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养私兵,在大周律法中仅有一条可以解释——意图造反!
江无眠不由皱眉,这就说不太过去了,养私兵一事不是没人做过,当年伍陵幼子伍德信下江南时遭人追杀,那时是顾家的私兵与死士,他们没能找出多少证据来,最后将罪名一推到夏家身上,建元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人。
——边关重镇处离不开顾家镇守,朝中一时之间无人能接替顾家人,只好重责夏家。
如今想来,能顺利找到伍德信并立刻袭击船只,想必还有王家参与其中。
江无眠把他审出的消息道来,两人一合计,发觉里面不太能对得上。
“土地买卖与盐课之间无甚关联,王家莫不是打草搂兔子,来都来了,先拿下再说?”
岭南现在的上等田地价格奇高,完全不愁卖,王家怕不是眼馋这点东西,加之要有个迷惑选项吸引江无眠主意,于是一拍脑袋直接让人诈骗土地契书去了?
江无眠有心牵挂此事,于盐课一道上分心,王家就能顺理成章的钻个漏洞,借此达成目的。
只要成功一次,王家能拿到精盐配方,自然就不在意这点土地——和盐课比起来,这点银钱粮食只算小头,能绊住江无眠,舍弃这部分也不心疼。
那土地契书轮转一事业能说的通了,既然能被江无眠追查到,那随便在谁手上都无所谓。
于是才会有张榕找到的部分被骗契书流落到其他人手上,王家仅是拿了部分上等田地的情况。
说到这里,江无眠顺嘴将他抓到的人报了一下,还提到了水贼反叛与外族人勾结意图侵吞王家一事。
白楚寒:“……”
三方人扯得江南道鸡犬不宁,如今王家也算是报应。
“松江府水师暂时无法动弹,过两日还有清剿,北上一事需耽搁两日,正巧还和王家有关。”
硬要说应算是与王家沆瀣一气的私盐贩子,原生私底下与官府势不两立,被松江府水师清剿一遍,没再冒头,如今借王家这一东风膨胀,应是要再清理干净了。
白楚寒说是两日便是两日,断了王家渠道与众多商队的耳目,对私盐贩子一阵埋伏,围追堵截之后果断挑了这一寨子。
私盐贩子入狱,接下来便是审问拿下口供,但这也并非必要,从寨子里拉出来的官盐袋子上还留着往年的印记,只需带上物证与盐铁转运司相互对照一番,事实真相即可水落石出!
所以白楚寒所说的提审,是为找到私盐贩子与王家勾结的证据。
虽说豢养私兵一事足以让王家诛九族,但其余事情的受害者也要个交代。
松江府上先将近日以来的事情汇成密信,发往建元帝处,等事情正式告一段落后再行上公文。
而建元帝此刻正与齐总管躲在行宫处后宫安置的地方,还借宫妃打掩护,锦衣卫将江南道密信呈上时,建元帝正在看上一封密奏。
“两日之内兵分两路?”建元帝看着信上所言,一算时间便知,此次带来的人中必定有部分是特意安置的探子。
若非如此,这一群来势汹汹要告御状的朝中重臣,必然会一窝蜂来行宫处逼他做个决断出来。
眼下兵分两路,不就是不确定他人在哪儿,想要以防万一吗?
念及此,他心下生出火气来,这等明显是谣言的东西也有人信,并且打着这一旗号试图逼他残害臣子。
居心何在?!
要说建元帝判断这全是捕风捉影谣言的理由也简单,江无眠刚把他们投资海商的账簿送来,上面有何账目一清二楚,还上奏了最近的物价与百姓生活水平问题,并就建元帝何时还钱一事展开了委婉询问。
咳,这并非重点,前面提到的物价与账簿才是关键。
江无眠大肆调查商队还有个关键原因——商队以各种方式偷税漏税,以至有部分商税对不上往年大致产量,排除损耗,其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货物没交商税。
岭南财政本就摇摇欲坠,若非有江无眠在其中协调运转托底,早已在崩盘边缘,这还有人少交钱给他增压,果断不能忍,直接掀了摊子。
当然,事后证明这部分商队与王家牵连过深,应该给官服的商税给到了王家,而王家直接往自己兜里一揣,当做没这回事的模样。
此外,王家还试图兼并岭南道的土地,江无眠在密信之中阐述了这一问题的危害,也就是之前所说的税银税粮交不到朝廷,朝中加大税课压力,这种压力将转接到百姓身上,而真正得了实惠的中间人——商队完全隐身,暗暗偷大周的钱养活了自己。
建元帝可以容忍江无眠光明正大催他要钱,毕竟他能赖账不还。可他不能容忍一个家仆伸手偷自己的钱,这是明晃晃的挑衅,是侵犯皇家威严,是藐视皇权。
他绝不能坐视不理,还将严厉惩处这等偷窃之人。
今日是一个铜板,明日就是税粮税银,后日岂不是要偷窃朕的权柄,意图造反?!
