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去了市集上,江无眠也换了身衣服出门,他要去城外看看。
中秋时,岭南来信,还送了半船种子植株,里面多半是自北真腊来的种子,除此之外还有例行从海外收集的东西。
前段时间清点入库,就在江无眠的庄子里放着,他倒不是舍不得给建元帝,而是朝中尚未拿出一个章程来,户部忙得上下脱了一层皮,这会儿不好和建元帝提。
待来年春播时,种子植株能发芽长成了,也好建议建元帝单出一个司农出来,接过这事儿。
“……种子全在这儿,外头植株全种在暖房里,这会儿刚收拾齐整,就差人过来伺候。”庄子是建元帝拨出来的,庄头也是,因此这事儿算是君臣默契,先打江无眠手中过一手,来年再说。
今年事情多,能者多劳。
再者他也不是没给江无眠好处,除了固定的田地外,庄子还附赠了几百亩田地,全是京中的田,看得其他人一阵眼热。
江无眠转头就开辟成试验田,预备种植些作物或是实验肥料农具。
“引水如何?”京中有河,灌溉用水不缺,这地界在河的上游,不担心没水,就是担心引水不方便,不好浇地。
庄头指着庄子前头的沟渠,“那儿分出一条弯,水从田地里过一遭再回到支流里。您放心,这儿的沟渠深,不会出水灾。”
像是河流改道这类的事情绝对不会有。
确定田地没问题,江无眠再关心一下这儿的生活尝了尝庄子上自己产的蔬菜,确定没什么问题就上马走人。
几百亩地完全覆盖了江无眠的需求,就算作为培育试验田也种不完,毕竟能在北方活下来的种子多半要耐寒耐干。
而岭南来的种子大半喜热喜水,根本种不到一块去,所以还有的土地上空着。
江无眠决定明年的毕业课程是卖粮,体会一把粮食市场的战争。
灰头土脸在市场上碰壁的学生们体感身后一凉,打头的顾鹤逢道:“起风了,快要入冬了。”
入冬前的惯例是匈奴抢劫,今年的灾难却是应在南北两边,北部突厥闹分裂,西部突厥趁着秋收要南下的时间,袭击了南下抢粮的东突厥队伍,现在突厥动荡,形势不明。
事情一到京中,江无眠这儿便接到消息。
西突厥多年发育,家大业大,打算入冬前吞并东突厥一脉,若是叫人成了,西突厥的粮能解一时之困,危险的就变成了大周!
一时的粮食解决,吃干净了怎么办?
目光转移到正在大肆迁移人手的邻居身上,试图从上面扒拉出一块肥肉出来。
建元帝召集百官入宫,太子已参与朝政,他在这种大事上是能戳话的,只是他的建议建元帝不太乐意。
“……儿臣是想,最为紧要的是西域百姓迁移,事长多变,多耽误一年,土地就多荒废,安置的百姓收得的粮食不足,大周的粮食便不足。”如此,一件开疆拓土的大事办得虎头蛇尾,多生嫌隙。
这话也有两分道理,现在迁移还没结束,商道反而是借此稳定下来,朝中已有商队开拓了商业范围,好似完全不担心亏了钱。
但是要建元帝错过这等时机也是不成,所以他仅是对太子点点头,又问其他人的主意。
江无眠给了两个方法,“仍然是老计策,离间计。这事儿之前做过,朝中有经验,就不用臣班门弄斧了。”
离间挑拨,就那么几样本事,反正建元帝使得利索着呢,不过这个有拖时间的意思,所以才说这是一时之计,根本不能治本。
建元帝再问:“治标不如治本,要如何治本?”
东西突厥是大周的心腹大患,建元帝不止一次想拔除他们,之前是有铁蹄,加之匈奴还在,三足鼎立。
一旦有一方异动,另外两个都会联手逼退,不至于让一家独大。
“老方法,放匈奴。”
匈奴不是灭——哦,这是说再找个目标来,这能找谁?
伍陵眼神一动:“东西突厥?”
