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太远,一来一去耗费时间,往往最需要的时候发信过去,刊登上已是一两个月后,等到自己手里都是三个月后了。
久而久之,这岭南报纸的文章多半出自江南岭南两道,其他地方的都得慢慢等排期。
现在好了,京中有自己的报纸,还就在天子眼下,投稿登报岂不是信手拈来!
考官们看着江无眠等他开口,这报纸到底是不是江大人弄得,投稿是不是和之前一样?给个准话!
但凡说来一个“是”,他们今天试卷改完就能打纲做文章了!
江无眠不负众望,但答案却和众人想要的相距甚远,“幸得陛下恩准,时报方才开设在京,内容皆要得陛下允准方才能登报。”
正是要在天子脚下,这等报纸必须谨言慎行,不然一不小心就能被有心人推动利用,这报纸就别想办下去了。
所以维持现在的内容最好,先行约稿,将报纸基调定下,再让人投稿。
众人可惜,但也能理解。天子脚下,宁愿什么都不做,都比现行出头的要好。
陈章也是心有遗憾,他掌管刑部,卷宗何其多,抽调一二就是一篇文章,若照岭南那般,评论律法,他能期期不落住在版面上!
奈何京报没这想法,但照江无眠所言,这还是个开始,日后许是要改版,谁知下次能不能混上一起文章呢。
“不知京报日后可有改做半月报的打算?”陈章琢磨着有建元帝提了“京华月报”四字,是否就要定下月报时间,一月一期,每月一日刊行。
江无眠对诸位同僚苦恼道:“短期内暂无想法。人手不足,机器运转不行,一月印刷一报已是极限,再多上一份,实在是力有不逮。”
等到日后效率上来,书坊再考虑加印一事。
“京华月报”的名字也好说,月报,但分上下两期,上期内容是这些了,可下期内容还没确定呢。
这些都是日后要增添的版面,再视情况做特刊。总之,只要不踩建元帝底线,想加什么都能加。
江无眠作为一手操办两个报纸的创始人,自然而然地向众人推广,尤其是两位翰林讲述一番报上每期不落的美食。
提及此,江无眠也不讲究“君子远庖厨”,他有能力将岭南治理到现在模样,食谱和当地丰饶物产出了大力气,说上一句物阜民丰当是名副其实!
从未出过京城的五人一撇之前的生疏,竖起耳朵听江无眠讲述岭南情况,从初到岭南到后续的得办报纸,样样不落。
岭南距京中甚远,有五岭阻隔,岭中毒瘴未散,更有未曾开化的山民之流,可以说是蛮夷之地!
然在江无眠这儿,一切困难都不是困难。
五岭难越,那便开海路,自汪洋大海上穿行而过,联通江南岭南。毒瘴未散,更是好说。当地人如何做,那就学着做,学完取其精华,再化作理论落在医书上,这便有了固定法子,日后可寻书上所言,安然无恙穿行过毒瘴。
山民之流,蛮夷未曾开化?
这会儿可是连报纸都能办出来,有此教化之功,当是大德!
无论是岭南一年两季稻的粮食产出、一年四季从未断绝的果蔬,还是此地新式船坞、联通大周与周边诸多小国的枢纽所在,都让人大开眼界。
在江无眠的讲述中,岭南哪里是令人恐惧的流放之地,这儿就是他们大展拳脚的宝藏之地!
四个翰林默不作声,交换一个眼神,那也是江无眠有本事,化腐朽为神奇,不然看看苦苦挣扎的前工部侍郎,流放的比江无眠更远,还在和当地土著做斗争。
前工部侍郎被陛下亲笔判了流放,当年可在京中掀起一阵风声,他背后的家族苦苦培养的高官去了一趟就变成罪臣,这谁能接受?
所以陛下回来后各种上书,话里话外为其开罪,建元帝却是留中不发,暗地里各种记仇。
如今这个家族在何处?
京中叛军乱起时收留叛贼顾念瑾并为其指路,在建元帝归来后判处流放,正在镇西军搬砖建城墙呢!
江无眠却因此事救驾驻守京城有功,直接从一岭南道的按察副使做了兵部侍郎。
这番境遇对比,更是让人感叹命运非常。
翰林中一学士好奇问道:“岭南瓜果物产何其丰富,叫我等大开眼界。听闻那北真腊比之岭南更盛,当真有其事?”
江无眠正色道:“回学士,正是如此。岭南比之京城,湿热无比,连年多雨水,越冬时气温不会如北地一般有大雪封山。喜湿热阳光的作物长势喜人,即使越冬,只要拿稻草编织的席子裹好,也能保存生机,待到明年开春挂果。北真腊位置较之岭南更南,一年无有四季,不见冰雪,仅以雨水分雨季旱季。只要种下秧苗,一年可得三季稻,粮食作价极低。”
地理位置好,四季不缺粮食瓜果,若是北真腊再大一些,更有玉石翡翠产出,可以说除了国力较弱以外,这国家就没什么缺点。
大周要是能和北真腊保持好关系甚至日后吞并北真腊,这就是另一个大粮仓啊!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自然能听懂江无眠的言下之意,心下各自有了思量。
江无眠见状,眼神一动,若是能将几位拉到自己阵营上,在翰林中有人为自己背书,那标点一事,大有可为!
