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偶见江无眠批阅,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没有反响,投递之人便少了许多,江无眠仍然命人放了两个竹筐,风吹雨打都变色了还是那两个,完全不改。
几年下来,坚持的人仅剩下几位,剩下的都是不信邪非要死杠到底的。
不是不想批,而是没时间,最近一年来更是身上有大案,家都没住过几天,醒来就是衙门,实在忙碌。
因而拜托隔壁白楚寒筛选一二,从中挑出一些能入眼的文章,他再行批阅。
要说写文章的水准,白楚寒曾也是个中翘楚。谢砚行当年不是白教的,即便是投笔从戎,文章上的功夫也没落下,不然谢砚行第一个饶不了他。
以他的目光来看,挑选的文章不会有大错。
江无眠饮了一盏茶,先行看了文笔滞涩的一章,不到一半便道:“行笔略有缺。”
所学的与一贯坚持的观点碰撞,因而这篇文看起来极为拧巴,观点是一,论述则是二,如何能说到一起去。
且看字迹和落笔,江无眠思索片刻就想到了一人,“算来应当是你我师侄。”
他两人没徒弟,但不代表谢霄就没学生,尤其是谢霄折腾起来江南,自觉孤家寡人难以奋斗,于是挂了江南书院的夫子职位,借此收了几人作学生。
前些年恩科过了科举于地方任职,多在江南,唯独有一人李坚去了岭南入按察司。
看字迹与落笔,应当就是此人了。
白楚寒若有所思,“关河竟不在你择徒之列?”
关河本人的确符合江无眠的部分标准,为人有毅力,极为能忍,学问算不得最为顶尖,但也是脚踏实地务实的人才。
可江无眠并没考虑过他。
江无眠拿出红蓝笔圈点,不像是科举考察文笔才华那一套,在他这儿,点评的规则中,务实一向大过务虚。
边圈点边解释道:“关河心境不足,迈过去是海阔天空,迈不过去……”
那便会陷入极端,容易突破底线。尽管底线可以灵活,但有些事不可踏破原则。
在江无眠眼中,关河就在原则底线的悬崖上挂着,是一步踏破还是回头是岸?
尚未可知。
所以江无眠一早将人排除在徒弟之列。
相较而言,年轻人省事,教的时候三观尚未定型,做事尚未定性,好引导也好教导。
圈点完一张,再看另外一张。有了前面作为对比,这篇行文较为稚嫩,看得出应是学院学生。
“行文有些不切实际。”但多去锻炼两年应当无碍,江无眠从文章背后推测学生的相关信息。
自文章典故与其中的描写来看,是个岭南学子,本人好似在游学,没有师承,家中应当有人在朝为官。
“如何?”白楚寒得意于自己的眼光,论了解师弟的程度,还得他出马才行!
这两篇文章一篇切实,一篇理想,若是能结合一二,便是江无眠给建元帝看的画大饼一样的奏折。
相比前面一篇,这篇的评点更像是科举阅卷,毕竟这人还未经殿试,暂不必考虑官场的一些事,只从学问方面出发即可。
评卷完毕,白楚寒看他脸上满意表情,向师弟邀赏。
怎么都算他找出来的两个预备徒弟,这下可要大宰师弟一顿才是!
江无眠也不吝啬,命人将做好的虾丸、鱼丸混合着蔬菜丸子以及其他蔬菜肉卷一类端上,冬天还是吃火锅最好,暖和又有氛围。
两张点评卷子被收起,不日将会抵达当事人手中。抵达当日,当事人已是无暇关注此事,只因建元帝透出口风要立太子!
朝堂上下格外关注此事发展,抵京的王爷究竟能不能顺利拿下太子之位,是否还会再生波澜?
