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没听说过为了一个律义南下的!
大部分情况下是什么流程呢?
先推行新的律法,当地方上执行不当、朝堂对结果不满意的、有人上京告御状等情形发生之后,建元帝将视情况严重程度派遣钦差——一般是御史,前来查探事实真相。
再看江无眠南下,先说他的职位,堂堂宪副应是负责的大案,而非这等小事;再说这个流程,那是完全相反。这等反常情况,任谁一看就知其中有诈。
所以在这儿想透露线索是没用的,还得看钦差管啥不是?
布政使叹口气,若真是能知道钦差等人的目标,他何至于心中没底,只能在这儿瞎琢磨。
主要是钦差府上没什么动静,这叫人怎么探查?
心腹跟着叹气,刚出一口气,就听外边有人来报,“大人,钦差别院有动静来了!”
两人一下好似注入了莫名的精神,两眼放光盯着门口,将报信之人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说:“大人,钦差府上出了两人,一人看方向去的是书坊,另外一人应是去的布政司。”
最后三字将布政使本人吓了一跳,他人还在家里,怎么这会儿去的布政司?
“准备更衣、不妥不妥,此刻正是散值时间,若是老夫更衣去了司中,岂不是说明暗中有人盯梢。”遂,打消这一念头。
还有一人去了书坊……
布政使琢磨了几息就反应过来,“书坊背后是叶领队,她本是上任布政使之妻,在谢砚行北上时,本该随行而去,只是因书坊耽误了时间,便在岭南停留。”
谢砚行与江无眠是师徒,既然师父不在,那告知师娘也是同样的道理。
想来他拒绝接风洗尘另选日子也有叶领队之故,有长辈在,自然要先去拜见一番长辈。
就是后面这条,怎么听怎么别扭。布政使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江无眠为何要人去布政司,到底有什么目的,是否是为更改推行律义而来?
很快,他便知晓此事。
门房来报,“大人,司中李参议来报,钦差大人命人前去布政司告知,备好临近五年之内的卷宗,尤其是与北真腊相关的部分。之前案件判决不推翻,但根据新律义规定,有部分判决需更改,钦差大人需部分卷宗作例,明示前后不同。”
布政使与心腹对视一眼,这不巧了,他们正需要一个时机将线索送到钦差大人眼皮底下!
虽然重点说的是北真腊的部分卷宗,但其他卷宗应是也会看的,往北真腊附近放几个有疑点的卷宗岂不是顺手为之的小事?
“来人,更衣!”他要亲自去坐镇布政司,给卷宗做手脚!
当然表面上说得好听,他是为了满足钦差大人的要求才会夜以继日地上值。
另外,岭南当地潮湿,文书卷宗一类难以保存,有的上面还有虫眼,所以相关库房弥漫着一股药味。
接到消息当日,布政使便让人去拿药,倒也没趁机清理库房,言称是为明日检查做准备,待到钦差队伍进去后才会再撒一遍。
嗯,至于是不是真的,那便要见仁见智了不是。
消息传到江无眠耳中,他点了点面前的官员名单,尤其是头一个布政使的位置,“竟还有场戏要看。”
听见此话的副使一点就通,接到查探卷宗口信,布政使要亲自坐镇,到底是忠是奸,待到明日查探时便能窥见一二。
翌日,江无眠先让人告知师娘,他先行去往布政司一趟,晚间时分再行去书坊。
“走吧,吴副使。布政司应是准备好了。”大戏怎么能缺了他们这队钦差,是时候过去看看布政司搭的戏台子了。
“是,大人!”
