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南康府看似风平浪静,商队往来虽说是恢复了,但总归是受到影响,不如往常一般客似云来,海上旌旗招展。
只是苦了伍德信,快要待到十月了,眼看就要在岭南过年,他磨磨蹭蹭去问江无眠此事该如何回禀。
——众所周知,他的确来蹭功劳,但不能一问三不知,起码建元帝问个基本情况,他得言之有物。
江无眠一愣,险些忘了这儿还有个副使。
自打伍德信来了,没弄出幺蛾子,不折腾事,加上白楚寒一到,江无眠多半盯着白楚寒,又连夜处理南康府育婴堂、慈济院、工坊清查、安置失业之人等事,就把人忘了。
“伍副使辛苦多日,正好北上船只已到,不若一同前去?”
北上船只分为两队,一队要押送犯人上京,毕竟当年叛党便是如此上京斩首以示皇威的;另一支则是了不得,满载此次抄家所得,由白楚寒亲自押至京中入库。
至于入的国库私库,金银珠宝多少,便不得而知了。
伍德信迟疑道:“这是否合乎规矩?”
按理来说,他和江无眠这钦差队伍还得再等等,等彻底安置好商队留下的烂摊子才能入京。
眼下他去京中了,留江无眠一钦差在南康府收尾,这像话吗?!
第100章 北上
事已定性,作为钦差,的确能回京述职。
可江无眠仍是南康知府,暂且脱不开身。
安稳此地百姓,调任知县、县丞与主簿等事皆是知府之责,白楚寒折腾出的烂摊子总得收拾好了,年关时回不来,府内大小之事全要做个预案。
伍德信见了,为之变色,做个纨绔二世祖又有何不可?
自然,其中有多少是被锦衣卫行事惊到,不得而知。
江无眠安抚道:“伍副使不必如此,陛下挂心此案,我等身为臣子,当为陛下分忧。今结果已出,自是要快马加鞭送至御前。况本官又是一地知府,应为百姓负责,加害之人早些得了惩治,也是好事一件。伍副使尽可入京,将此事报与陛下。”
伍德信心觉不妥,还是决定随江无眠一道入京,来前便说过,万事有江无眠在前,他仅是个工具人、不,且还是当不存在吧。
江无眠思量着,“既然如此,那便辛苦伍副使在此逗留些许时日。”
此事处理过,江无眠整理好文书,将一干证据留档,做好备份,这才将之用封条封住。
又去寻他师父师兄二人,这两人同是在收拾东西,预备上京。
“见过恩师,师兄。”江无眠入内行礼,递过提来的箱子,“账簿原件皆在箱内,封条已上,此极尽韶远县内师傅所能,打造出的钢铁保密箱。”
在刀剑还停留在生铁、粗糙钢铁制造时,这等硬度的箱子足以抗下大部分攻击。
即便是敌人想暴力破坏,也要考虑什么程度的武器能破开。
谢砚行刚想提箱的动作一停,自然而然转向白楚寒,“庭越你来看管。”
白楚寒默然,钢铁打造?!
韶远县的工艺几经改革,江无眠自然给他试过,家中还有更换下的横刀,的确能看出不一般来。
自韶远县打造的刀锋更尖锐,刀身韧性很强,不再偏脆。砍骨头时虽然还会卡顿,但不会崩坏,极受欢迎。
水师更喜长槍,然那时老师傅还在摸索之中,技术尚不娴熟,只好作罢。
现今他怀疑江无眠是不是给老师傅加塞任务,以至于完不成,其余订单只好延后。
这么大只箱子,以钢铁锻造,光是铸造范模少说得有一月,中间万一质量不行,还要再开炉锻造,没个三五月,是得不出这般大的箱子。
江无眠冷笑一声,南康府甚至岭南道被波及至此,全因幕后之人的贪婪性子,如今查抄出诸多罪证,他当然要一字不少一本不缺地送至京中。
“师兄放心,即使入水,里面也有鱼皮密封,只要遣人打捞,证据一定不会消失。”不仅如此,他还介绍了一下三道锁里究竟哪道是真哪道是假,另有两个箱子是迷惑选项。
白楚寒笑出声来,但一想三个箱子耗费的功夫都能给亲卫队一人打造一把刀,顿又收声。
师弟出手如此阔绰,实在让人心酸眼红。
他打量着眼前箱子,猝不及防说道:“既然另外两箱不是,师兄可是能再度熔炼锻成其他东西?”