松江府的密信便是此时来的。
建元帝看完之后试图掀了桌子,考虑到动静大小,最终还是拿起茶杯狠狠甩了出去。
咔嚓一声落到地上,清脆响声近乎是落在所有近侍心上。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们不过是几个闭嘴伺候人的,命在皇帝眼中怕是还比不过刚摔出去的青瓷碗。
那东西还是岭南道烧的,每一套都不一样,少一个碗,再也不成一套,的确比他们金贵多了。
齐总管见状,忙打手势让人退出去,他亲自接过伺候人的活计。
领头的宫女有序带人撤出,房间内只剩俯首的锦衣卫和粗喘气的建元帝。
只听一阵咬牙声过后,建元帝厉声喝问,“事情原委,一字一句不少,从头说起!”
王家豢养私兵,家中奴仆皆身配长刀,作军屯状。
密信上写到的东西不多,事情真相还在调查之中,然私兵一事是摆在明面上被白楚寒切实抓住的不争事实!
也就是说,他养出来的商队竟还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锦衣卫跪坐于地,低声告知他这一队探查的消息,“王家勾结外族,豢养私兵与水贼,暗中操纵江南道,证据确凿。原委之事,白都督尚在调查之中。”
仅是开口一句话,就让见过大风大浪的齐总管心下一跳,这王家莫不是疯了?!
第159章 上京
王家疯不疯的另说,建元帝却疯了,自己的钱袋子之一有取而代之之意,不然如何养的私兵,而钱又是从何处来的?
自己身为一国皇帝,被江无眠催个军费还要三催四请试图赖账,不过一个江南织造郎中竟是能养千人私兵。
好一个王家,好一个皇商!
建元帝此刻厌恶至极,几乎想立发密函,让白楚寒格杀勿论,但总归是大局为上,暂且忍了,待来日再和他们算账。
眼下还有一场仗要他自己上,京中为王家说话的人究竟有多少,又是出于何等目的,皆要看上一看。
想到这里,建元帝也不藏了,他于次日直接在行宫出面处理事务,恰巧的是,朝他奔来的一众朝臣也在此刻抵达行宫所在地。
韩昭鸿看着熟悉的路途,不由暗自点头,“若是陛下不在于此,我等空跑一趟,无颜得见陛下,那便只好指望乔大人处。”
马车中另一人捋着胡须道:“无论何地,只要我等之意通予陛下,为江南岭南二地百姓请命,则是幸事一桩!只盼陛下为天下万民考虑,拿下叛军与酷吏,还我大周海晏河清。”
“不错,只消天下万民能得太平,你我又何妨走上一路。”
说话之间,马车咕噜咕噜跑过官道,很快抵达行宫,守在门前的仍是熟悉锦衣卫,他们之中也曾与陛下来过此地,今日来去全然没有过往心情。
感慨一番,韩昭鸿家的下人上前,“奴婢见过大人,烦请大人通禀,我家老爷韩昭鸿韩首辅与一干大人急事求见陛下!”
锦衣卫向后扫一眼马车,家徽确认无误,又命人去马车中确认面孔,勘验无误后方才对人点头,“请诸位大人稍后,这便前去通禀。”
建元帝已拿着江无眠与白楚寒递来的密信,在御案前走笔龙蛇,每当写完一张便由齐总管晾干整理,稍后发往江南。
锦衣卫在此刻入内来报,“陛下,门外韩首辅与一干大人前来求见。”
建元帝心下怒火更是高涨,他只略一停笔,思索片刻道:“外间着人把守,且请各位大人入内。”
很快,以韩昭鸿为首的几人大踏步前来,远远望过去,朱紫一片,建元帝看了不由冷哼一声,韩党!
不过众人倒是没能听到,走到进前诸位大臣也是发现,这位是真的建元帝,不是障眼法不是耍的鬼蜮伎俩,是每日上朝时能看到的建元帝与齐总管。
“臣等见过陛下!”
