡镇尚未规整。”
林师爷将两份图册按上下摆放,摊开里面是韶远县附近耕种的土地、开挖的鱼塘,偶尔有山林丘地,不一而足。
这就是一册土地登记簿册,黑字内容解释地在何处、所属人为谁、四至多少、亩数几何、是哪一级,不仅有字,还有绘图,能看出土地大致模样。
密密麻麻的土地连起来,如同鱼鳞,因此土地登记簿册又叫鱼鳞图册。
江无眠放下县志,轻不可察叹了口气。
他对韶远县的预估出现偏差,建设只能慢慢来。
纸上写了一堆规章制度和发展经营计划,甚至扩展到招商引资推动商业经营、扩大市场的地步。
现实中,人还困在土地上,在生存边缘苦苦挣扎。
意识到这一点,江无眠连夜翻开县志,寻找里面记载的地势地貌、气候条件、各种产出,以求破局之路。
毕竟上任知县做的鱼鳞图册错漏百出,边界不清、所属不明,根本不能看。
又有乱党裹挟走了大部分人,不少土地沦为无主之地,再过段时间彻底变成荒地,情况实在混乱,只能让林师爷重做。
直到今日,堪堪完成三个村镇。
江无眠看着新式鱼鳞图册,问去过地里田间的林师爷,“情况如何?”
林师爷摇头感叹,“与北地很是不同,让我大开眼界。”
这里只有两人,林师爷不拘着身份,说话随意许多。
江无眠不觉意外,他们以前从未来过南陆尽头,半生在北地绕着京城打转,与岭南应相隔有两千公里。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何况这两千公里?
林师爷道,“我种过麦黍,稻米只吃过,经验不足,只能依北地麦田情况说上一二。
韶远县土地多是水田,以稻米为主,田中多养草鱼。是以,水源最为重要,但到汛期,水分过多又不利于稻苗生长,需要经验丰富的农人小心侍弄。
今是四月下旬,再过不久是芒种。赶在京城,天早放晴,人去挑水浇麦。这韶远县,连天是雨,恐多水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