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水稻耐水,可汛期一到,水灾爆发,直接整棵苗泡在水里,再耐水的植物也得泡死。
本就长势不好,再被洪水一泡一冲,彻底救不了了!
江无眠点头,县志递给林师爷,“岭南下半年一向多雨多风,与江南淮南相比,汛期也不相上下。
再过半月,雨仍如此,容易引起水灾,入海口海水倒灌,灾民激增。”
林师爷心一提,韶远县可禁不住折腾了!
光是乱党造成的流民就有不少,抄家得来的银子起码有三分之一填补进去。
要真如江无眠所言,再增加灾民,银子扔进去是小事,只要人还在,地就能种。
县衙的粮食勉强能维持人的温饱,不至于让百姓饿死。
问题在于水灾一来,百姓死伤无数,人都没了,何谈其他发展?
林师爷赶忙翻开县志,找到历年水灾记录,“建元八年水灾,死伤人数约百人之数,灾后大疫,十室九空,遍地尸骨。建元十年,迁土族百姓安居,逢半月大雨,房屋倒塌,死伤共计百人。建元十二年……建元十四年……”
历数下来,几乎三年两灾,水灾的确频发,但更为致命的是灾后行病疫。
林师爷看着短短几行文字,脸色惨白又转而铁青,半晌,低声怒斥,“韩党竟狠毒至此!”
江无眠嗤笑一声,“韩党历来如此,看似大方,实则心眼小。
恩师不是谢党中流砥柱,仅仅有所牵连,便被贬去边疆苦寒之地。驻守那里的守将与师兄互相看不过眼,对恩师态度自然恶劣。
师兄手握重军,不好针对。我一状元,未受官职,自然好对付。
我本北地之人,却授岭南官职。运气不好,水土不服死在路上,自然不用脏自己手。
侥幸没死,顺利抵达韶远县也无妨,水灾频发、灾民众多,一旦暴动,知县最容易在混乱中丢命。命大没事,水灾之后是时疫,这总不难躲过。”
在没有特效药、风寒感冒都能死人的时代,瘟疫一出,必是绝杀。
一旦某地出现,连人带城一起烧死是最为常见的处理方式。
韩党将他丢在这里,未尝不是抱有如此想法。
“现在担心为时尚早,水灾还要两说,更别提时疫了。”江无眠掐了掐眉心,示意林师爷往前翻,“看土地那卷,重点是土地用肥、稻田养鱼。”
北地普通人家多用人畜禽肥,掺杂草木灰、旧墙土、箕;若是挨着草原,还会掺牛羊粪肥,不过大多数用羊粪,干牛粪用来当燃料;有池塘湖泊的,还能用河泥做肥;若是富裕一点的人家,还能去买石灰、石膏、硫磺肥田。
县志中记载的不同,此地多稻田,种植桑树,县城临海,因而多用鱼头鱼脏、米泔、蚕蛹、蛤灰、蚝灰做肥。
江无眠翻遍县志中与土肥有关记载,没见到在稻田里经常用的绿肥。
所谓的绿肥是一种生产用的农作物,不是用其他东西做基底再发酵的肥料。
它本身作用颇多,初期能改良土壤,更容易翻种,后期能为植物提供营养。
所以,虽然是田中一种作物,但却被称为“肥”。
要知道,养土地也是有讲究的,养的行不行,会影响一年收成。
他恰好知道一种适合种在稻田里的绿肥,也不难找,甚至于很是常见,田埂草边,溪边菜园都能寻摸到。
不过,空口无凭,他说是肥料,别人不会轻易相信。
先做试验示范田,种上几亩做出成果,收成若高,不用强制推行,必定有人争着抢着往自己田里栽种。
思及此,江无眠对林师爷道,“寻工程队来,开五亩荒地。”
林师爷刚看完稻田养鱼篇,闻言若有所思道,“我曾问过田间老丈,这时补种插秧,也正是时候。”
江无眠摇头,“不,不种稻米,我们种草。”
林师爷:“???”
大人,您说什么?
开荒种什么?
第010章 肥料
自打江无眠说完“种草”,林师爷一阵沉默,铁青脸色转为茫然。
若这里是北地草原,种草情有可原,那地方养马,御马司需大量牧草,种几十亩马草算不得多。
可他们在哪儿?
岭南道!大周南陆尽头!
这是种的哪门子草?
林师爷仙风道骨的道爷风范维持不住,他张口欲言,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劝说。
之前看他家大人安排流民时颇有章法,这话一出他开始怀疑大人是不是想一出是一出。
林师爷垂死挣扎,“大人,您说的可是马草?”
