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今儿赶巧凑一块了!
薛文一听是南边主动送上来的,怒气降下两分,心下嘀咕:师兄弟果真是师兄弟,即是略有分歧,大事儿还要站一块。
他还有个猜想,白庭越这师弟能打又能作文章,时下又弄出如此方便的报纸来,真不是妖孽?
话是万万不敢在白庭越这人面前说道的,凭他那护犊子的风格,一秃噜出来,寻个由头找自己切磋,不死也得往死里“切磋”。
与之一道的左将军崔护道:“江知府真乃奇人也。半年不到,府县打理井井有条,又能运作书坊,经营有方,处事游刃有余,憾未能一见。”
薛文摇摇头,解释道:“书坊还真不是他忙活的。年关一到,府衙的事儿足够他忙上忙下,书坊上上下下几百来人的活计,如今另有领队安置。倒是这报纸上,是江知府把控的方向。”
本是一科状元郎,建元帝与朝上百官钦点的前三甲,才华不消说,只看报上文章可观其人文采。
白楚寒悠悠翻开第一版面的判词,比之韶远县更佳。
只是可惜了,本该在翰林院大放光彩,却受人排挤至岭南一道,至今未能回朝中任职。
不过从一地知县到一地知府,足以窥见建元帝嘉赏为主的态度,日后回京只差个契机。
白楚寒仔细读过报纸,沉思片刻道:“水师良莠不齐,合该识字算数。圣人之书不入眼,自报上学起也无妨。”
韶远县里冬日有报名学习的课程,不需教授圣人之书,不求出口成章,只要能识字算数,糊口便是。
营中对底层并无要求,甚至于对将领都没什么文化要求,只实战时能打仗,打胜仗就能升职,以至营中多数是文盲。
别看白楚寒能吟诗作对,文章点评样样都行,可治下没好到哪儿去。
毕竟养兵着实花钱,养水师更是花钱。这相当于陆上骑兵,一匹马和一艘船真说不上谁更贵重,总之花钱不少就对了。
钱既然用在船上,其他地方只能扣扣搜搜地给。
请夫子、买书哪样都需要钱,还得不嫌弃营中人年岁大习字笨拙,一来二去的,也没能养出几个高水平文人来,只好给部分将领配上幕僚。
然南康府教学情况传来,白楚寒羡慕起师弟,钱赚得多果真有底气,普及识字一事都做得出来。
依现今情形看,十年过后,南康府的新生幼儿皆可识字入学!
薛文顾不得报纸,忙抬头看窗外,是不是太阳落东边去了,白楚寒今天梦还没醒呢?
白楚寒笑问道:“薛将军有何高见?说来一听。”
薛文忙摆手,事儿是好事儿,不过,“咱们今年要钱的公文递了六封,朝中一份未回,年关都要节俭着过,实在买不起这里的报纸。”
每逢年关时,卫所将来年的预支银钱公文报上,等朝中批复。
相当于年前做一个年终总结与来年预算,大多是哭穷用的,不过松江水师是真穷。
为补贴营中开支,镇鳌船坞都分离开来,部分接商船单子赚钱去了。
江无眠能带走那部分船匠,也是因为钱给得大方,没有为一星半点的银子扯皮。
今年报上的预算没批,照以往经验,朝中怕是又想进一步缩减水师军费。得到确切消息前,薛文只按最低限度用钱,半点不敢多拿。
白楚寒面色不变,轻描淡写道:“南康府单送百份报来,一应不收银钱。”
不收银钱!
薛文立刻念念有词,“一份原价三钱银子,运至南康府少说有四钱银子,百份便是四百钱,也即四十两银子一期。一月两期,一年二十四期,也就是九百六十两银子。”
不算溢价,一年白送近上千两的报纸!
别看一千两放在水师建设上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架不住它是免费不要钱白送的,还是全然没有风险,不必担忧日后被算账的那种。
“都督,您看江知府能不能再送点纸来。习字不好缺了纸,倘若笔墨纸砚全齐,那再好不过。”薛文算完立刻道。
这回轮到白楚寒向窗外看,夕阳未落,不到入夜时分,怎先做起白日梦来?
薛文长叹一口气,谁让他们松江水师近年不好过。
松江府位于江南道,这儿是朝中有名的钱袋子。
有句话讲“天下有一石米,七斗自江南起”,可见江南何其富庶。自古粮米是硬通货,江南道这“七斗米”便成了各家争抢的香饽饽。
今儿来的官员是太子一系,明儿是韩党人,还有皇帝跟前的红人,派系林立。
白楚寒是本地驻军,掌水师一系,多的是人要上门攀关系。背后陷害,明面拉拢都是家常便饭的事儿。处置得多,得罪的人也多,但碍于大军在此,人又不得不腆着脸上门。
别人脸皮厚无所谓,白楚寒烦不胜烦,直接拒之门外,领船巡海去了。
找不到拉拢目标,各个派系开始你争我抢,弄得江南道乌烟瘴气,水师受了牵连,日子过得不舒坦。
买点东西都要考虑商队背后有谁,是不是陷阱。薛文这负责采买的后勤将军,一度想撂挑子不干。
好在有白楚寒的商队于其中转圜,又有自南康府来的崖山商队支持,这才让水师日子好转起来。
白楚寒将报纸卷成筒,剩下的分给堂内诸将领,吩咐参军道:“吩咐下去,统计营中识字新兵,学过四书五经者优先。数额,暂定一新兵营内选二百人,冬日开识字课。”
消息很快在军营中传开,私底下不少将领抓着薛文询问细节情况。
好好的水师训练营怎么还认起字来?一天天的下水浮潜时间都不够,哪儿还能再看书本随夫子摇头晃脑念文章?
