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远脸色一苦,“许教谕,你瞧老夫是能出得起报钱的人?”
他摊开报纸,向许成展示手中的纸张,这竟不是原版书坊印刷出的水纹纸,是次一级偏黄色的纸张,价格比水纹纸要低。
字迹不是印刷的官体,是极富个人特色的楷书,许成一瞧便知,这是黄学政自个儿誊抄的报纸!
不是,您一个学政,哪儿没钱买报纸,还要去誊抄一份?
许成瞪大眼睛,心下惊诧,瞬间觉得放在家中书案上的报纸开始烫手。
哈哈,老夫誊抄一遍报纸,果然做对了!
黄学政心下得意,未透露出报纸一出,江知府遣人送来三份一事。
不是他抠门,而是三份里面,夫人拿去一份,儿子不要脸地抢走一份,官学训导又从他这儿带走一份,全没了!
这份还是他誊抄的夫人那份,万分珍惜着,说什么都不能让人拿了。
阴差阳错,反倒让许教谕意会错了。
至于后来为何不再买一份?
这不是首印抢购一空,尚未加印,有钱买不着啊!
黄远心有戚戚,小心放上镇纸,“待到老夫写份公文,若得朝中应允,或可一试。”
许教谕不好再提,得了学政承诺又说起韶远县官学近期成效,村中私塾大范围覆盖,虽有部分学生受限于家中环境,但开蒙后进学努力,甚至还有读书的好苗子。
黄远听得认真,官学私塾读书人增加全与他的政绩相关,虽说要致仕退位,然谁不想在任内博个好名声?
许教谕提到韶远县的官学分两方,一方直指科举,另一方则以最终寻一活计为目标,有选择地学习基础知识与专业知识。
其中举业学子多数过了童生试,正在为乡试做准备。而另一方普通学生,仅是通晓一二文字,熟练掌握算学。
听到此处,黄远稍一沉思,翻出科举版面里新出的那一试题,偌大纸张上,上首短短几行文字描述鸡兔同笼问题,下方是大片空白,留予人答题。
此举有一说一,比较多余。
能买得起报纸的,不吝啬于买纸,买不起的,只能去茶馆听一听题目,回家计算。
黄远指着这道题,“许教谕且来一看,此题是否属韶远官学教材之列?”
许教谕不必上前自明白,题目是江无眠特意挑的!
韶远官学为何一直强调教学基础识字与数字计算?
皆因开创此番制度的江无眠一直强调两件事。
人不识字,易上当受骗。倘若骗人签下卖身契,稀里糊涂上了当,便是在衙门里也无话可说。
人不识数,易损耗钱财。农家赚钱不易,一文两文都要掰扯清楚,错算十几文便是大事。
不难看出,江无眠对识字与算学的重视。因此,科举版面出现算学一题,实在正常。
黄远赞许道:“江知府实在思虑深远。既识字,便知礼。当日设官学时,就是让人读书明智,知礼谦逊。今传圣人微言大义,教化百姓,知府大人实在我等楷模。”
吹捧一番顶头上司,一时之间,气氛大好。
只听黄远又道:“大人如此注重官学,我等需紧跟大人脚步,改日与训导和诸教谕议论一番,紧抓学子考核,经义教导,使大人布置落实至每一官学。”
以前是没条件,以至县中官学学风散漫,懒惰怠进,甚至有逃学之举。
近年有所改善,但风气已成习惯,拖拖拉拉改进不及,便是有韶远县做例,一时之间改不过来,也需严加管教一番。
——江无眠已把前路铺的七七八八,再不捞点功劳,悔之晚矣!
县中官学尚且不知黄学政的安排,江无眠倒是接待了黄学政,并对此事大加赞许,还向人提供了些点子。
目送黄学政雄赳赳气昂昂奔赴“战场”,江无眠继续与林师爷讨论年前是否准备一场宴席。
“初来几月,账簿查得零零散散。冲动之下暴露的不少,沉得住气正在观望的放松之余也露出马脚。是时收网一波,再下鱼饵。”江无眠翻看张榕前期调查结果与林师爷后期调查出的内容,得出如上结论。
南康府面上全是报纸热度,文人书生在茶馆中对江无眠刊登卷宗一事大谈特谈,支持派与反对派甚至在茶馆内写起文章互驳,不知是谁带头做的,但显然更添一份热度。
暗地里,尤其是南康府与韶远县的两处码头,大部分商人也在热切议论。
改版后的报纸发行情况如何,有关政令与刊登广告的变化是好事坏。
而本地的商队大多是观望为主,毕竟他们手底下不干净,商税一类全是小辫子,还有的连手下产业全是问题。
江无眠一动账簿,便有无数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已有商队动手试图销毁证据、伪装账簿、弄虚作假,无人想沦落到韶远县四家那等秋后问斩断子绝孙的下场!