江无眠摇头,打破他的侥幸,“一种草,能做肥料。地头田间里长的,花紫白色,叶有白色疏柔毛,伞状花。”
林师爷觉得有点耳熟,“在哪儿见过?”
张榕、蒋秋与赵成三人来时,就见林师爷愁眉不解,嘴里嘀咕着什么。江知县奋笔疾驰,纸上墨字一行又一行地展开。
气氛有点古怪。
几人互相使眼色,谁都不想做出头椽子。
“站门口做门神?”江无眠听见门响,却没听到随之而来的脚步声,一抬头,几人互相推让,衣袖翻飞,动作间竟是带出几分掌上功夫。
江无眠:“……”
演武场容不下你们三个?
三人收力,蒋秋与赵成联手把张榕推在最前,两人一左一右,落后半步。
工程队最为紧要,张师爷先请。
张师爷腿站前面,不好退回,一抖衣袖,轻哼了声,这仇他记下了。
张师爷为江无眠带来谣言的最新进展,“大人给他们安身立命之所,工程队正感激着,谣言消息一出,群情激奋。”
刚开始,工程队里关于江无眠的说法不一。
有的说这是知县老爷为了好名声,毕竟有的县里苛捐杂税颇多,百姓为避税逃入深山做了流民。
有的感激江无眠给钱给粮,是个十足的青天大老爷,能给百姓做主。
但总体而言是向上的。
等张师爷的谣言一起,洋洋洒洒混乱视听的话如同柳絮飘入营中,不少人气得脸红脖子粗,激情反驳。
“江知县人是冷了点,但做事实在,说给钱给钱,让吃饱饭就吃饱饭。多少活不下去的,现在胖多少了!”
“我就剩一口气等死,让张师爷给的一碗饭拉回来的。”
“没江知县,就没现在的工程队!”
“对,没江知县,我都在乱葬岗躺好,见老爹去了!”
索命?这是救命!
赵成跟着点头,“卑职在乡里测绘时,讨论的颇多。不过,百姓未见过新知县,说的大多是谣言。”
赵成这几日去了乡下,本跟林师爷一道,只是林师爷负责田地登记,他负责测量所有范围,事情多,于是慢了一步回县衙,也就听到了这些谣言。
村里的人没见过知县,说来说去大多是猜测。谣言一出来,如同春风传到千家万户。
青面獠牙、收命行者、怜悯世人、救命星君……
说法众多,甚至衍生出更加离谱的谣言,赵成不太懂当地土话,不知具体内容。
蒋秋说的也一样,不过他去的是县中各个铺子,过去采买时,铺子中的掌柜与小二还在争论他家大人的真身。
总之,没一个说是人的,但不再像之前那般忌讳。
江无眠听完神色未动,扯出当日记载“谣言应对、招收衙役”的纸张,看了几眼,该进行下一步了。
“来得正好,寻工程队来,在此地开荒种草。”
头回听的师爷们:啊?
*
说是种草,其实也不是从头种。
二十四节气快走到芒种,寻种子浸泡发芽已是来不及,得去移栽紫云英的植株幼苗。
紫云英,这儿称呼草子,本是喜热喜阴湿草本植物,韶远县地理位置极佳,正适合生长。
本地人经常把它当做凉茶中的一味药材,事实上它不仅能入药,平常还能当做一道菜。
可没见人把它当肥料用!
江无眠贴出告示寻人去挖紫云英,要求紫云英主根完全、根部带土,其余皆是次品,田里不要。工钱按质量算,县衙管两顿饭。
条件一出,有进城找活计的农户当天报名。
谣言纷纷扬扬,时间一长,百姓不当它是事,也有人敢给衙门干活。
有钱拿,还管饭,知县也不是谣言里吃人的妖怪、要命的行者,活还轻松,谁不想去呢?
只不少人心里纳闷,这草子种下去哪儿能肥田?它跟水稻抢地啊!
新上任的知县大人八成是个不会种地的。
不过就五亩地,只要不强占民田、强迫自己家的地种,爱种什么种什么。
被认为不会种地的知县正站在田间地头里勘察土质。
江无眠在鱼鳞图册上看过附近开垦出的土地,大部分是下等田,水稻产出较少。
他选的地,条件更次,框出来的五亩地中,半数杂草丛生,半数石子较多,怪不得没人看上。
地里营养贫瘠,种下水稻,辛苦一年,亩产最多两石粮食。
交完税粮,哪儿能够三口农户之家吃用?
江无眠抓了一把土,捻了捻扔下,对身后的工程队道,“左侧杂草丛生,开荒时注意草中毒虫蛇蚁。右侧半是石子,注意脚下,莫要图快伤到人。”
来做工的不是陆郁一队,领头的是沉默寡言的农家汉子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