换个角度想想,这是送的箱子吗?
不,这明显是师弟送上的材料!带回器械司钻研,熔炼好了重铸就能得最新武器。
江无眠噎住,最近老师傅还真是为了此事断了其他单子,能推则推,专门为其打造这一保密箱,但也不至于此啊!
“南康府会回收!”他强调道。
白楚寒很有经验地道:“师弟,这一箱真正证据,送到殿上,便是陛下之物。随行的锦衣卫会将三箱之事报与陛下,兵部尚书是个滚刀肉,日日烦扰,陛下定会不胜其烦,将剩下二者择一与他。五军都督府中还有——”
“将之放入木箱中混淆视线,分散开来。路上丢失一两个也无妨,最为主要的能顺利入京即可。”江无眠截断他的话。
送入京中,尚不知谁还能来一个监守自盗或是偷天换日,还不如给师兄拿着,起码真能用到。
如无意外,这几箱子的原料是目前材料研究能达到的最高成就,钢铁合金还在实验,大把大把的金银投进去不见水花,又不能不做,江无眠想想就要心痛头疼。
谢砚行见两徒弟你来我往套路,险些没笑出声来。
小徒弟完全没能反应过来,他可以不做两个迷障,生铁糊弄一二也可,不必如此浪费。
江无眠完全是惯性思维,设计之初,是用以钓鱼。带证据入京一事隐瞒不住,何不主动放出消息,坐等鱼儿上钩。万一鱼咬钩后发现鱼饵为假,又将是一路刺杀。
为此,又弄出三个一模一样的箱子,用以作为障眼法,中间还可再下套,具体如何,要看刺客方面反应。
谢砚行看够了乐呵,才换话题:“本次省内涉及官员不少,另又有多家商队参与其中,船队北上,千万做好准备。恒阳,你立即处理好南康府,随行北上。”
留他一人随后跟上,谢砚行万分担忧,不若直接随大船入京。
根据江无眠和白楚寒二人查到的证据,整个岭南道都要动上一动,大小官员一串清查,谁都跑不了,贬官流放问斩皆有。甚至于,与江无眠同一品级的知府同列其中,若非是锦衣卫与尚方宝剑两方威慑,竟是难以拿人。
关键人物要押送至京,此外查到的相关卷宗装了半船,何况还有诸多口供、证据,整理完装了满船。
光是这一船护卫都有不少,南康卫接受征调,北上途中,还有松江卫南下支援。
零零散散算下来,这一支船队竟是有五艘护卫船。这样一来,跟随船只行动更安全些。
另一支押送船更是为人震惊,查抄的家产都有五艘不止。尚不算银票这等不太占据地方的东西,来历不明的珍珠、宝石、金银等物装了七八艘,远超各商队明面资产。
一经列出,震惊岭南上下。
岭南道多年放养,朝中不大上心,来此地任职的也当自己被流放,前途无光,难以实现抱负。
今朝一看,政治抱负的确难实现,但钱途无忧啊!
日后,谁还能说这地方穷到一无所有?