东突厥气候不足,西突厥想吞并一家,大周只要从中作梗,让两方各立朝政,在草原上撕扯就行了。
这就需要大周敲敲边鼓,趁机摸清突厥情况,不让两边联手,还不能让人知道大周官方在这里面掺和的事儿。
这话说的,朝中不少人开始琢磨有什么文章能做——起码先让突厥大汗死了才能挑动矛盾啊!
这里面就没江无眠多大事儿了,他最多是给人掩护一二。北边事情说完就到南边靖海,近来倭寇侵袭大周越发频繁,人数船只越来越多。
据靖海一趟回来的人讲,海上能见到的倭寇海船越来越多,这不是西南岛上来的人,也不是土民,更不是岭南的流民——岭南现在流民少了,因为粮食便宜活计多,还兴起了土人归化的风潮。
岭南官员述职时,说得话还带口音,但建元帝没有一丝不耐烦,这都是民心,是稳固江山统治的体现,他乐得多听一点。
既然不是上述的人,拿这些就是海对面来的倭寇。
人多,这不是个好征兆。人靠土地而居,远离国土,漂洋过海来到大周做贼寇行径,说明国内乱了。
扶桑内乱?
江无眠心中算着时间,这会儿内乱什么?是他们的本土国主当不得主子还是有什么人造反起义?大周是不是能从中攫取好处?
这就是海对面的坏处,要是人国土相接,这会儿就能立刻得知扶桑内部出现的岔子,好分一杯羹。
不过很快就到诸国朝拜的时候,想必那时应能看出一二。
不必等到那时,岭南捉的倭寇交代了不少,起因是扶桑国主驾鹤西去,无后代无遗言,这会儿国主的旁支兄弟皆要证明自己的正统地位,大名幕府内乱,不少人流离失所,于是驾船入海做了倭寇。
这会儿本土正乱着,没准哪天项上人头不保,本地人就分了两个方向跑路,北上或者西行,作为近邻的高句丽和大周就遭殃了。
因此才有了前头谢砚行上书岭南靖海的事情,这事儿属实是无妄之灾。
江无眠的意思是打回本土直接占了当地,毕竟扶桑虽属于不征之国,但眼下他们连个继承人都没有,还放任百姓落草为寇,打上宗主国的门前,这不给点教训说不过去。
周边小国有学有样,挑起祸事,边境不稳,又是一桩官司。
且眼下正有理由啊!
扶桑那不是没继承人了,作为宗主国接手正好,以后也不必说没宗主国给他们做主了。
建元帝:“……?”
朕是想断了倭寇,你小子是来灭国是吧!
伍陵眉头一跳,看着出列的江无眠,后者仍然沉稳道:“……国主已去,国内乱象四起,民不聊生。陛下为大周之主,是宗主国主,不征之国的百姓亦是您的子民,望陛下怜其悲苦。”
这大义都出来了,建元帝还能说什么?
群臣自然跟着喊着让建元帝做主,建元帝叹口气,像模像样地推脱一句,转而就接下了话茬。
待朝会过后,便留江无眠,细问一两句情况。
要为海对面的百姓做主,必然要发兵镇压,朝中哪儿来的船只人手银子?
江无眠一摊手,这就要看当地到底多少乱象要人镇压了。
不过那地方小,现在多半百姓又跑了,估计剩不下多少人,直接集结海边卫所,开上战船,带上武器,遇到战场,不分有理没理,强行压制就行了。
最为关键的是,此行能否顺利将扶桑变成属地。
第223章 准奏
江无眠不是无的放矢,他找来自岭南通商以来的诸多资料,向建元帝提出一个大胆假设——在建元帝看来堪称妄想的想法:扶桑存在大量白银。
建元帝听罢,背后有了不想预感,他不是质疑江无眠,问题在于,当江无眠提出点什么的时候,户部一干人等就要和他辩驳一整个早朝。
打是打不过,可这说起来,他们也说不过啊!
户部只能捏着鼻子忍着不舍,抠抠搜搜拨钱。
“你给朕透个底,说法从何而来?”真是从资料里看出来的,不是商队出去挖了扶桑的地吧?