关乎江山稳固和自身利益,这比江无眠又批阅了几张投卷,点评了谁都不是热点了。
新太子不出意外是最为年长的王爷,不论是从哪一方面看,他的优势在诸多皇子里面都是格外明显的,尤其是还有个皇孙,更是稳压一众年轻皇子。
还有一个带皇子的,奈何这人不争气,新年伊始,就被人参了一本。
江无眠轻轻扬眉,年关过得红火,没有流言传出来,他以为就此偃旗息鼓,谁知两方战斗尚未打响,在这儿等着呢!
作为左副都御史,他很快认出冒头的是原太子一脉,没做什么大事,反而被做大事的太子抛弃,如今正当着清流御史。
今日第一参本便是他起头放在三皇子——即有皇孙但没封地封号饭,也是自太子被囚于宗人府后逐渐活跃起来。
不论效果如何,就算是自己做不成也要搅黄他人的继承资格,然今日第一本却是三皇子本人。
江无眠听了一耳朵,事情不大,还是一贯的毛病,皇子本人用了大臣孝敬,账目对不上了,查出的线索直指宫中。
三皇子便指认成了幕后黑手……之一,另外还有皇子疑似参与其中。
建元帝不耐烦断案,将事情扔给刑部,说是几个皇子,到底是哪几个?先查清楚了再提!
趁此机会,江无眠上书,推行新的商业律义,“……若是自源头断绝,便不会有今日的模糊案件一说。”
按新律义所言,直接在动钱时就被人抓到,根本流通不到皇子手中!
朝堂上下一片喧哗,有的支持,有的反倒,各种理由轮番上阵,这可比立太子有争议多了。
毕竟太子位子还能斟酌考虑,人不行再换,可律义不同,定下来就是君无戏言,谁能扛得住?
不说家家都有商队,但有的是大部分,甚至连建元帝本人都能封皇商做买卖呢!
提出这事儿,岂不是要辖制皇商?建元帝能同意?
建元帝本人还真同意,长久来看,江无眠的主意才是维持江山稳固的上上之策,不至于让商人膨胀,也不至于打压商业发展。
要知现在大周的税收不仅是开国时的单一来源和极少数量了,其中商业起了莫大作用。
商业和税收分离不开,可也不能如此肆无忌惮,不然农业如何保证?粮食如何保证最低线的产出供给?
那便按照江无眠的安排,限制商业过快的增长速度,维持较为稳定的长远发展。
农业也能有喘息余地,不至于完全依赖进口,被人威胁。
不过江无眠拟定的相关律义算不得严谨,建元帝沉吟片刻,命内阁拟定,六部、都察院与大理寺协商,最后交上一份满意答卷。
江无眠总算是放下一半心来,建元帝既然开口了,事情就会办下去,只是此事不能拖,拖上一两个月就会出现异常情况——该的条例不严谨,故意拖延时间争取让私底下的商队处理好相关证据等等。
待到下朝后,江无眠撞见了刑部尚书陈章和新的大理寺卿徐朗,“两位请。”
“江大人请。”
论及官职和资历,徐朗最小,因而言语较少,秉持着多听多看的原则,一路上听江无眠与陈章二人说起奏章。
对商业方面做出的改变与限制,对小国入关、海港贸易等部分律法规定的改动。
与现行的律法区别很大,有的则是细化,责任具体到哪个衙门谁负责,不再是之前界限模糊。
三人前往内阁拜访阁老,江无眠道:“陛下并无圈定时间,职责上说得也是含糊了些,故而下官特此前来请教。”
往常一件事都是多久之内拿出一个解决方案,让建元帝过目,行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出现争议就先实验一下,视结果而定。
现在嘛,方案都不全,实验先搁置一旁,先行出个草拟再提后续。
伍首辅等人正在对奏折上的内容进行分析,各处不同圈点清楚,就等人上门来解说,如何变更,为何变更,怎么变更。