得此结果,江无眠与白楚寒格外上心,除了亲卫与南康卫中的自己人,甚至连锦衣卫都不太能相信,谁也不能保证其中有被人收买之人。
听罢谢砚行叮嘱,两人同道:“谨遵师命。”
江无眠加快速度,将预案交给林师爷,有其余师爷与通判同知二人辅助,撑上两月应是无碍。
安置好府内诸多事宜,已是十月底。
他带上武器,腰间配一刀一剑,随师父师兄踏上北上之行。
离京多年,以知府之位、钦差之名归家,算是光耀门楣之事。
乘船回去路上,伍德信看着高悬在船上的“钦差出行”旌旗,险些哭诉出声。
来时他百般低调,恨不得把自己藏在海中,就为保命。此番回去,多艘大船随行,南康卫、锦衣卫在列,更有松江卫南下支援,远远看去,船只似是海上之岛,格外威风。
伍德信少有得感受到“钦差”的威名,一路行商避让,补给先行。然没几日,他便腻歪海面风景,转而在船上转悠。
这艘官船是南康府本地船坞出产的船只,搭配的武力系统不同于现役船只,他人刚到甲板,正看到谢砚行师徒三人在船舷处。
靠近了方才听到江无眠在给另两人讲解,“……海上多是两船相遇,靠近接舷,跨船作战。投石机虽有,可考虑到战船规模,能携带的石头不多,设计略鸡肋。”
关于此事,白楚寒最有体会,“正是如此,海战更注重机动性,镇鳌船坞近来研制的船只也以此为主。”
“镇鳌船坞设计想法走入死路,不若再换个法子,如何更有杀伤力地投掷长矛。”
“海上远程交战,想达成伤害,投掷物必然要有重量,长矛杀伤力不可,此法行不通。”
两人就此争执起来,伍德信心惊胆战,唯恐怕两人吵出真火。
小心看了一眼岿然不动,专心研究不参与此事的谢砚行,万分从心道今日不宜上甲板,还是先去用饭吧。
钦差与一军都督争执起来,根本不是自己这一副使能掺和的,又学不来布政使,走为上策,走为上策啊。
待他消失在舱门处,谢砚行轻呵一声,师兄弟两人争执暂消,只见谢砚行袖手道:“正午时辰了,为师先去用饭,你二人随意。”
人上了年纪,从陆上换到海上,一时半刻适应不来,真是比不得年轻时候,还有精力辩驳。
摇摇头,谢砚行也入了舱门,这甲板一角仅剩下师兄弟二人。
这么一打岔,气氛顿无。
江无眠转而低声道:“腊八左右入京,建元帝恐怕等不得,便是过节,也要召你我入宫条陈。”
事关重大,又有大量金银珠宝入库,恐怕不止建元帝想听情况,损失惨重的幕后之人也是迫不及待等他们北上,以此算账。
“海战少有战败方逃脱,四方无路,上天无门,不投降只剩死路一条。”白楚寒拨弄着眼前的投掷器,如此回道,“入京一战也莫过于此,师弟可是怕了?”
江无眠定定看他,良久才道:“师兄多虑,群狼环饲,抵不过猛虎当道。”
此事建元帝必定站自己这方,有皇帝在,又有实证在,只要安全到京中,参与此事之人,有一算一,皆要付出代价。
白楚寒含笑道:“这就是了。你我行事坦荡,据实以告即可。”
江无眠见他笑容灿烂,忆及收拾烂摊子的时日,脸色一僵,冷哼一声学谢砚行入舱用饭去了。
独留白楚寒疑惑道:“嗯?莫非今日不宜上甲板?”
罢了,先行用饭,晚些再去师弟房内用点心。
第101章 入京
狂风乍起,风云滚动,铅云垂落,滂沱大雨呼啸而至。
船只收起风帆,水师井然有序在摇摆不停的甲板上穿行,钢铁甲胄映出无边雨色。
船舱内豆大提灯摇曳,险些熄灭。
江无眠坐于床榻处,解下尚方宝剑,膝横陌刀,闭目养神,静待敌人上门。
舱门一动,熟悉气息随风灌入,又是一阵动静,他眼未睁开回警告道:“果脯多含糖,果酱之中多放石蜜,长期食用小心龋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