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买倒卖一事必然有利可图,不然谁干这事儿?既然是图银子,那就一定是家中开支较大,走访一下就能打听清楚情况,能筛选出一批嫌犯。
此外要从“马”上出发,大周养马是因为本地无马,比不得匈奴突厥,自有马场,从小自马背上成长,个个擅骑射。这等对比之下,大周这新兴之地的养马场,对方能不能看上还要两说,何况是重金买马呢?
要不是许下重利,马场何至于卖给这两国马匹,除非是马场内有探子,要以此拖慢大周骑兵组建脚步。
这就更得清查一番,辨明忠奸。
江无眠没将猜想说明白,但擅长揣测的一行人又岂会放过这个可能,当下抖擞精神,势必要拿下马场内的不忠之人与他国奸细。
故而,待布政使都指挥使按察使率领三司等人迎接钦差一行人时,见到的就是一个个目光精明、面色沉肃的大人们。
心中本就有鬼的腿肚子有些打转,尽管人马风尘仆仆,可那为首的钦差和身旁护卫的人目光如炬,着实不敢细看。
来前三人还合计着是不是要见面打探打探,为何钦差北上来此,大捷是西边重镇报的,和他们北上的边关有什么干系牵扯?
他们也没冒领军功不是!
要说有点关系的就是马场,但他们听说了,打下来的匈奴草场何其多,朝中哪儿还能估计安夏这等地方的马场啊,早都眼巴巴望着旧日匈奴草场分割了,期盼能过去好好养马,好叫天子封赏,得个风风光光的致仕多好!
现在一见面,得了,布政使安修远已经开始盘算自己到底是不是犯事了,还是家中有人冒他的名欺男霸女鱼肉乡里了,可这也没御史风闻上奏,可见不是此事。
那必然是治下有事,需要清查了,说实在话,他治下没什么东西,唯有马场和近些年时兴的肥料作坊而已。
想到两个关乎他年底京察的大好东西,安布政使心有惴惴,连问都不敢问一句,只盼着这位江钦差不是来搜刮的就成,不然他年底……年底京察无望了啊!
心里想着,外边却是越发稳重,撑得起排场,见了一行人纵马而来,也不见异色,当下上前拜见,“见过钦差大人!”
“免礼。”江无眠等人利落下马,他言简意赅道,“人多眼杂,非是谈论之时。”
因他通知的晚,加上万分叮嘱不得惊扰百姓,所以门口没有使人回避,更没有大张旗鼓宣扬钦差入城一事,所以街上还有往来百姓和挑着食水货物的货郎在。
安布政使听着他这冷然声音,心下慌乱止了一瞬,恭敬地请人入内一叙,“依大人吩咐,三司仅略备薄酒,为诸位大人接风洗尘。”
这一行人不像个钦差队伍,可印信皆是真的,让众人是不信也得信了。
风闻此次大败匈奴,京中设两道六省,需要的官员颇多,调任的不知凡几。
难道是因此裁剪了钦差队伍,以至于只有这么一行人了?
第209章 损毁
入内先行宣旨,且让人看了详细印信与笔迹,确信是真的钦差,心脏落下又提起。
圣旨上未曾明言钦差所办案件,只督促本地三司公署上下听从安排,配合案件调查,未曾明了情况,三司上下的心七上八下吊着,让人颇感惶恐。
若是直白了然给人一刀,那还能确保自己是某个事发,好度量刑责或是钻个空子敷衍过去。
可眼下只说有事儿,不提任何问题,根本看不出哪个事儿惹来的钦差,是不是自己负责的内容出了篓子,或是没收拾好尾巴露了出来,叫人查到脑袋上,以至一脑门的官司。
万一自个交代的和钦差掌握的有所出入,那岂不就是不打自招,自己找死嘛。
接旨的短短时间内,安修远脑内剧情过了七八折,又火速回忆自己上任近三年来,是否行为不端,被御史参本。
不待他往深处想,江无眠合了圣旨便道:“劳诸位相迎,我等同朝为官,为陛下分忧,实在不好大动干戈,惊动上下,故而低调行事为上。”
屋内算不得热气,可安修远身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只觉得这位钦差话说漂亮,身上却是杀意凛然,恨不得将在场之人刮下去二两皮。
江无眠见众人神情无有异色,自报名姓道:“我姓江,名无眠,字恒阳。”
继而又介绍了身后一行人,特意介绍了一番副手白楚寒,“右军都督白楚寒,白庭越,白都督。”
六部皆有,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这怎么六部人手都凑在一起,其他不说,怎么随行还有一个都督?!
