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鸿当即要再行反驳,可他刚刚张嘴便是闭上。
建元帝心有怒火,然身为天子,必要喜怒不形于色,他仅仅是一眼扫过在场众人,将他们神色收于眼底,一笔一笔记上。
众人皆是能感受到建元帝目光之中的沉沉杀气与警告意味,彼此心知肚明,眼下只不过是保持面上和平而已。
待到白楚寒与王靖誉入京,笼罩在他们头顶的大网才会显露真实杀机!
待到人出了行宫,韩昭鸿袖中紧握拳头才松开,马车之上,他目光沉沉看向行宫方向,仿佛能透过车壁与行宫院墙看到建元帝的表情。
随行众人愤懑不平,恨不得当即要将白楚寒斩落马下。
韩昭鸿确有此意,回到府中,他暗暗传信顾念瑾,着人在半路伏击白楚寒等人。
在白楚寒面前,江无眠等人的威胁也是可以向后延迟一二,毕竟白楚寒这厮才是建元帝与韩昭鸿等人交锋的中心,等到入京后,就是白楚寒带着王家与一干证据绞杀他们!
顾念瑾接到消息暗骂一声老狐狸,被人抓到首尾,受罪上刑的是自己,韩昭鸿又是个清白首辅。
但他也不敢不出人,因王家那笔烂账里面还有自己的一笔,当年伏击南下钦差就是他们两方联手。
王家落在白楚寒手中,自己的把柄就是明晃晃送上门去,指不定哪天就要暴露人前,还是如韩昭鸿所言,直接伏击半路杀人方便。
目标不是白楚寒,重点是击杀王家知情人士,抹除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正当各方行动之时,江无眠与白楚寒等人也在收拾证据,预备北上。
王家牵扯甚广,但江无眠这的案件倒是能先一步了结,他先带部分证据入京,等缺失哪部分证据时,再让建元帝下令松江府处协助,到时两案合并,也好处理王家。
“都督,有人自京中而来,说是带陛下谕旨。”
“京中来人寻我?”白楚寒闻言,与江无眠对视一眼,“若是所料不差,应是陛下宣召我等入京。”
说话之间,他道:“请人入内。”
果不其然,等锦衣卫念完陛下口谕,白楚寒便知此事合该入京做一了结,建元帝这是完全不想忍韩党一行人,要借王家之事发难。
此番入京,怕是一场苦战。
思来想去,白楚寒点了数十艘护卫船,在不影响松江府的情况下,抽调五百来人,打着护卫的名义回京。
白楚寒看着己方阵型,真情实意感叹道:“若是有师弟的伪装用战船,再来千人又何妨!”
江无眠:“……”
白楚寒带上了全副身家,他又何尝不是把岭南家底掏空了才敢上京。
第160章 生变
随着入京命令下达,松江卫所难得热闹起来,对比之下,江南道万分沉寂,显得格格不入。
往常里念叨王家怎生不被抄家灭族,真见了这等场面,油然而生的不是欣喜而是畏惧。
王家此等庞然大物,在松江卫前竟是支撑不起几日,换成自己呢,这等体量的商队又能如何支撑得起?
商队做事的内情众人心下都有底,不说是违法,那也是在边缘行走,稍有不查,官府抓住辫子扔进牢中,不刮干净三分地皮甭想出来。
王家贵为皇商尚且不能免俗,自己这等商队,即便是身后有世家支撑,又能撑过几轮拷问?
想到其间种种可能,江南道商队竟是沉寂下来,暗中与背后支撑的世家官员等人联络。
趁松江卫上京,他们好处理首尾,顺便分割皇商王家遗留下的东西。
王家在时,江南道生意都是紧着对方来,不少客栈、吃食、漕运生意都是对方掌控,如今王家腾出空间,他们怎能看着大把大把银子落地无人接管?
这等赚钱的东西,自然是要第一时间捞到自己手中才安心!
