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请来的几位领队不敢抬头,谁家商队没什么私人生意或是趁着采买的事情吃拿卡要的,前去拿人还能推脱,查抄货物,那是直接抄底了!
借助商队做私人买卖的还顶得住,沾手来路不明财物的已经是惊慌失措,异常到旁人一看便知,这人心中有鬼、行事不当。
彭启面露喜色,脚步一转去找都指挥使司的白楚寒。江无眠算着时间,商队几日前出发又能如何,人在路上也能叫城外盯梢的人秘密捉回来。
安修远有些傻眼,但转念一想,事情已是如此地步,他少不得要落个重罪加身,不如主动参与其中,不说赚个首功起码积极配合调查取证戴罪立功,好歹能减轻一些罪责,让建元帝看到他做官的执行力。
来日量刑前再求钦差大人好生说道两句,起码保住项上人头罢!
当下也跟着过去,衣袍翻飞,看得出安大人立功心切。
江无眠撤下镇纸,又拿过近来的口供证据与卷宗,伸手翻过一页,让人将几个掌柜分开,对着资料和所得情况审问细况。
不少东西时间跨越度极广,掌柜记不清,又听江无眠让人记下他的发言,慌忙回忆自己说了什么,是否漏掉一星半点,又是否遮掩过去。
待到检阅完情况,江无眠让人给安排了住处,他点了一名小将过来,“后院找个地方安置,一日饭食不断,本官吃什么他们吃什么,不得对外联系不得见人不得出门采买东西,想要衣服,先拿衙门的东西顶着。”
先关着,过几日再度提审,到时或许抓住几条大鱼,这点人不过前头小虾米,问出来的不算多。
事情没有瞒着他人,有白楚寒压着,卫所不得不出兵查抄,动静之大,扰得整个行省不安宁,多方目光投到这里,想知道当地又发生了何等变动。
花家人私底下找上唐毅,大公子花时朝凝重发问:“那钦差到底何意!我花家肥料作坊仓库被人围了,虽是作坊能做工,可仓库不让回去,就堆积在作坊外面!往年攒够一仓库才动身,现在就运那么一点东西,怕是赚不到几个铜子还要倒贴!”
积攒的肥料运不出去,换不回来钱财,作坊没有工钱发,只要拖上一两个月,他们花家就能废了这个生意。
唐毅也是一肚子苦水无处可倒,这事突然,谁能知道情况呢?
江无眠上回恐吓他一番,吓得人再没上跟前凑过,自然不清楚这场行动的内幕,更是不明白为何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和几个大商队为敌!
他想不明白,京中风闻此事的御史也是想不明白。江无眠扳倒不少商队,这流程走的都熟练无比了,可哪回是这样激烈手段?莫不是在拿商队开刀?
花家帖子也借由朝中几人的手递到他这儿来,上面说了江无眠一到城内便派人抓人,后来犹觉得拿人不够多,又查商队情况,甚至连他这个做肥料的都没放过。
眼看就是要翻地肥地的日子,再不下地,来年收成怕是不好。
不论钦差查探何事,总不能耽误一年收成!
信中平铺直叙,没有多少为自己求情的意思,只是要御史为这万家百姓做主,希望能将肥料撒入地中为来年春播做准备。
御史看得是豪情万丈,恨不得大批特批,弹劾江无眠滥用职权,祸害百姓,耽误农耕农时农事,当即提笔大书特书,待明日朝会上慷慨激昂上奏。
暂且不提此事日后在京中发酵如何,现在江无眠已是拿到部分证据,只差拿下中转用的突厥人,就能将其定罪叛国!
起因是搜查仓库时,竟在库中发现养在其中的成年马是马场春日里病死的。
终于找到直接证据指向商队,可花家掌柜咬死不承认是打马场送来的,只说是突厥人贿赂他的东西,想在他这儿多买粮食,若是能用铜钱交易就更好了。
不敢接受后一个条件,前一个又不是大事儿。
出于自己的贪婪,他接下这匹马,想拿着它去和大公子换取一个入京的机会。
这地方太小,赚的钱不多,又是边塞,太过苦寒,不想待了。
赚钱不多?
江无眠看着人去抄掌柜家私拿出来的东西,不由对白楚寒疑惑道:“你我年俸禄多少?能敌得过掌柜家中玩物?”
