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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无眠边想边道:“南康府有入海口,渔民自码头处出海,早些时分薄雾不散,经常有船只触礁。这第一折‘渔家出海逢雾时,见神女钟灵,遇难也乘风’取材自此。”
天家父子二人这回是初次听闻内情,皆是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江无眠想了想,将“三救”中的另两种也说了一说。
两边是照听不误,建元帝还能喝一声“赏”道一声“彩”,再回头问政,而太子没一心二用的功夫,两耳朵支棱全听江无眠的出海记与流畅的奏对。
太子不住点头,连带附近几个皇子皇女都眼巴巴瞧着,对他们来说,上面唱得一窍不通,不如听身边的冒险惊奇故事。
故事讲完,台上正好唱到“第三救”,这一折是渔家受难,神女相救。喜得蜃珠,献与圣皇。
神女盈盈飘出,唱了一支“喜相逢”,又自身后的大蚌之中取出蜃珠,渔家唱了两句,便到最后一折,献珠建元帝。
原本这里应该是给神女修庙,然今日有建元帝在场,自然改换成献给建元帝。
建元帝当仁不让,让人去戏台上捧来蜃珠。
小太监捧了来,那硕大蜃珠躺在盘中,格外引人注目。
“这蜃珠?”建元帝仅是看了两眼,便得知其中玄机,饶有兴趣地问江无眠,“又是南康府出来的?”
江无眠知晓这是建元帝看出来了,在打趣他,于是正色回道:“正是。您看这烧制工艺,曲线天成,瓷白莹润,正是南康府最新出的瓷器。”
白瓷,又叫骨瓷,烧制时掺入动物骨头,烧制出的瓷器釉色是白色。
齐总管与太子一同松了口气。
蜃珠是瓷器总比是真能延年益寿的金丹好,前者还能得建元帝一乐,后者那是要命的东西!
太子左右看看,最终从釉色上发现端倪,确是瓷器无疑。
近年来因南康府上出产了青瓷,宫中也是逐渐换了瓷器,但不管怎么说,其他瓷器颜色和质地足以让人一眼看出本质,但眼前的蜃珠足以以假乱真。
说是假的,倒也不然,这瓷器外真糊了一层珍珠粉,原本是想开拓一番商路的,阴差阳错被送到建元帝面前。
到算是达成原本预期。
建元帝仔细端详一番,心满意足,让齐总管收起来,又瞅了一眼江无眠,问道:“这一窑烧了几个?可是有名?”
江无眠:“……就一个,其他配比不行,这是头一个自窑里成功出来的。还没取名,便让臣带来了。”
建元帝沉吟片刻,“海中蜃珠,雨雾中得见。岭南又多云雨,既然如此,便唤作云瓷。”
江无眠:“……”
他就知道!
不过金口玉言,既然是这么叫了,那之后算不得是虚假宣传!
江无眠谢过建元帝赐名,脑海之中浮现出一连串的赚钱计划。
今日一出,百官都得了消息,就算用不得云瓷,那青瓷总能沾沾边不是?