对此,江无眠早有对策,他早前写的密信又不是白写的,只要等上几日,自然有京中来人接管。
皇商领着织造局的职务,意思是这家商队还勉强算是半个官营,市场上留下的空间自然要官家处置。
何况王家牵扯到私兵,有通敌叛国行为,这些生意场子涉及到某些证据,暂先封锁了事。若是有人觊觎,一律当做从犯处置。
京中来的旨意格外之快,户部侍郎亲率一干人等南下,组成钦差队伍,为皇商一事收尾。
曾经亲眼看着白楚寒发船入京之人,又在相同码头见到京中来人,心中欢喜戛然而止,转而咬牙切齿返身回家通禀。
“家主,京中来人,为首的是钦差船!”
留守松江府的薛文光明正大带兵迎接,“张侍郎,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张侍郎一脸严肃,张口便是要卷宗,“薛将军,不知皇商一案进展如何?”
随张侍郎前来的小吏一脸绝望,大人您张口便是卷宗,好歹和人寒暄两句,讲讲情面啊!
薛文却是对此行为接受良好,他们也急需人收拾江南道的烂摊子。白楚寒将人带的七七八八,本地官场上失了领头人,官府近乎停止运行,递往京中折子还未批复,令人焦头烂额。
现在好了,现成的苦力来了,赶紧上任干活吧!
自此,沉寂江南道下再度暗潮汹涌,然这已和江无眠等人无关。船只自松江府入海,疾行数日,路上仍是安静无比,不免让人心生懈怠。
航行多日,白楚寒等人也未闲着,先将诸多卷宗按时间线整理,尤其是能将王家置于死地的线索证据务尽详实,此外是受害者的信息整理,由于跨度较大,部分缺失,只能写上部分。
江无眠过了一遍不再看,出门去甲板上吹风。白楚寒心下摇头,他这师弟看着性情淡漠,没什么情绪,但在某些事情上固执无比。
尤其涉及到某些冤案,更是执拗得要查个底朝天,完全不在乎开罪了谁,也就是岭南这地方被他深耕几遍,没什么腌臜事儿冒头,又得了按察副使这一职务,背靠兵权,才能强行让三司照着他的主意运转。
自然,也是江无眠带来的利润足够丰厚,三司里不少人跟着发财致富,赚了颇多,这才换来江无眠的安稳度日。
若是到了京中,自然会是另外一副光景,也不知是好是坏。
白楚寒丢下卷宗,让人自行整理,他随江无眠上了甲板处,风拂过海面,吹的人昏昏欲睡。
船只现今已是从海面转而入江,等之后一路直达京中。好消息是够快,坏消息则是,容易被人在两岸埋伏了去。
业已黄昏,鸟倦归林,江面瞧不出动静来。入京皆是选的开船好手,船只航行除了慢些,并未任何问题。
待到入夜,若还是微风不见波浪,船只将保持这等速度直到天明。
不过,白楚寒现身说法,他只看了一眼便对身后参军道:“传令准备,夜间风浪强,注意警戒。”
他走到江无眠身边,后者出言道:“江水湍急,并不适合动手。对方若是想将人扼杀在京外,自然要选大运河两岸。”
然运河绵延千里,总不能一直戒备,船上人员也会疲累,必须想方法让人主动露面。
白楚寒并不担心,就算再怎么赶时间,他也不能在船上待一路,谁都扛不住这种日子。
再者,船只上生活的人多,他们带上的物资仅是应急,中途还需靠岸补充清水食物,总能给人机会。
该来的人创造机会也会来,他倒是迫不及待要人登船一试究竟,敲山震虎还是杀鸡儆猴,总之,他要挑一两个冒头的明正典刑。
后勤辎重有人安排,还要过江无眠之手,他自是不担心,现今只差人来了!
白楚寒看了一眼天色,邀江无眠回船舱休息,“夜间风大,不若下次再赏甲板风景。”
江无眠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他,也不知是谁上船第一天在上面逛了一遍,回头还要拉着人说个不停。
“师弟!”白楚寒格外真诚地请求,“当真不能再给师兄留两艘船?”
任谁看了,都要趁船还在时多看两眼,不然……不然下次见面不知是何年了!