府衙内同样不停歇,通判与同知二人恨不得会五鬼搬运之术,一夜之间将倒卖的粮米补上。
至于商队贿赂,哪儿算是贿赂,不过是一些交易。
官吏本人不做买卖,他们只是替自家夫人从商队处买些东西,总不能连东西不让人买,只不过碍于身份交情,是商队领队接待而已。
江无眠清楚其中内情,没查到两人背后有冤案,只不过是卖出部分消息,让商家提前几月得知政令变动而已,算不得大错。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真要算罪名,江无眠本人是带头犯罪。
他在商队铺子里投资不少,年年有分红,若论入股份额来算,他本人是带头做买卖!
这直接违背“官吏本人不得经商”的规定。
但商队与铺子名义上所有人的确不是他,他不过是借了些钱给人而已,怎么算是本人经商?
就像是官员内人拿夫妻共同财产的钱去投资,那算是官吏本人经商吗?
不算。
若是官员内人用自己的嫁妆做买卖,算吗?
更是不算。
江无眠不过是没成家,单拿自己的钱资助别人,那别人拿这笔钱经商,怎么算是江无眠经商?
总之,他二人补上缺失粮米算是过关,但商队偷税漏税、暗中欺压百姓低价购入土地、私底下放印子钱等事不能过去。
林师爷将面上的事查得七七八八,久远一些的,时间匆忙没能细查。但仅是几月,查出府上商队做出的不少腌臜事儿!
他问道:“大人想设一出鸿门宴?”
江无眠连连摇头,一本正经道:“哪儿能算是鸿门宴,不过是本府初来乍到,与各位打声招呼,好生商量日后的建设之路。”
林师爷跟着赞同,“的确如此,大大身居知府一职,合该听听府上百姓之言。”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如水的帖子从府衙出去,能受邀的全是本地有名的商队,包括曾绞尽脑汁试图与江无眠联姻的楚领队。
请帖至府上时,管家正引着楚领队的好友马领队入府中详谈韶远县新出的“海带”一物。
去年时,韶远县内冒出一物,醉流霞内称之“千山翠色”,因其菜色通碧绿,又佐以山上多味香料做成,味道丰富,又不失本味,可见厨师于菜色一道上的功夫之深。
自然,价格也对得起它的成本。
楚领队吃过一次念念不忘,这不,又到海带时节,他邀马领队同去韶远县一探究竟,最好达成合作,令商队更进一步。
恰在此时,管家送来江无眠的请帖,“老爷,府衙处送来的帖子。”
第089章 后续
帖子送至商队之中,自然引起诸多猜想,但江无眠根本不在乎,毕竟打交道的日子还长,不缺这一场宴席。
确定无一家遗漏,他便专心处理年底之事,而南康办的邸报——如今称《月半华论》的影响刚扩散开来。
“《南康月报》首期、第二期,《月半华论》首期,原《南康月报》……”白楚寒翻检着自南康府传来的消息,眉头一挑,对堂下薛文道,“你眼巴巴从京中跑来,就为赶着看最新一期报纸?”
桌上若放着朝中邸报,倒是叫人能理解。可眼下不过是南康府自行置办的报纸,对普通商家来说内容颇多,但对他们而言,六版里有五版多余。
堂下一众人毫不见外,见白楚寒无甚动作,自发领了报纸传看。
薛文宝贵着,小心展开最后一页,“手上用劲小点!南康府里没存货,就这几张纸,还是一份五钱银子收的!”
遣人去南康府买报,回来后只拿了这么几份。
一问原委,那铺子里满是人,码头报童全被人包围,本地人都不够买的。
嘶——报纸定价不低,这一份价值三钱,一月下来六钱银子,买书也不过如此!
江无眠已在着手多建造纸作坊,预备年后开工,降低纸价,同时提高印刷效率,用以降低报纸售价。
奈何初次改版,相关利益人诸多,一时之间,报纸为之一空。
假若人去的晚些,能赶上再印,然而时机不巧,正遇上首印贩完,再印未发时,只好高价买了几份回来。
薛文坐不住,第一时间跑到松江府来,满心期盼报纸抵达。
白楚寒指节一弹,示意人去将前些日子送到南康府的箱子打开来。
参军接到暗示,找两兄弟一起,搬来一木箱。
箱子本身古朴无华,上无花纹,仅是简单的原木色上一层清漆,打磨得光滑无比。
在薛文好奇又疑惑的注视下,只见参军从中报出一摞水纹纸,隐有墨色痕迹展开。
白楚寒取出一份丢给薛文,“你要的东西。”
薛文:“……”
薛文目瞪口呆,一行“月半华论(原南康月报)”的字样在眼前划过,炸得人晕眼花。
南康时报第三期改版,称“月半华论”。
眼前……眼前这一摞价值几十两的报纸,莫非全是!?
堂内再忍不住,爆出阵阵大笑。
“我这……”薛文猛然抬头看向上首白楚寒,咬牙切齿道:“白!都!督!”
白庭越,你干的好事!
白楚寒面上正经道:“薛将军莫要误会,箱子前几日抵达,本都督昨晚才拿到。”
松江水师一向有冬日演练的习惯,箱子到时,白楚寒带兵巡海,营中另有人坐镇。
因箱子打岭南来,又指定是白楚寒本人接收,营中只好先收下等水师班师回营。
直到昨日,箱子里的东西才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