再说,念书得花钱,他们要是有钱还能进训练营?早送去私塾书院一类的地方读书考科举去了。
薛文回道,“不过是千八百个字,贼寇都砍了不下千个,还怕那几张纸?去去去,花营中的钱让你们识字念书,别不识好歹。赶紧找人登记,哪个营里不足二百,回头都督找营头切磋!”
围观人群哗然一散,赶忙回营召集人手。
而白楚寒,他正在写信给小师弟,试图问人要新编的识字教材。
走的八百里加急路子,很快摆在江无眠书案上。
彼时江无眠正与南康府卫所的苏远、卫补之二人商议年底鸿门宴的守卫细节。
既然是鸿门宴,必然要有足够的武力威慑,衙役称不上“威慑”,此事得卫所出兵。
苏远问:“理由?”
江无眠随口便道:“年关将近,恐有歹人作乱,特请苏将军、卫佥事领兵震慑宵小之辈,安抚民心。”
苏远、卫补之:“……”
第090章 赴宴
核对过班次与时辰,苏远与卫补之回卫所预备调兵,江无眠拆开自松江府的来信。
信中提到因观南康府官学有感,遂在水师中安排识字课,特求一份基础教材。
——报纸无法系统教学,可做课后阅读拓展,真要识字得看江无眠的计划。
江无眠“啧”了一声,盘算着给多少教材合适,毕竟松江府处不太方便。
韶远县有产纸的作坊、逐渐发展起来的书坊,且全听从江无眠的调动,一应具备,这才能展开新式教学。
松江府那地界,据他所知,白楚寒只掌握着两样物件的商路——盐茶,诸如书坊一类,不在此列。
可惜书坊起步要稳,先稳住南康府的摊子,才好向外扩张。
“松江府还是太远,铺陈开来实在叫人难以管辖,来往之间费时费力,实在叫人可惜。”江无眠摇头,按下心思,向下看去。
公事仿佛随口一提,仅是半页陈述松江府水师所需,余下两张全是私事。
譬如出海时深感怒海狂涛之势,随信赋诗两首,让师弟品评一下水平是否进步。
江无眠本人于诗词一道颇为不善,仅会作上两首制式诗,偶有灵感,也是少数。但因前世所见所学,鉴赏水平倒是高。
放下镇纸,提笔回了两句感想,再度看去。
“随信附上一木箱。”江无眠看到这里,想起还回的箱子还在租赁的小院之中。
看了一眼时辰,卷了两卷信纸与回信,打马回家去也。
林师爷拟定好宴席单子,一进门来不见人,喊住门口衙役,“知府大人何去?”
“回师爷,大人道外出走走。”
哦,这是江无眠提前下值的借口。外出走走,时间差不多了,走回家也很正常。
箱子还是那个木箱,钥匙随信一块到的。
打开后,江无眠呼吸一顿,箱子里不是报纸,是个大型场景摆件。
各类顽石风景,列座其上,栈桥林立,船坞整齐,只不见游人。忽略尺寸,这完全是松江府镇鳌码头处。
箱子空隙出多用丝绸棉花填充,松江府从不缺这两样物件,白楚寒本身富裕,不缺这点花销,用来防止风景摆件磕碰是再适合不过的法子。
“棉花再适合越冬不过,松江府上多是棉麻丝绸,棉花多纺棉布,作填充时价格高昂,比不得香料,但也不便宜。”
江无眠眨眼之间便回忆起棉花的价格,相比丝绸来,也不遑多让。
在大周,棉花初时用作观赏,后续传开,也因种植成本高、不能当粮食作物交赋税,故而种植量少,价格高昂。
如白楚寒这般用作防震物,实在奢侈。
“棉花对温度有所要求,南康府正适合。最近粮食产量上来,再行开荒,种植部分经济作物也无妨。”江无眠心中记下一笔。
棉花种植如何展开,还要详细计划一番。
别的不说,光是种子价格就是粮食作物的几十倍。
然棉花这类作物,必须是成亩种植,才能收够足量棉铃,也就意味着种子需求量大,数目一高,购置种子的支出就高。
想让整个县的家家户户种上一二亩棉花显然不可能,但现阶段也不能四五亩地大量种植。
棉花毕竟属于经济作物,无法用于食用,倘若是吃饱饭的富户还能多种些,农家人还是以粮食作物为主。
撇去棉花不谈,木箱里还有一个大件等他放置。
江无眠小心翼翼动作,搬出大件放在书案上。
这是一个打磨得干净漂亮的大型场景摆件,原型应是松江府码头与船坞处,还应参考了部分岛屿。
船只呈一字型排开,为首船只与韶远船坞形制不相似,又比其他船只大上不少,显而易见,这是一艘宝船。
镇鳌船坞最为优秀的作品,花费巨大,耗时五年,期间数次重新设计,终于去年入水。
江无眠伸出手去,稍微用力,船只与底部有一机括相连,只能原地打转,不能拿出。
码头处并未完全还原,另有怪石覆盖,不见潭水。再向里看,紫碧青红小山一应俱全。
江无眠脸色古怪,再度上手一试,材质或温润或坚硬或脆薄,全是玉石。白楚寒出手实在大方,买上几年的教材都足够了!
这般大方,自己也不能小气。
“算了,重新编纂两本水师所用的册子。”江无眠清理干净周边棉花,收好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