届时来南康府购买的商队恐怕只多不少,商队一案的影响也能压到最低。
时日已晚,不是商谈制糖做水果罐头的好时机,但得了这一好消息,江无眠心下也有了对策,赶在宵禁之前回了暂住的地方。
次日一早,江无眠人刚用过早饭,便被谢砚行带着去正堂接旨,“即日起,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翰林院内部最高层是四品掌院,也就是万大学士。下有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三人。若从品级来说,不过五品之位,不如知府一职。
可要看这是什么地方的物品,翰林院!天子秘书处,又名天子近臣。
当年因韩党之故,江无眠来不及入翰林观政,便已是到岭南,如今予以翰林院侍读学士之位,无疑是建元帝表明自己态度,又是对韩党的无形打击。
谢砚行是早有准备,江无眠倒是出乎意料,他没想到建元帝会来这么一出。
领旨谢恩后,前来宣旨齐总管也是万分感慨。短短几年,从当日只身离京的江知县,到如今的翰林院侍读学士,足以见其本事。
大周有一不明言的规矩——入翰林者入内阁。
言下之意是,入翰林并不一定是辅政,但内阁辅政之人必定出自翰林院。
而江无眠一入翰林院,得的还是侍读学士,更是能看出建元帝的隐含之意。
两学士虽是一字之差,然其中寓意很是不同。
侍读学士大多是为皇帝皇子解答政治难题,与其说是侍读,不若说是师爷、幕僚、门客一类。
侍讲学士则类似国子监夫子,侧重治经学问方面,与官途一道,比侍读学士弱了两分。
江无眠如今入了翰林院做侍读学士,可见建元帝对其“入内阁”的期盼。
倘若之后官途坦荡,应是回京入六部轮值熬资历入内阁。
但谢砚行琢磨了一番,以他弟子的邪门情况来讲,还是莫要早早下定论才是。
齐总管又对江无眠道:“陛下另有口谕,明儿请江学士入宫讲学。”
正是巧了,江无眠还有一事要问过建元帝!
第104章 盐课
送走齐总管,谢砚行与江无眠道来他所探听来的消息,“前儿还与你师兄思量,陛下将如何升任。”
弟子前年任知府,资历尚浅,不好再行擢升。
何况江无眠不到而立之年,太过年轻,要知朝中有人在这个年纪还是知县,如江无眠这般做了四品知府者独此一例!
“韩昭鸿不必担忧,伍陵防他如防川,前儿还有动静要参他一本,等他二人斗上一斗,顾不及你。”谢砚行这么一说,江无眠便懂了。
北地二月寒意未散,他呼出一口白气,拢起身上斗篷,“难怪韩昭鸿没能上表陈情,原是朝中拖住了他。”
南康府一案,办得虽然快了些,仍能找机会脱身,奈何韩昭鸿被人拖住,江无眠以雷霆之速拿到证据,直接钉死了。
中途险之又险的是伍德信,其人若是死在半路,江无眠区区知府,拿不动他人。
耽误下来的时间,足以让韩昭鸿一脉毁了证据,直接来个死无对证,江无眠纵使有通天本事也奈何不得,还容易被韩党一脉诬陷。
好在人命硬,朝中又有伍陵等人拖住。一步慢步步慢,让江无眠得了机会,有了当下判决。
谢砚行笑道:“至于李阁老,他上了年纪,惯不管事,老早等着乞骸骨回家让位。户部余尚书乃是他的弟子,且你这番送钱入国库之举,大大缓解财政紧张,算是自己人,此番他明面不好说些什么,暗中能偏帮你一二。”
近年来,随着耕种工具的革新与肥料的普及,户部是挺直腰杆办事,连边关重镇军饷都不再一拖再拖,多半与江无眠的点子相干,得了如此好处来,李阁老和余尚书私底下偷着乐就得了,自然不会在这事儿上使绊子。
翰林院掌院,万大学士对新来的侍读学士也是万分满意。
如无意外,当科状元本该入翰林院才对,可惜当年局势,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又入他翰林,好事,当是好事啊!