“正好,尔等来看这几条内容,恒阳在此基础上的细化与分割很有意思。”伍陵召他们三人上前来看。
墨笔写就的纸张尚未干透,江无眠看着白纸黑字与红笔圈点出的内容,将原委一一道来。
对商队上的限制增多,但限制是为规范如今的市场,减少商业诈骗的可能。卷宗上显示,自从海外贸易兴起,除了在海外赚了钱的,还有一种赚钱情况——联合诈骗。
最为简单的是船坞排单,有人谎称船坞有人,可做主将排单提前,只是要交一笔银钱作为手续费和辛苦费。
有迫不及待者交了钱,船没拿到,剩下的家财也不够结船只尾款,只好将名额和船抵了出去。
出海之梦成空,还没赚上大钱就先赔了一大笔。
新的律义中,便增加了对此类的刑罚数额。
可以说,每一条规定背后必然有着血泪教训,甚至搭上了不止一条人命。
因此,江无眠解说得格外仔细,案例卷宗信手拈来,只怕说不清楚,阁老反对,最后只能眼睁睁放过罪魁祸首。
第242章 南下
江无眠解释格外清晰,言罢便出了内阁,此事有的掰扯,现在不过是摆在明面而已。
其余两人一道递了折子,并未多留,跟着江无眠的脚步,一块回自家衙门办事。
伍陵三人琢磨着江无眠的意思,“商业一事,江无眠贡献斐然,观他之意,好似有抬举商户与农户并列,如今终是走上正轨,杀一杀海贸猖狂风气。”
余次辅与他关系不错,闻言便笑道:“阁老说的是,江宪副初心为国分忧,先有农具,解百姓困苦,后又忧虑当地生计,方才发展海贸。如今各处问题缓冒出来,的确该理一理法则。”
要说江无眠的初心,那必然是为了发展当地经济,现在经济发展太快,各种问题乱象屡禁不止,最好还是厘清责任法度,届时也好管理海贸。
不过这样一来,对他们各自养活的商队也出了难题,毕竟有的事情各家表面过得去就行,看在他们的面上,谁会追究下去?
摆在面上的皇商还要顾忌一二,他们却是不用的,递个帖子就能解决一切。
江无眠列出的律义却是要限制某些事情的发生,大面上来看是要推出一个标准,一个规范,让全大周商队遵循的行例。
并对违反相关条例律义的行为做出惩戒。
旧的律法上自然也有规定,奈何现在的海贸发展过快,有些诈骗犯罪行径找不到可以遵循的旧例,故而需要革新。
革新……
伍首辅端起茶盏,品了一品,心里的话转了两圈,并未说出。
江无眠本人极受建元帝信赖,虽然没定下未来帝王,但眼看着未来的太子帝师将有他一席之地!
此人翰林学士职位尚未卸下,陛下也未曾提及,立过太子之后,怕是要给个东宫位置。
最为重要的是,他人年轻,还没收徒,但早早做过房师,又在武安营苑中有夫子之位,没收徒归没收徒,可学生还是有不少的。
只要他露出一丝一毫想收徒弟的意图,不需放出风声,就能立刻收获一群人的自荐!
况且即便是他未曾收徒,可有个师兄有徒弟。江南的刚清查了当地商队和漕运,建元帝看在眼里,未来定能升职,任一方布政使。
说来白楚寒和他也算师兄弟,外界传闻两人闹掰,只差抵死不相往来。
若非看在建元帝和谢砚行的脸面上,不想闹出兄弟阋墙的事,叫人白白看了笑话,只怕早已分道扬镳。
许是能从这上面做些文章来,但挑拨了他两个,江南还有个难以对付的谢霄。
且江无眠虽是做了直臣孤臣,但谢砚行的人脉还在,他还是武安营苑的夫子,底下有学生。
此外,经营岭南多年,有不少学子受其照顾,这些人科举后入朝为官或是科举无望,入了其他行,渗入六部之中或是民间商队里……
算下来,江无眠和金銮殿内的大臣交情平平,可他在地方上的同盟或学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