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大人,当日医馆确能证实去的正是关河本人?”
科举过的都知道,半夜三更鼓鸣而起,外头天不亮就要往考场赶,除了考场门前举着火把、点着灯笼、挂着玻璃灯,照明得跟白天一样,其他地方全是摸黑前进。
加之当朝人大部分有夜盲症,一米开外看不清人脸和东西,所以,送去的人真是原先的关河?
大理寺卿见得案卷多了,深知这也是一种可能,更有可能的是人赶考时就被替换了,时间再度向前推一推。
毕竟这人缠绵病榻,多日不见人,大部分时间都是跑堂伙计照顾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如何判定出现在考场的就是本人?
去的不是本人,而是所谓的“关河”,那就不存在路上替换人一说。
具体是不是这般行事,还要再探再报,大理寺卿也没辙,只能等调查。
江无眠深觉蹊跷,趁着这会儿时间,和谷易行简单交流了一番看法。
“那关河是如何说的?他怎会此刻敲登闻鼓,又是如何锁定刘问崖有问题?”
大理寺卿摇头,那关河尚未清醒,大夫诊断过后是多日水米未进,饿到昏迷,此刻正在给人医治,尚未审问。
关河不是白身,虽未参与会试,但他本身就是个举人,举人在大周可直接做半个官员,运作一番,去个繁华之地也不是不行,因此此事性质格外恶劣。
谷易行深觉晦气,怎么就在这会儿爆发,等他卸任,换新任的大理寺卿上来再说不成吗?
虽然心中对关河和刘问崖全部不喜,但鉴于会审三方有两方不和自己一个战线上,加之为了致仕时体面一些,谷易行倒是难得讲求公平公正了些。
正在此事,有人来报,“两位大人,那书生醒了!”
重要原告终于醒了,此案终于能上大菜了!
两人一听,齐齐起身朝外去见关河。
*
关河没能想到自己还有余力睁开眼睛,自打敲了登闻鼓,说完心里的怨恨之后,那口气一松,人眼前一黑,遂万事不知。
现在他竟是有机会再度睁眼,可见阎王都不收他!
身体无力,这是饿得。
被关了多日,每日三碗夹生粥,掺着沙石一块喝,一连一旬多,是个人都能饿得虚弱无力,能支撑他走到登闻鼓前已是尽力,再不能多做些什么。
这会儿醒来,勉强打量了下房间。
动静惊到一旁守着的府衙捕快,两人看了一眼,一人出门喊人,一人让人上药端饭过来。
后者还语气生硬解释道:“此地是府衙后院,你已昏迷三日,郎中言是水米不足,气血有亏,多吃喝两日就能将养回来。先行下床用饭吃药,稍后大人将会传唤于你。”
关河勉强理顺关系,便被香气勾去全部身心,但他还是克制住狼吞虎咽的欲望,先行道谢,换上衣物方才动作。
行动之间可见虚弱,但读书人风骨倒是不改。
饭食量少,药碗倒是不小,关河面不改色用完,此后不过盏茶时间,便见江无眠与谷易行两人过来。
“关河?便是你上告刘问崖科举舞弊?”开门见山,谷易行仔细盯着片刻之间的反应,没有心虚笃定,只有哀痛恨意以及熊熊燃烧的怒火。
虚弱的声音组挡不住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正是学生!状告刘问崖囚禁举子协助其科举舞弊,事后行嗜杀之事!十余人中仅有学生一人活命,其余九人命丧当场!”
睁眼闭眼都是那场血海,即便是在其他人的掩护之下逃了出来,关河也没能走出那个血夜。
江无眠和谷易行心下一沉,科举舞弊已经戳到建元帝肺管子,眼看就要和太子来上一场天家之争,其中竟还夹杂着九个书生性命……
这……这查下去焉能有活路可走?
