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起来的小小风波便被按下,只是暗中波澜仍未平息。而京中翰林院的争执也落下帷幕,最终由各家分支各自出一代表人物编纂书籍,加更标点标注,只此物仅用在教材和私底下的文章上,科举仍是旧制,不可更改。
江无眠放下心来,这事儿有的磨,但只要不落在自己身上就行,他现在的关键是督察各道粮仓、盐铁转运情况。
尤其是西部两道,收归大周多年,对当地盐湖开发应是有一套熟练流程,这部分盐主要供给西部二道,税收算不得多。
毕竟这儿人口少,买卖少,但他前往西部督察还有观察当地商道的意思。
匈奴尚在时,出关之后,便是通向西域诸国的商道。现在出了西部二道的大门,大周西部的国界线就能直达小部落。
越过这些小部落向北,就是曾经漂洋过海来到大周的那两个外国人的国度,这一走就要一年之久,还不算绿洲出没的危险野兽、草原上的白毛子、沙漠里的黑风暴。
算下来,他怕是能有一年半的时间在外督察。
白楚寒幽怨地看了看师弟,又看了看手下没写完的教案,叹气道:“师弟果真狠得下心。”
说走就走,毫不担心朝堂光景。
一年之多,变数何其多,何况西部危险重重,又如何保证人能安然无恙穿行过去再归国?
谁都保证不了。
何况建元帝真能等到那时候吗?
并非白楚寒忧虑过多,而是近来建元帝为太子铺路的动作越来越大,简直是毫不掩饰。
皇权过渡,即使是平稳交接,也难以保证自己的位置。
江无眠若是一去一年,朝中形势怕是不好,届时现在的优势怕是难以为继。
江无眠摇摇头,“师兄,此行我必然要去。南部粮食不必担忧,即将和突厥开战亦是无妨,但西部涌入的难民不得不警惕,当地吏治如何必须要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若是有人借着难民挑起事端,再行分裂大周版图,江无眠就算是百年之后也能被气活。
白楚寒仍是皱眉,他当年和匈奴作战,深知当地情形。路现在好走,但是环境仍旧恶劣,且当年炸出了地下河,所形成的湖泊不知在还是不在。
草原里是不缺水的,可草原上也不缺狼群!
江无眠此行是要督察西域两道情况,带的人大部分是文官。
不是白楚寒看不起那群人,而是他们的身手比江无眠要菜,出事之后还要上官去救……
一个个全是拖累。
带武器也不好说,投掷式火药没份额,按压式的不适合,点火式的……哪儿有时间点火?
对上野兽和人尚且有方法应对,若是对上天灾,纯看运气。
白楚寒表情越发凝重,他强烈反对江无眠前往西部冒险。
不是当地人,不能做出恰当的反应,慢上一秒可能就此失去生机。
人在天灾面前何其渺小,何其无力……
“不若直接问当地按察司。”有什么卷宗也好调阅,还能坐镇京中,第一时间知晓北方防线情况,了解谢砚行近况。
岭南若有异动,也好调整应对方案。
江无眠听着白楚寒罗列出来的原因,心中也曾动摇一瞬。
可事不宜迟,西部两道收拢大多难民,若是趁机生事,联合北部突厥,两面混乱,大周兵力根本应对不及。
就算能应付得了突厥,但在西部两道惹是生非的这些人又如何应对?
当地百姓都将沦为谈判筹码,打不能打,谈不能谈。
当然,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况,万一难民之中没有探子奸细,全都在老老实实开荒种地挖矿?