不过目前要徐徐图之,不能心急。
众人就此聊起北真腊的部分情况,又提到京报上的方子,谈论起来竟是有天南海北的话题不绝。
直到下午时分,终于有试卷誊抄完毕,由外帘官送来,一共有十份,其中有正有两份是书房卷子,就由江无眠领了回房。
他是初次以考官身份接触会试,便先拿着看看试手,慢些也无妨,新手谨慎些总比出了漏洞好。
江无眠很是郑重地铺陈好誊抄卷,放好笔墨,通读一遍文章,又提笔进行圈点。
他判卷不太注重辞藻修饰,更看重内容是否言之有物,是否真正将圣人之言和自身实际融为一体,做到知行合一。
因此下笔格外郑重。
待他阅览圈点完毕,便将文章递给同房考官。
这位担忧他初次阅卷,没有对比,不知轻重,细细看过,竟是挑不出毛病,评语中正,文章能圈点之处已是挑尽,便是他来判,再给不出比之其上更恰当的。
心下暗自点头,不愧是当科状元当今侍郎,行事稳重有章法,这考官之位找他接手当真是找对人了!
第198章 落幕
有了几份卷子开头试手,江无眠仔细斟酌度量,逐渐拿捏住分寸,慢慢地这速度也上来了。
判卷无非几个要点,通读一遍寻摸忌讳,挑出可圈可点之处,再看文章衔接破题,定下最低标准,继而挑出文采斐然之人,其余试卷或是取中或是黜落便看圈点之数了。
作为副考官,他的工作量着实不算轻松。除却开始要批阅一房文章,最后还要找其余几房要来黜落文章,搜寻落第之人的试卷,仔细勘察了去,万莫叫人一个错眼没得取中。
这等几率较小,但不是没有。前朝时就有一狂生应试,因考官与其有恩怨,又知晓其文风用词,故而相近文章皆是黜落了去,谁知那生员不见榜上有名,转而在城门处张贴了文章,好叫来往人员品评他到底是腹有经纶还是虚名草包。
最终此事传入京中,皇帝亲自审问此事,相关考官流放,那狂生也没落得好,谁叫他将此事捅了出来,让皇帝丢了脸,往后再试竟是没能中举,只好于乡野之中开私塾做夫子。
有此前车之鉴,江无眠很是小心,就着烛火看的眼晕也没放弃。直到三场考罢,策问文章送入房中,他们方才反应过来,今年京中这一恩科竟是结束了?!
贡院大门已开,生员离场,外帘官正命人洒扫考场,预备下一科再用。独他们几人房内掌着灯火,慢慢批阅文章。
江无眠好歹年轻撑得住,同房老翰林已是眼贴在卷面上寻摸字迹,不时要揉两下额头眉梢的,想必是看的眼睛疼,加之多年读书怕不是近视了,方才如此作态。
江无眠想到岭南的玻璃作坊,这大件玻璃北上难,小件银镜与眼镜可是好说,前者方便后者却是有些麻烦。
需得先裁度了近视深浅,才好依照数据现行做来,颇为耗心耗力,还是日后寻到人手再提罢。
江无眠只是遐想片刻,又转头沉浸在试卷之中。批改完毕就是排名次,陈章与江无眠分列两处,不约而同放下笔,唤来人要后两场的文章。
时人虽重首试,可朝中明文“若后场博雅经世,前场不显,仍可提拔;若后试放浪行事,不可因首试取中而显文章。如此取士,方见兼重并行。”
故而五房改完,要取三次,即头等、二等、三等,按名额录取,榜上有名者即为举人。
陈章与江无眠又是一番分辨,五房魁首当是何人,谁取头名得京师解元方能服众?