这话实在不假,查抄出来不在公验记录单子上的东西越来越多,花家掌柜原生还能死扛着不说,后面查抄出大量铜钱终于是脸色青白,不敢乱说这是他受贿所得。
证据确凿,但江无眠没有声张,假装他从未发现这个秘密,等着以此做饵,引人上钩。
“看能不能伪装一番,和突厥人接上。”江无眠想了想,“此事倒是不用瞒着衙门里的人,只是着人盯紧了便是。看谁出城、进出后院、中途与谁接触过,这仓库附近盯紧了,来往的人全记清楚。”
手下有兵,虽然其中有的可能生有二心,但白楚寒还调动了附近的几个卫所,其中有几个是随他征战漠北时老将的后辈,在行动的同时起到监视作用。
谁有异动,同行之人看得最为清楚。
此番行动,还真捉到几个探子,这次却是关到地牢里,等着钓衙门里头的鱼。
江无眠暂先料理花家,他家掌柜拿了,虽没有钓上突厥人,可商队的领队也抓到了,现在只差审问一番,找证据将花家一家人送进去了!
经过几番卫所审问,领队终究是扛不住吐露了实情,“……花家本就走下坡路,是他们主动找上马场要求合作。突厥人说是要马,实际上还是要粮食,只是接着花家和马场的手洗一波粮食罢了。”
正如江无眠一开始设想的那般,突厥人意图根本不在马匹,而是买卖结算用的粮食!甚至是铜钱!
大周严禁互市上以铜钱结算,更不会让铁出现,就是为了不给人打造武器的可能。
可走私的谁管?
都是走私的生意了谁还管大周如何规定,能赚钱的生意他们就做,只要用一点粮食一点铜钱就能赚取大利润节省一成财富,商队就敢运输。
拿了口供,不必再问,白楚寒直接抄了花家拿人,连夜获取证据,牵连出一串的走私链。
江无眠以为走私粮食输送铜铁已是他们能做的极限,竟还有人口买卖!
“边塞向来混乱,因突厥多来侵扰,有的人因此失踪也会怪到匈奴身上,因此……”因此只是张贴了不走心的画像,便没有了下文。
谁知竟还有商队暗中掳掠人口,做略卖人的行当!
“本官记得,因围困花家肥料作坊的仓库,外头不少百姓在闹着要个结果。”江无眠把审问结果放在一旁晾干,直言道,“将略卖人口的名单核查一下,张贴出去。”
安修远稍觉不安,这就直接张贴出去,不加以修饰或是什么?
哦,被人口买卖冲击,他险些忘了一事,江无眠吩咐道:“告知治下百姓,若有人手中有花家、金家等人做下违法之事的证据,只要不是诬告,本官一并授理。若是担忧协同报复,本官可禀告陛下,将人记入西行名单,随朝廷先行者开拓罗川琼川等地的草场。”
正好朝廷缺人,举家前往也是一条路子。检举有功,路上定然派人好生护送过去,协助其在当地落户,不至于半路倒下。
安修远:“……”
抛出略卖人口的真相,再加上这番话,金家、花家等人岂是能有活路可言!虽然花家被下狱,但原本还有些名声可言,现在……恐是要被百姓追着处以死刑!
第215章 督察
命令一出,人心浮动,关押在衙门的众人得知此事心下着急,外部听得此事的人家说情到了安修远面前,道他们愿奉上万千家产,望江无眠手下留情。
安修远小心觑着江无眠脸色,“大人您看?”
他看什么?
江无眠撩起眼皮扫他一眼,安修远此等行为,是要息事宁人还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假装这里的百姓从未受过欺压,无视摆在面前的家仇国恨,试图做一个风平浪静河清海晏的假象?
为官者不说为百姓做主,偏生要当刽子手,一味纵容当地商队仗着家财万贯作恶,就是因此,百姓才不得安宁,边塞才有这等恶行!
“安大人的意思是?”江无眠放下卷宗,摊开的一页正是昨日张贴出去的名单。
安修远余光扫过,一直跟随江无眠做记录的主事目光炯炯有神,一手提笔,只待他说出什么话来,作为呈堂供词。
他讪讪道:“下官只是觉得,商人狡诈,大人是否多审问两句?”
绝口不提自己撺掇江无眠收授贿赂的事。
江无眠定定看他几眼,打发人出去做事,提笔的主事肉眼可见失望,撂下笔和江无眠道:“大人,此人是不是要……?”