谷易行心中打鼓,江无眠倒是让人先坐,“逐一说来,你且说便是。从一开始到你如何敲登闻鼓,尽皆道来。”
故事全貌尚不知晓,背后刘问崖是不是给人做了挡箭牌也未可知。
毕竟近来建元帝为太子铺路动静太大,妨碍到某些人的利益,因此动手挑拨天家关系也说得过去。
挑拨天家,最为简单的是栽赃陷害,而被重用的外戚就是很好的突破口。
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但江无眠没说,心里掂量着几个可能性的大小,他与谷易行听起事情原委。
事情如谷易行所想的那般,关河等人内盯上的时间很早。
他是京中学子,无需坐船坐马车上京,提前几日从家中出发在京中定客栈即可。
但是出发两天后他就被人打晕带走,对上京队伍称他偶感风寒,为不传染众人,便在路边庙中借住几日,顺便吃几服药再去,只要记得为他定一处住所即可。
庙中修行的师傅很少,每日照常送饭,也不曾见到他人,更别说每次开门都伴随着艾草味和遮盖住半张脸的面巾,这谁能看清?
遂,真正的关河被人带走关起来,假的关河瞒天过海,拿着考篮入京。
因过不了详细审查,借口风寒未愈,再度晕倒,被人送回通铺。
关河自打被人打晕带走以后,体感晕晕乎乎过了几日,食水未尽,饿得实在没力气逃跑。
紧接着就被人关到一处庄子上,和其他九人一起,每日不是做文章就是写策论时政等等,不写就连一碗夹生粥都没有。
不想饿死,还想揭露科举作弊真相的一群人默默忍受,期待春闱结束后,能逃出生天。
关河等人很清楚,他们是走不了的。
这些人完全不掩饰,不曾遮脸,还威胁这是给某某某个世子某某某个勋贵之子的文章,需要改作哪种文风,透露得一清二楚。
试问谁能知道这些秘密终生保密呢?
死人。
死人不会有泄密风险,不会言语,完美满足他们需求。
关河不想死,但看管很严,每日只能在两人的监视下关在房间内写文章,连和其他人沟通的时间都没有。
“如此说来,你们是如何反击的?又是怎么逃出生天,顺利找到返京之路的?又怎么在短短时间内锁定幕后黑手是主考官刘问崖?”
若是刘问崖出手,他应是行事缜密,不留一丝活口线索,更别提被人捅出这件事来,到底是谁帮了他们?
第235章 寻找
江无眠反复问过几次,中途有过答案模糊,可见他的确不是与人串通的答案。
又问过一遍死去的几人名姓籍贯,江无眠让人好生休息,与谷易行走出后衙。
“从宅院中奔逃,再到敲登闻鼓申冤。期间他靠流浪与好心人施舍度日,竟无一人发现异状。”谷易行思量着,这里有些说不通。
刘问崖此人行事作风稳当,朝堂上下算不得出色,若非他本人是太子岳家,怕是没有其人。
然亲自接触过后才会发现一件事,此人做事圆滑,摸不着尾巴,找不出缺陷,可以说做事时第一个能想到他,找把柄时全是似是而非的流言,真切的证据……没有。
御史台和都察院都没能找到相关卷宗,足以证明这人实在没有能拿捏的地方。
江无眠在整理关河所说的事件,从关河的角度来看,他莫名其妙被人带走关押,每日只能见到两个看押人员和送来的试题。
试题已全默写下来,还有部分其他被带走的学子的试题,不全,但其中已有本次春闱的考试题目,江无眠还以此做了文章讲解,看得是分外熟悉。
在被关之后,关河便想法设法求助,但没任何方法,房间内的东西很少,少到他都没办法做个反击用的武器。
好在其他学生之中有个有能力的,打北边来的,学过两招身手,制造出了混乱,其他人一同趁乱放火烧了那庄子,才是逃出生天。
后来被人发现,追击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势。关河体力尚可,当时他在混乱中没受到多少伤害,因此他还能逃。
九个人整理的证据部分交给关河,部分则是用以糊弄追击者,最终留下的就只有那些不全的证据。
要说如何锁定真正的幕后黑手,能只能说是刘问崖的不幸了。
他们所在的庄子,正是关河父亲铺路时候经过的地方,那会儿关河跟随母亲去给父亲送饭,有幸见过刘问崖出没。
也是因此,他稍微熟悉当地地形,方才顺利逃离。
“之后学生便在山中躲藏,自林中以野菜野果充饥,不敢露面,不敢牵连家人。”关河眼眶红肿,提及那几个牺牲的学子又是一阵愤恨之意,恨不得立刻将幕后黑手拿下,啖其肉饮其血!