那江无眠只需督察吏治,查看当地商业农业情况,看需不需要发展助农手段,专门开辟一条商业路段。
总之,必须赶在开战之前探明当地情况。
江无眠决心已定,白楚寒是说服不了,于是心生闷气,上课时带出几分,一众学生明里暗里打探,终究不得法,各类猜测四起。
又是一日休沐时,顾鹤逢等人攒局凑一起大吃大喝,品尝一番新出的美食美酒,酒足饭饱之时,说起这件事来。
顾鹤逢条件反射朝门口处看去,没见任何人出没方才松了口气。
包间内的学生们下意识敛神屏息,下一刻没听见推门声,方才反应过来。
这儿又不是营苑,没有上课突袭检查,更没上课中途夫子一出了门全员学生被反锁房内的事发生。
——后者近来频发,以至于他们吃个饭都条件反射带刀剑出门,实在是吃多了教训,得出的血泪经验。
齐刷刷松了口气,只听起头的钱同学小声嘀咕道:“院长和先生气氛古怪,叫人碰见就不敢高声说话,连其他夫子也噤声不语,学院氛围……”
说到此长叹一声,摇头惋惜。
他以前觉得营苑每日操练太过高压,承受不住。现在只想沉浸在排兵布阵上课逃杀之中,完全不想上院长或是夫子的任何一门课,更不想撞见他二人,那环境真不是人能承受的。
众人也是摇头感叹,“以前是我们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
李同学道:“前段时间我伤了脚踝,去无异堂上药,听两位坐馆大夫道,院长和先生肝火大燥,好似是动了气。休沐前两日,还见两人前后脚去拿药……跌打损伤的还好,还有刀伤、绷带……”
听听听听,这不是动手了是什么!
江无眠用刀,除了教文化课外,还能教刀法。他出刀快狠稳,且擅斩首,战场上格外省时间。
因此有不少学生会从他这儿学几招必杀融入自己的刀法之中。
包间里的全跟着学过,知晓江先生真提了刀,伤口在所难免。因此这么一提,吸气声四起。
院长身手他们见过,江先生的刀也学过,两人对练点到为止时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若是怒气上头,冲着致命区去的……
不是失去院长就是失去一个刀法师父啊!
忙有人问具体情况,可李同学只是伤了脚踝,又不是大病大灾的需要时间,拿了药就回去了,没再听下去。
又有人苦着脸问:“有谁知道先生和院长分歧的原因?”
再这么下去,他们没上阵杀敌就先败在高压环境里。吃喝不好,压力还大,再持续下去真能撑到结课那天?
众人齐齐看向顾鹤逢——时常被委以重任,他爹又曾是白楚寒手下,知晓白院长的一些事儿,总比他们一群没头绪的要知道得多些吧?
事实上,顾鹤逢只是摊了摊手,“院长从不多聊私事,每次也多半是交代学院里的接待课程变化等等,要问这个,我还不如李同学知道得多。不过你们可以找家中在御史台的或是都察院任职的同学,先生现在领左副都御史一职,想来有事儿还是他的同僚知晓得多?”
左副都御史一词一出,众人纷纷摇头,这是朝中重臣,从他的同僚身边打探他的事情,岂不是窥视朝中大事,不妥不妥,还是从院长一处入手较好。
起码人现在是院长,五军都督府的官职也是荣养虚职,不领实权,危险度相对较小。
即使如此,众人也没探听到事情真相,只是又一日撞见了两人大打出手时,流言蜚语甚嚣尘上,险些惊动了建元帝。
若不是江无眠及时出手压下去,怕是满朝上下都要知道他和白楚寒就此分道扬镳,大打出手了。
有人百般试探,江无眠也没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消息,只是借着翰林修订标点一事作为掩盖。
遂,江无眠与白楚寒就教材一事分道扬镳的小道消息火速传遍京师,又顺流而下,传到叶领队耳中。
就连书坊都有人问起,江无眠与白楚寒同门师兄弟,即便日后分走文武两道,情分仍在,为何会因一本书而起争执?