查探一番。
他没直言安修远收受贿赂,但见他熟练行径,想必私下也不够干净。
江无眠摇头,他如何不知,安修远背后的猫腻。
有能力做到布政使这以位子上,还掌管一地马场,关乎大周骑兵与否,肯定不是个无能之人,这样的人在这般情况下安稳做了三年布政使?
若是说他不知情,未免太过虚假。
新官上任时,只要不是贪婪太过,地头蛇都希望相安无事,给点钱能打发得了,自然最好。
若是不长眼想用他们开刀,背后又无兵力镇压,怕是连尸体都找不到!
马场必须彻查干净,与之交易的突厥商队不能放过,还要彻查三司,找出探子。
江无眠将目前查探的消息写成折子,请建元帝百忙之余派遣专业人士来接收马场。
人全扣押,证据找得七七八八,就差最后将突厥商队灭了,让城内参与此等事情的人连根灭绝!
主谋该死则死,从犯该发配到哪儿就到哪儿,再赶紧来个人接手事务,重整一省行政经济,趁着开发新两道的功夫,盘活遭受重大打击的本地经济。
自从江无眠放出两条消息,省内近乎沸腾,到底是上诉还是要默不作声,真有人为他们做主,为十年之多的累累罪行做个了结?
江无眠让人每日在城内巡逻,还盯上了城门,最近宽进严出,提防几个商队私底下上门威胁,也为给人一个机会,在城门外即可投递罪状证据,不必入城。
花、金两家越发暴躁,花时朝更是在地牢当着长辈的面大骂:“竖子欺人太甚!”
金家同样如此,他们家比花家更惨一点,花家还有旁支在关内,他们金家根基就在这儿,跑不了,且随着证据越来越多,地牢已是不够住了。
金家家主与一干兄弟挤在地牢里,哭声呜咽,直叫人心生暴躁。
然他有火又不敢发,刚骂了一句的大公子已被狱卒多番嘲讽,噎得人说不出话,丢脸至极,他便是沦落到这等地步也不会做出有失身份的举动。
江无眠灌了一口浓茶,翻过一页口供,顶着黑眼圈对卷宗。
近来各地衙门报上不计其数的检举,有的机灵点的还将卷宗一块标出。
卷宗太多了,江无眠险些就要将在外冒充商队的一行人找回来,最后理智阻止了他,最后钓突厥商队的线索就靠他们了。
有些明面上看不到的,还是要私底下查访才能见到。
诸多案卷中,人口走失、莫名身死、侵占土地的卷宗最多,当然还有勾结官府其他其他商队霸占河道的事儿。
江无眠发动一干人等,连夜审查核对卷宗,将证据整理清楚,送往御前。
厚厚几摞折子堆积,堂下还有打包好的箱笼,这会儿没时间打造密封较好的箱子,全用的两层木料夹铁板,也是做个防护。
“能找到的花、金两家以及与马场勾结的证据,现在只差突厥商队和布政司内的内鬼。”
前者根本不在城内,怀疑是已经带着最新交易的粮食北上,入了突厥境内。后者滑不溜秋,没能找到确凿证据,一字一语不落纸上,甚至知晓他们真实身份的都没几个。
老狐狸许是能猜出是哪个职位上的人,奈何嘴严,现在还没撬出来,只能边查证据边找证人。
待江无眠呈上证据后,经过内阁又递到建元帝手上,朝上曾为花家等人开脱过的官员齐齐请罪。
怎么这江无眠走了还不消停!
朝堂肃静,然不知多少人在心中大骂此人无耻,你一个兵部侍郎都在查什么?!
建元帝骂了一顿御史犹然觉得不解气,见江无眠又要人管理马场,又暗示他可能抓上几个官员造成缺口,另外还查到突厥近年来低调收购粮食,疑似有铜钱交易的迹象,希望他快点派人来重整经济乱象,他这个钦差只管办案不管行政经济啊!
见状,建元帝沉默片刻,直接御笔批阅道:“……任江无眠为左副都御史,监察行政经济,督领军营卫所,行御史职责,风闻奏疏……”
看这小子做的这些事,一个钦差一个兵部侍郎的职责能挡住什么?
连安修远都不能放开手脚查办,还是再提一个品级,直接调任检察院最佳。马政查的清清楚楚,再查个布政使也是顺手的事。
建元帝不怕官员生有二心,也不怕吃拿卡要,但他不允许边塞的三司如此废物不作为,堪称长在大周身上的毒疮!
必须清理干净,当地民生才能稳健,才能抵御突厥来犯,护卫边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