建元帝微微抬手,语气淡淡:“诸位爱卿平身,来人,赐座。”
大周没有站着上朝的传统,便是大朝会小朝会正常朝会也都是奉上茶水,在桌前正襟危坐与建元帝叫板子的。
上齐茶水桌案,众人谢过建元帝,只听他对韩昭鸿道:“诸位爱卿不与太子监国,如此兴师动众前来寻朕,可是太子行事有何不妥之处?”
韩昭鸿忙为太子开脱,事与太子无关,话可不能这么说,万一传到太子耳中,被下一任储君所不喜,那岂不是太冤枉了些?
“回禀陛下,臣等今日前来,是为两件事,一是江南道右军都督白楚寒带兵拿下王家,行逆贼之举,意图倒反天罡;二是岭南道按察司按察副使江无眠侵占百姓土地,无故扣押商队。”
建元帝眉头一皱,脸上出现震惊不可置信疑惑等神情,好似初次听闻此时一般,“竟是如此?韩首辅,朕并非是有意质疑,只是此事太过荒谬,一军总督带兵反叛,竟只是为拿下皇商,而非夺取三司,未免不太符合实情。”
他笑着摆摆手,“其中爱卿定然是有误会,待朕召白卿家入京,即可知晓情况。”
韩昭鸿不怕他不信,事情表面看的确如此,只是内情有待商榷,不过话不能这么说。
他万分担忧地惊道:“陛下不可!江南道距离京中过近,海船疾行时,不到半月即可抵达,万一此獠真有反意,莫不是要引狼入室!”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务之急还是平稳拿下江南道才是正解!”
这话说的也对,但凡建元帝没接到密信,他都要怀疑一二,然后暂时着人接管白楚寒的军权。
就算不接管,也要趁此时机派锦衣卫和钦差查办,期间种种自然有韩党插手机会。
韩党把持西北边军太久,对关内和江南道被白楚寒所统领极为不乐意,尽管后者以水师为重,关内和江南道多半是其他老臣都督提拔上来的,但韩党仍视白楚寒为眼中钉,恨不得每处都要挑他问题。
可惜白楚寒近年来多半是训练水师,不然就是在岭南买船买火药,没怎么插手江南道的事情,实在找不到缝隙下手。
如今朝王家下手,正是获取军权的好时机,只要君臣生出间隙,韩党自有机会谋取一二。
短时间内仅能做个小官也无妨,韩党出力给人刷出军功,一步步将人推向高位即可。
韩昭鸿盘算得极为仔细,甚至连如何送军功都想到位——王家多年下来养的水贼与勾结的外族人是时牺牲一波,为成就他们的大业,拿来一用又怎么了?
等江南道卫所变成他们的囊中之物,再行商议也无妨啊!
何况王家不是早早找到出路,夺取岭南精盐制造之法去了?
这点小牺牲自然不在话下,可以说他们也是帮王家收拾首尾,去除一个大祸端。
想的很好,奈何建元帝却坚持道:“王家商队乃是朕当年一手提拔的皇商,若是有事,自是会直接上书言事。眼下朕未曾接到此事的公文,五军都督府处尚未给出消息,想来不是大事。诸位爱卿莫要听风就是雨,火烧火燎来此,待到事后发现误会,岂不是要朕与白卿家离心?”
韩昭鸿此刻已是察觉不对,却听建元帝道:“但韩爱卿所说也并无可能,既然如此,来人。”
他声调略高,传出门外,早早候在外界的带刀锦衣卫入内,等候建元帝吩咐。
“召白楚寒与王靖誉即刻入京,不得耽误。唐信,你亲自将朕的旨意传给两人,必要时刻,允尔绑人入京!朕要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如此大的动作竟是不上报内阁,还要累韩首辅与朕操心至此。”
韩昭鸿这下确定建元帝必然是有诈!
若非如此,建元帝好歹是走其他卫所的路子,而非是锦衣卫过去请人。
论理,锦衣卫哪儿能请右军都督入京,起码也要来个五军都督府的老臣前去压阵才行!
除非是建元帝清楚此事内情,知道锦衣卫请的是王家而不是白楚寒!
以白楚寒的官职来讲,锦衣卫也确实智能请人入京,建元帝允许绑的人只能是王家!
随行的朝臣后知后觉,原以为建元帝对他们避之不见是此行磨难,谁能料到事情在这儿摆了他们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