叶领队没猜透他两人玩什么把戏,但她足够清楚一件事——这两熊孩子的感情是从小打到大的,这会儿放出消息又似是而非地不完全掩盖下去,指不定是想坑谁一把。
因而她仍是照旧工作,给北方写信,生活并未受到影响。
放在有心之人眼中就是她强颜欢笑,强撑着支撑偌大一份家业,背后指不定如何掩饰兄弟不合带来的影响。
刘英担心这是陷阱,并未出手试探,然有人想挑战书坊在报纸行业的奠基地位,暗中伸手,收买印刷工人、掀起一阵罢工狂潮,岭南的暗潮终于浮出水面。
远在京城的江无眠没有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他现在按兵不动,正在苦思冥想如何打得过师兄,获取前往西部两道的准许。
——不错,在其他人眼中的分道扬镳,只不过是对江无眠的一场考验而已。
打得过就证明有足够的生存自保能力,打不过就老实待着,事情下放给其他人去做。
第234章 舞弊
要说放人前往西部两道,江无眠一时之间还真是挑不出几个人来,大部分还要靠着武安营苑的学生,然这并非是长久之计。
治理观察一地民生,并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线索,这等事情……江无眠看了看都察院内的御史,很是头疼,但还不得不挑选人才。
——师兄弟两人的决战之局尚未展开,便被动喊停,江无眠不得不放弃此事。
作为左副都御史,江无眠其实要做的事情很多,大事小事皆有,目前来讲,他即将掺和进去一件大案——科举舞弊案。
今科春闱,有学子敲击登闻鼓状告主考官刘问崖科举舞弊!
建元帝本就上了年纪,三高高不高的江无眠不清楚,但他很清楚的是建元帝早年征战杀伐留下的暗伤不少,人一老,各种毛病冒出头来,早朝时气得险些喘不上气。
监国太子倒是不慌不忙,即便被指着质问的人是他亲舅舅,岭南布政使刘英的亲儿子,板上钉钉的太子一党。
建元帝看了太子一眼,问其处置,太子义正词严,背的律义格外精确,一点不徇私情。
其他大臣不清楚心下如何思量,清流等人倒是高看太子一眼,不过也仅仅止于此,还是要看之后的行事如何。
说得好听,若是私底下小动作不断,清流一派估计会更加不满太子行事。
——有本事做了就收尾得漂亮一点,别整得不上不下,还要人去圆上漏洞。要么就完全公正公平,该如何查办就如何查办。
要是做了还漏了马脚,朝堂上下只会觉得太子无能,不堪大任。
建元帝没说什么,事情转交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方,大理寺提审,刑部协助,都察院监察。
事情涉及数百之人,大理寺忙得脚不沾地,刑部尚书陈章亲自坐镇,不许任何人探查内情。
江无眠则要带人督察两方行事,务必使得过程透明,不至失了朝廷颜面。
大理寺卿正在焦头烂额,原是等待任期到头风光致仕的年纪,临到头来竟还碰上了大案!
几十年不见得有一次或者翻不出来的案子,怎么就叫他碰上了?
谷易行上火到嘴角起了两个燎泡,一碰就疼,每日服药敷药还是不消,又急又燥,恨不得直接昏迷。
然而老人家晨起能吃两碗饭,体格好到能跑京城一圈,想昏是昏不了的,只能耷拉着脸干活。
“京中学子,家境贫寒,学业上佳,春闱之前因一场秋雨倒下,病榻缠绵半月,挣扎着早起去了考场,尚未进去便昏倒在地。”谷易行同江无眠一同听证,这是刚才一位证人的总结。
听起来没有异常,事发当日好几人都听到了这场热闹,甚至引发连锁反应,好几个心理承受能力不过关的或多或少出现发挥失常现象。
之后这个倒霉书生关河就被人抬走找坐馆郎中去了。
“宪副大人,脉案在此,当日郎中证词亦在。”去的都是朝廷官方医馆,看病抓药都有记录,谷易行派人全取了回来。
他两个都不是专职郎中,但读书多了还是能看出一二问题来,方子乍然看到没什么问题,记录也正常。江无眠更是熟知京中物价,这上面的确不高。
唯独一根小的十年山参要价颇高,看样子是气血有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