瞧瞧甲板上这藏得极好的火炮,暗中隐藏的投石机关,还有难得一见的千里眼,再进一步真能看到千里之外的场景,神迹莫过于此!
白楚寒几日赖在江无眠船舱里不走,每日都要从匣中取出千里眼向外一观,江无眠见了恨不得换个船舱生活。
“可惜此物在夜间可视性极若,比不得青天白日里能一览无余。”
看了几日,他还嫌弃上千里眼的功能不行。
这话说的……
江无眠放下茶杯,木着脸道:“你先放下再说话。”
催人回船舱是假,跟来玩千里眼恐是真。
白楚寒充耳不闻,观察一番运河上的船影,明显感觉这段路途比海上时热闹许多。
奈何运河没能修到松江府处,之事差了一段路途,两方的运输量和氛围全然不同。
扬州作为运河最为重要的一环,可谓是占据天时地利,来往之间兼具人和,船只马车络绎不绝,比之松江府热闹繁华多了。
上回见到此等场景还是在岭南南康府处,作为商业关要之地,两方经营得绘声绘色,很是有自己特色。
而松江府距离扬州城太近,两方分不出太多区别来,对松江府而言,时间一长,迟早沦为扬州副城。
驻守多年的白楚寒自然不乐意见到这等场面,起码要平起平坐,共享经济利润是吧。但他身为武将,不好插手本地经济民生,有越俎代庖之嫌。
船只不日靠岸扬州,先行大肆补给一番。扬州城内得了消息,果断放出消息,当地知府忙让心腹出城北上,着人送出密信。
白楚寒等人已是到了扬州,正在补给,下一步不知他将要在何地停靠,想动手的要好好挑选地方,别万般准备齐了,他人不靠岸了!
白楚寒依靠在箭塔内部,千里眼对准知府上方,没见到信鸽徘徊,又不死心地问人要来扬州知府的布局图,找到鸽房所在位置,确实不见养鸽人进出的身影。
“啧,又是心腹传信那一套。”还以为能打下来一只信鸽给松江府鸽房添砖加瓦,可惜了,这回是真人送信。
江无眠回忆一番,真心实意疑惑问道:“谁会在你面前放信鸽?”
不是摆明了被人一把抢走放到松江府鸽房,将来用以下套钓鱼玩?
松江府偌大一个鸽房里,竟是连本地养的都找不出几只,全是抢来的,足以可见白楚寒此人的强盗作风。
正如此刻,千里眼还在人手中捏着,不知他还有没有拿到手的一日。
不过还好,这回入京他预备着和建元帝要钱,多加一支千里眼的钱而已,想必建元帝是不介意这等小事的。
“恩?”白楚寒疑惑出声,身体前倾,好似见到什么迷惑场景,“那知府点了几人朝船过来了。”
他不打算和人浪费时间,命人将其打发离开,不料人还堵着船只不走了。
白楚寒笑了一声,对身后参军道:“传令,本都督入京押解犯人,若是再行靠近船只,一率当做同党处置,就地格杀。”
江南道的消息翻了天,扬州距离如此之近,怎么会不清楚内情,这等时候靠近,还一副不见人不走的模样,想来又是韩党手段。
说来这人是不是韩党门生来着?
江无眠顿时忘了信鸽,补充道:“不止,这人其实是韩昭鸿关门弟子,只他二人关系淡淡,二甲出身不得韩昭鸿看重,外放扬州做了知府,兢兢业业数十载。京中韩昭鸿一般也不多与他来往,多年下来,绕是陛下也没找到他的把柄,只能任其稳坐扬州知府位子。”
能在知府任上一做数十年,将扬州治理成蒸蒸日上模样,的确是个人才,虽是韩党门生,要是暗地里干净些也不是不能结交一二。
观其今日行动,只怕是空想了。
码头上,扬州知府不见愤恨之色,仅是摇摇头不甘心地望了船只一眼,失望转身离去。
白楚寒懒得再看这人演技,演的再熟练又能如何,暗地里的算计少不得,这份演技必然就会带上虚假。
“得了,扬州的补给怕是白送银子,今天先用松江府上自行带的食材,下个补给点再作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