陈章位列刑部尚书,本次考卷又有判题之说,从二试中挑选文章的速度很快。江无眠任地方官员,刑事诉讼的本事在身,何况他为岭南报纸提供诸多卷宗,至今没被人就此参上一本,可见判案公正,因而看的也是很快。
江无眠看完二试文章,又去看了三试策问,问的是经史时策。
这场恩科便是有托叛乱之举而来,因而问的有儒家君臣之道,又因这场叛乱使得窥视大周的匈奴突厥虎视眈眈,边境蠢蠢欲动,所以策问又问兵策、经济、粮草、民事,可谓包罗万象,也能窥得出题人注重务实的一面。
两位考官出题时一拍即合,这批阅时也是自有标准,推举的文章竟是不谋而合。
朱墨一批,留了印记。心下盘算,若是入朝为官,本次乡试中又能有几人可得重用。
接着就是搜寻黜落的卷子,进行二审二核,便是两人都有本事在身,看文章极快,但五房工作加身,过了一旬时日方才选出三场俱优的文章来。
待到此刻,已不再是两人的事儿了,五房考官,外帘官齐聚一堂,对着朱墨记号和糊名考卷填榜做乡试录。
当然,也有三审三核的用意在内,未免考官与考生有旧恩怨,再惹出前朝的事儿来,这就不好了。
先按朱笔记号拆解,各个考官分批核对名录,原卷上有瑕疵的、与誊抄卷不同的、字迹不能入眼的,皆要考量一二,是要就此黜落还要调整排名?
待到最后,考官们对着名单填榜唱名,和殿试过程差不多,只不过现场能听的只是他们一群考官罢了。
江无眠没有弟子在内,他们谢家一门也没门生故旧在内,听着和自己无关,他已是尽到自己职责,如今只当自己是个毫无感情的誊名之人。
主考官唱名填乡试录,副考官朱笔落在榜上,一一列入其中,北地文风不比江南,取的人数便多了些,本次共有九十二人入榜。
头名解元反倒是和江无眠有那么一两分关联,其人正是当年下岭南做生意的于成文于家子弟,听完报名,他眉头不动写在榜上。
和于家有旧的考官一脸喜气洋洋,部分认识的也是道一声喜。
两位主考官放下心来,今年看样子没有幺蛾子,他们马上就能休息一二再去吃桌出帘宴!
恰巧天亮,宵禁已毕,一开贡院大门,江无眠寻摸到自己的马,直接去了侍郎府上。
白楚寒人正在家中,不等他说什么,刚一滚鞍下马,就被推倒浴房内。
一整个月不得洗漱,真是叫人难忍。幸好这天不是炎炎夏日,不然就算不走动也都是一身汗水,着实失了体面。
待到人出来,又是个清爽郎君,江无眠打了个哈欠,便问白楚寒,“秋收已过,西北两线战事如何了?”
被关在贡院多日,外界消息一概不知,今日乍然放风出了那等牢笼,他当然要问遍京中大小事,以此判断日后行事。
白楚寒先是叫人将攒好的点心盒子拿来,没叫人上茶,端来两盏饮子。刚批阅好卷子,看人眼下青黑,恐是一夜未修,喝什么茶,就着饮子用些点心垫吧一二就去休息吧。
“两线无事,送去的轰天雷与匠人安然无恙,在两地战事中发挥了大作用,没让人得一点便宜。”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杨素,“岭南收了夏粮转运过去,他人掌船运粮,正抓到溃败突厥下海逃窜,当场几炮轰杀过去,人仰马翻,趁乱抓住了主将,记一大功。”
江无眠垫吧了肚子,火烧火燎的胃有了实物,顿时也不着急,见师兄这番表现,他略猜测一番就得出结论,“杨素想要新战船?陛下给钱吗?”
白楚寒捡了一块点心陪吃,闻言笑道:“陛下虽是不舍,可杨素刚得大功一件,逼得连他和战船有缘都说出来了,哪儿还有不准的道理。”
他正在朝上,看的分明,身后一众武将已是琢磨着要不要将自家儿郎扔到军中磨炼。
有轰天雷在手,他们何尝担忧刀剑无眼,只要上城墙上站一站,泼天功勋转手就到,谁能不心动?
白楚寒见状,出面做了恶人,提出军中选拔审核一说,又向陛下进言道:“文试有三试选拔,取中者各有优待,列入副榜者可入国子监进学,以此丰富学识,报效大周。武举却是不甚完备,不若仿国子监,设兵备院。抽选人才,识字读书,出操演练,排兵布阵,以实力说话。年年审核,实力不足者视情况安排戍守。”
这样一来,就算是原本做将军的,也不能随意在军中安排人手,必须要过一道军备院,才能去各地军营。
兵备院的夫子院长也好说,那不是有因伤退下的吗,叫人返聘不就得了。
年纪大不得不从前线退下的,那还有脑子在,去挂名教两天营前对阵,也能拿一份俸禄。
建元帝没有当场答应,他还念着江无眠上的折子,上面一应的花费给了他参考,这么多人下来得要多少银钱?
科举成本已是降了下来,皆因有岭南的那等造纸之法。多年下来,纸张比之以前降了五成价,又因有活字和机械印刷之法,书本价格也是降了约莫六成,这般算来,科举读书成本已然下降不少。
可习武参军一事非是如此,强身健体这就要求底子筋骨打熬好了,还要求人通读兵法,熟练掌握相对应的兵器,这就要求一套家传武学。
两条要求下来,能符合条件的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