朝中对此也是一片接受,没人唱反调。
又不是升任四品要员一年就擢升成三品大员,给个原本就该给的五品学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再生闹腾,万一建元帝力排众议擢升他为三品,谁见了都得心酸嫉妒。
可谢砚行却笑道:“明日讲学,莫要选难题,单拿你那《月半华论》展开来讲便是。”
江无眠狐疑看他,这笑容他可太熟了,难保里面没什么陷阱。
想了想今儿下的圣旨与齐总管说道的话,不免心生疑虑,问谢砚行是问不出什么来,只教他等明儿讲学一过,事就明了了。
过了晌午,江无眠便被轰到翰林院去。
万大学士已在等他,“正好,明儿你来讲学。你之文采,不必我言。讲学另有礼仪讲究,匆忙之间,不做要求。”
讲学如同讲课,日后还要配个课件,现在嘛,仅有一书,还是注解颇少,格外看重个人学识积累。
江无眠是不必担忧这事儿的,他本经随谢砚行治《书》,又称《尚书》,是“帝王之书”。《书》中录有历朝的典谟训诰等文献,记载君臣对话谋略等事,正合了当前形势。
与此一道,万大学士自认比不过谢砚行。君不见,立朝二十年,谢砚行贬谪升迁多次,也不见遭过牢狱之灾,虽有建元帝厚待老臣缘故,也要谢砚行的确会做官才行。
因而,万大学士领人去后堂处,带江无眠听了两场简短的讲学。
江无眠初次听,格外认真,注意到讲学之人的语速与措辞,与平常不同。
万大学士也不嫌弃麻烦,在旁处给他讲解提点细节,又亲身上阵,讲了一小段《三易》。
他本身擅长数算,加之天文地理历史历法全有涉猎,简单一段《连山》讲出了大气磅礴之感。
“哪里可是有疑问?”事毕,万大学士与其他二位侍读学士问道。
但凡要有一处不解,三人眼看就能撸袖子提笔给他一字一字解疑答惑。
江无眠摇头,拿出他紧急磨出的初稿讲义来,学着三人讲授一遍。
谢砚行说是不用,只带一本《南康商队揭秘》即可,但给皇帝讲学,还是照规矩来,于是自齐总管走后,连忙写了讲义。
其他两位侍读学士早就听过他的名声,知他当年未进翰林院时还直呼不合规矩,然事情已定,无法上奏陈条违抗皇命。
今时得见,又看过讲义,听过一遍陈述讲学,对其是心服口服。
江无眠所著的《南康商队揭秘》在一众翰林里口碑算不得好,主要他写得太过通俗,没有文章的雅致之处,文笔算不得好。
翰林院中还有人对此讥讽两句,笑他是哗众取宠,全无文人风骨,当日不入翰林,实在翰林之幸。
当属江无眠一科的翰林脸都绿了,为首状元被人搬弄是非,他们这一科也下不来台。
然之后的《月半华论》上,出自江无眠之手的科举文章、点评判词一类,足以见其本事。这回建元帝金口玉言,准人入翰林院,同科翰林是扬眉吐气,每日昂首挺胸,好似得了褒奖的人是他们自己。
听罢江无眠的讲学,万大学士暗中点头,讲义可圈可点,从中可见为人务实,肯下功夫,又落到实处。
唯独有一点,讲学技巧略生涩些,待江无眠看过来,他点点头,叫另一圆脸和善的侍读学士来,“孙启,你讲学经验最为丰富,来传授一二。”
孙启笑道:“得掌院此言,我得把看家本事拿出来。”
孙侍读为人亲和,于国子监多年教学,要论讲学一道,他还真有的说。于是整个下午,江无眠一直在翰林院打转,时不时修改措辞与时速。
次日一早,江无眠顶着寒风用过早饭,与刚办完公务的师兄撞了个满怀,急匆匆道了声“早”便出门赴任去了。
白楚寒对着师弟远去背影摇头,“师父,您还没对师弟透露消息?”
谢砚行慢悠悠在院里练起五禽戏,气息稳健道:“何须急于一时,再者,今儿就能得到准确消息,急躁什么?你近来办事,也要稳上一稳。”
操之过急,事与愿违啊。
白楚寒若有所思,平稳吗?
师徒二人打了个哑谜,江无眠一概不知,他平稳入宫,在侧殿等候。
为皇帝讲学没有固定时间一说,只等人空闲下来想要读书就能随时召人。
侍讲学士入宫,多是讲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不谈国家大事。
侍读学士更多是策论,讲解时政、阐述政治观点、所学思想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