在那之后就是躲躲藏藏,将证据埋藏好,准备入城敲登闻鼓。
就算刘问崖不是幕后主谋,那也一定脱不开关系,因此关河直接状告刘问崖科举舞弊!
江无眠沉吟片刻,与谷易行道:“此事疑点重重,且先不说为何关河如此巧妙目睹刘大人出没,便是诸多学子被虏,找人替换,就是一大难事。”而眼下足足有十人被带走,还是天南海北不是一个地方,谁在配合?
是一整条利益链还是巧合?
谷易行颔首,他小心看了一眼江无眠,斟酌问道:“大人,那名单和证据,您看?”
关河将证据掩埋,才偷摸回了京中击鼓鸣冤,现在他们必须抢在暗处敌人发觉地点之前拿回。
可这厮没说什么地方,江无眠竟是也没问,显然是另有打算。
江无眠想了想:“稍后再行闻讯,先命人查找关押所在的庄子,走访附近的村庄。”
既然能抓了人,还要掩盖着面貌,那庄子附近一定有车马来回的痕迹。这么多人的吃喝一定少不了,尽管只是米水,那也需要较大的量。
不过庄子上人多的话,从一些人嘴里省出来部分也是有可能,不论如何,这条线索不能放过。先查查看,万一有收获就能顺势找出答案。
一早,都察院和大理寺派人出了城门,前往关河所说的地方。
刘问崖一早被停职下狱,尽管没吃什么苦头,但他也被严密监视,不能往来交换信息。
其余参与此事,给刘问崖打过招呼的勋贵在宵禁之后,偷摸摸去了出主意的英国公家中。
英国公长子徐睿稳坐上首,其余人等或是焦躁不安,或是一言不发,另外有人喋喋不休,张嘴就是灭口。
一言不发者冷哼一声,露出阴鸷面容,蔡朗是太子一党,在御史台中任职,对江无眠颇为不满。
但后者升任左副都御史,他不满也要憋着。
今日坐在这里,并非是因他参与了此案,而是他知情不报,为众人隐瞒了此事。
御史本是朝中最为敏锐之人,谁和谁密切来往,哪家女眷曾和某家联姻,当属御史台最为清楚。
这么多人私底下和刘问崖来往,都是通过女眷递帖子。他家有一适龄女儿,同样收到过刘府赏花宴邀请。
这等赏花宴,江无眠一概是不参与的,因而也错过了此事。
蔡朗乃是太子一党,又对江无眠不满,因此便按下此事不提,还帮忙遮了首尾。
江无眠例行查看时,也只是模糊知晓其中有人议亲,具体是谁不清楚,但这等事情他一般看是朝臣联姻还是其他原因。
确认这是赏花宴上的缘分,他便不在关注此事。
谁知背后还有刘问崖帮忙舞弊一事。
眼下这群人仍是贼心不死,想将自己摘出去,把事情推到一人身上,但……操作难度颇高。
蔡朗冷笑道:“江无眠已是知晓此事,凭他的本事和邪门程度,你们认为谁能逃过?”
江无眠做事从来是一窝端,血洗岭南、血洗朝堂,桩桩件件不都是他背后查出来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