右军一向督管大周临海卫所,他们这儿合该是左军督管啊!
安修远一时之间竟是不能从这一钦差队伍里揣摩出意图来,还萌生了一番左右两军互别苗头的大戏。
紧接着又瞪大眼睛,意识到一件事——钦差他叫江无眠啊!
就是那个格外稀奇的,分明是状元之身,却因党争迫不得已被贬岭南任知县,之后凭借治理民生、纠察蠹虫一事杀回中央扳倒韩党的江大人?!
这是他们在边省为官的希望与道标啊!
谁不想像江无眠一般逆境翻盘,从状元弃子做到简在帝心的侍郎?
真要说起江大人的功绩,那是三天三夜都念不完,但对安修远而言,他眼下只回忆起一点来——
这位江大人是个行走的杀胚!
岭南时,当地诸多商队被人清理一新,现在还能有多少人记得当年商行?
京中时,又是引动京城官场地震,一大堆官员说下狱就下狱,说死就死,江无眠直接留京做了兵部侍郎。
现在,这么一个杀神就站在他面前,随行的还是个右军都督,这一看,一看就大事不妙啊!
安大人心觉不好,他这儿有什么要查的,有哪个官员应该下狱的,又是谁要死于这场风波化作江无眠一笔功绩的?!
饶是安修远心理素质再强,也扛不过他的脑内剧情,现在都想到死后布政使该提拔谁了。
身后随之而来的几位参政参议心里一跳,这个架势,来者不善啊!
“安藩台?”江无眠看他没有下一步动作,疑惑出声。
安修远回神,将刚才的尴尬揭过,请人更衣入席,只是面上笑容更加勉强了些。
此刻已是九月,按照往年时间,乡试已是出榜,不过江无眠已不再是考官,自然不再关注。
待他换完衣物出来,白楚寒已在外等候,两人趁此时交换一波信息。
“安修远任职三年,马政一事却有十年之久,恐是韩党遗留问题,不知他是知与不知。”
明知其中问题却视而不见,算是明哲保身,罪名不至死刑,最多是监管不力,京察无望,流放边关修城池。
若是一直被人瞒着,较之前者罪名较轻,无非是连贬三级,做个知县去罢,总比前面褫夺官职,发为白身较好。
最为严重的是,明知此事不可为非要插手,直接以叛国罪论处,死刑,且要牵连几代子孙。
安修远应当没这么蠢,他身为布政使,有光明正大捞钱的手段,单是底下人的孝敬都足够了,何至于伸手拿这买命的银子?
“你我猜测毫无根基可言,待用过饭再提。”
安夏马场水草丰美,草场上养活的不仅是马,还有一些野物,平日里可起码秋猎。
慌乱之间,还不忘安排这么一场活动,可钦差下命,不好惊动地方,只能取消。不过厨房还是给备上了北方特色菜,还有几道用的是江无眠卖的方子。
安修远换了衣物,和其他两司的人一块作陪,见人并肩而行,忙迎上前,“今日宴席仓促,仅备上一番地方特色菜肴,招待不周,恕下官失礼。”
他这会儿有些战战兢兢,恨不能贴身服侍,让江无眠一行人满意。只要不在他这儿大开杀戒,就算是搜刮一番他安修远也认了!
江无眠不知他在外的名声把人吓得不轻,只觉得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大人格外殷勤,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心下提高警惕。
他谨慎道:“为陛下奔波分忧,有粮有菜有肉,饱腹之余又兼具色香味,何谈招待不周?”