这事儿,这事儿放江无眠身上,他还真能做出来。
江无眠看了一眼左右,齐总管让人退下,又命自己干儿子守好门外,以防有人来找建元帝,自己就在承重柱下站住。
江无眠没干派人挖地的事儿,他只是让商队多往其他两个地方跑了跑,这次商队没递出来消息,结合岭南的消息,他估计是因为当地战乱,不敢乱走。
在扶桑地盘上有护卫,有船只,还有大周子民的身份,附近的战乱少有波及他们。一旦到海上,谁管他们是谁,一律当成贼寇,抢船杀人抛尸,这也没办法抓人。
综合各方情报,再将往年里行商数据调出来,便有了这个大胆猜想——其实也不算猜想,毕竟前世结果显示扶桑国内有大批银矿,现在可能是被人发现,但应该没放出消息。
他的推断证据是近些年来的交易往来,“扶桑国主应是不清楚此事,交易信息表明他们支付的全是大周流出去的铜钱。但有几个大名竟是用的白银支付。”
大周所铸造的铜钱一直受欢迎,不仅民间有藏钱的传统,国外亦然,一度造成国内铜贵银贱的局面。
开国初,大周的铜矿多半用于武器锻造,铸币上没多少盈余,但为发行建元通宝,熔炼部分武器勉强搭起框架。
因此,建元前几年时,大周多半以物易物,铜板的购买力极高,现在铜钱不太缺,白银的缺口便暴露出来。
大周本土上一向缺少白银,这儿就不是主要产地,怎么挖都稀缺。
与其在本土劳民伤财,不如换个地方开垦,矿工选取本地人,从海外运白银回国,维持本国的经济。
证据算不上充足,但江无眠用一点说服了他,“当地失其君父,上下哀思,地获其乱,百姓流离失所,正是需宗主安抚之时。”
说是安抚,实际上是换了自家人当政,管控当地。
有正当理由,岭南还有现成的出兵理由,只差粮草齐备,就能开船入扶桑了!
相比于驱逐突厥需要的精力,扶桑只能算是热身而已,这地方的战力还不如匈奴。
不过弹丸岛国,当地战斗还停留在刀剑时代,连骑兵都是寥寥无几,陆上作战较为容易,难的是水上战斗。
因是岛国,海岸线长,又多在临海平原区居住,依靠渔业为生,因此这些人的水上功夫不差,只要破了海上防线,就能直达扶桑的咽喉!
建元帝命齐总管找出岭南报上的数据,准确地找到江无眠提到的几条信息对比。
数据是会说话的,他一页页翻过去,心下有所猜测。
扶桑地方小,钱多,就算当地没什么金矿银矿,拿下这片土地就是值得再度祭祀祖宗的大事儿。
且他对江无眠的另一个提议很有想法,现在太子监国,身上有了职责,但他还有几个弟弟没什么事儿干——除了一个早年赶上册封太子时的王爷外,后面都没再册封。
匈奴那一战的功劳没混上,下一次和突厥的冲突将会在五年之内爆发,然这几年内没品级没职位的皇子,怎么养活自己?
还不是通过朝中大臣捞取好处!
建元帝对此格外不喜,正是全大周上下备战时,几个逆子给自己的建功大业拖后腿,他恨不得褫夺皇子身份!
江无眠的提议来得正好,皇子全部打发到国外称王称帝,爱怎么治理就怎么治理。
当然,打下来的地盘上肯定要布置驻馆,类似在北真腊设置的那种地方,同时开放互市,沟通有无。
若是当地有大型矿产,朝中和当地都分一分。
建元帝设想很是美妙,可他略算一算时间便知,没有十多年是成不了事的,那会儿他应该早早葬了皇陵,看不到了。
心中没由来得一阵恐慌,他清楚知道自己老了,处理折子时也没太多精力,批复一段时间便坐不住,身体在逐渐老去。
但他还在担忧突厥,担心附近小国对边境的骚扰,还有沿海贼寇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