宴席是分菜制,江无眠与白楚寒二人坐上首。虽是钦差分主使副使,然白楚寒好歹有个右军都督职位加身,怎么也要平起平坐才好。
桌案上一看摆着两个凉碟两个素菜两个荤菜两个汤盆并两碗饮子,是一桌极具本地特色的宴席,分量极大,看得出虽然仓促但是诚意十足了。
待人入座,白楚寒借着饮茶的功夫,小声说了一番标准的钦差待遇。
因各地财政问题,实际上的接待标准是各有特色,江南的繁华奢靡,岭南近些年的花样繁多,塞北的实惠量大等等。
照着往年来这儿的经验看,这一桌应该是当地人请客所用的宴席,不是特意招待钦差所用的标准。
从这一细节来看,安修远等人确实没接到钦差上塞北的消息。
见正使副使没有异议,也没有给他们脸色或是暗示,三司松了口气。
他们一怕上面来的钦差没吃过苦,每日在京中吃惯了大鱼大肉或是精致饭食,觉得定上这么一桌烹饪较为粗犷的席面是怠慢了人;二又怕对方过惯清贫日子,说他们定上一大桌浪费粮食,回头参一本作风不正。
真真叫底下人难做。
饭桌上品过一轮茶,菜吃的七七八八,江无眠指着其中一道汤盆道:“此物可是要泡馒头合着来吃?”
安修远一愣,笑道:“大人竟也知当地吃法?”
听闻江大人是京城人士,岭南时也多半做的南方风味,就算之前卖过菜谱,那也多半以河鲜海味烹饪复杂的菜肴为主,这等较为粗犷的烹饪方式都卖不上价!
谁承想,这位是真会吃?
江无眠也不客气承认,当年为了吃喝研究过天南海北的吃食方子,因此才能赚来大笔银钱。
他说着,白楚寒就看安修远脸色,只听后者羡慕道:“大人为当地百姓尽力至此,乃是百姓之福!”
这赚钱的方式他们也学不会,不过其他法子还是行得通的,比如那做肥料和挖掘河沙淤泥相结合的方法。
“来前路过河坝,见河上有挖掘河沙淤泥者,河沙弃之,淤泥送给肥料作坊赚取家用,是为民生计,当是功德。”江无眠道。
安修远从他声音中听出两分夸赞,谦虚道:“大人过誉了,为百姓谋划实乃下官本分。”
两人从他的对答与脸色中没能看出端倪,暂先放过他。待到饭毕,宴席将散时,江无眠方道:“劳烦拿出道中所有官商走商公验记录文书,不得少任何一家商队。”
马政虽然是单开的账本,但是也算做官商买卖,必须要衙门开具的公验文书单子才能进出城门。
不想打草惊蛇,只能选择要所有的文书记录,最少十年起步。
十年?!
安修远一愣,他自己才任职三年,对前任的事儿还能知道一点,十年都涉及到前前前任的事儿了,可见此次并非是针对他这个人来的,想必是当地出了某些差错,要钦差过来查明。
“如何?可有疑问难处?”江无眠见他们不出声,反问道。
三司使尚未明言,安修远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下首参政,布政司下掌管公验记录文书的经历、都事皆要与他对接司务,更清楚江无眠提到的公验记录文书。
唐毅心有惶恐,出列道:“见过钦差大人,十年之内的公验记录文书恐是不能行。九年前突厥南下,烧了三司府衙,包括部分文书,一炬了之。前些年……叛贼……又抢了些许东西,毁了不少记录。”
这里靠近突厥,时常被抢被烧,前些年叛贼指的就是前首辅韩昭鸿了,他的行踪白楚寒最为清楚。
此刻一提,白楚寒就回忆起当年情形,对江无眠点头,“小股叛军作乱本地三司,被卫所镇压,当时大军直指定陶三地,此事上报陛下后没再多管。”
之后就是冯志等人出手清洗镇西军。
能对上,江无眠暂先拉了一条时间轴,将这两条信息添上,具体时间事件经历要等商队的人在民间打听一番回来对消息了。
“无妨,有多少便拿多少,账簿一并列好,只消不扰了今年入库就是。”江无眠大手一挥又加了不知凡几的账本,惊得安修远一个大动作后仰,心下除了敬畏就是敬佩。
江大人莫不是真有法子一眼看出真账假账,不然怎么一要就是十年账簿,这要看到何年何月去!
还是说钦差大人的目的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账簿,其余的文书全是障眼法?
第210章 查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