第244章 风浪
库房卷宗交接顺利,布政使与江无眠两人面色如常,副使已带人入内详查相关资料,留他二人在外寒暄一番。
“本地栗米与自北真腊购置所得,加起来的量能占大周六成,甚至以上。”江无眠回忆昨日看到的资料,“粮商逐步增多,海贸亦是蓬勃发展,可见本地三司用心之处,布政司与市舶司两处当是首功。”
江无眠话说得漂亮,布政使被夸得惴惴不安,忙自谦道:“大人谬赞了。多亏大人当年治理得当,为我等打下坚实基础,方才能有岭南今日。”
这话不假,江无眠赴任以来的所作所为,朝堂看在眼中,研究多年也没能有人复刻他的奇迹。
士农工商,大周以其为框架,打造如今的盛世,而江无眠一人就能扛起三面支架。
何等恐怖的能力!
从三司处留下的卷宗中,布政使仅是窥探到其中一角,再向来处追寻,任职韶远县时面对的层层危机,他毫发无损地解决,之后更是趁机整顿一县一府一道,成为岭南道的道员!
岭南曾作为流放之地,朝堂官员闻之色变,如今却受人百般追捧,恨不得直接调任岭南。
不就是因为这里是第二个江南,甚至于比之江南还要富庶!
一切的起因就是眼前这个人。
太平年间,江无眠能做出这般成就,得建元帝信任无可厚非毕竟臣子能干,就证明建元帝本人是个知人善任的明君!
但后来的战争之中,还证明了江无眠的调度能力,能支撑起庞大帝国打完一场战争,甚至能在内乱时稳住后方粮草调动,足以看出江无眠本人的能力。
因而布政使面对江无眠时万般尊重,不仅是因为钦差身份,更是因为他本人值得。
江无眠又随口问了几句本地粮商的情况,粮价几何,发展情况,尤其是北真腊进口粮食之后本地的粮食是否受到了冲击。
大量商人前往北真腊收购粮食,本地粮食价格受到影响,尽管有官府平抑粮价,大批购买送到北地或是西部,然一时之间大量粮食涌入市场所造成的影响并未消退,急需时间平复。
根据报纸所报道的内容来看,当地影响称不上大,但也有土地改为种植桑树、荔枝等树的趋势。
布政司及时掐掉这等苗头,并重合测量土地,制作新的鱼鳞图册,总算稳住种植红线,不至于让大周的粮食全靠北真腊进口,进而被人限制。
布政使回答也是如此,只是有一点,“部分北真腊的作物入我朝之后,即使复刻当地生存环境,仍是不能生长,有部分却能大面积繁殖。其中区别,目前户房正在加紧研究。”
不是他们不尽力,相反,这已经是很努力的成果。
要完全复刻当地环境,就要派人去当地详细勘探,水源、温度、土壤、伴生植物矿物等等。
因此需要的人员众多,每去一次都要长时间考察,再花费百般功夫在岭南找到合适位置栽种,整个流程下来,一年都可能种不下去!
稻米的研究也是如此,甚至有部分稻米因为混种,出现很多不稳定的结果,有的研究五六年的东西就这么废了。
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全部化作泡影,谁能笑得出来?!
江无眠很是理解,科研路不好走,排除万难得出的最终结果只是为了排除一种失败的可能性,换到个心智不坚强的,很容易整个人崩溃。
他安抚了两句,并言明过几日便去户房看上一看,聊上两句。
布政使大喜过望,一口答应下来。
寒暄完毕,库房也大约清理出眉目,江无眠便对照卷宗验证自己得到的消息。
“大人,与北真腊相关的卷宗尽皆在此,日期由旧到新。最近是这几卷,事关北真腊粮商与本地粮商冲突。这一排中则是涉及互市上的部分争端,多半是小事,仅是关押几日便放出人去。”
要说最大的案件,那一定是北真腊与附近小国于大周互市上发生冲突,造成当日闭市半日。
“事情缘由?”江无眠展开卷宗,先找到了起因,又看向经办人与当事人。
两个小国在大周境内发生争执,处理不恰当,容易发生外交问题。
卷宗上简单明了阐述事件由来,两国矛盾已久,商队之间因恶性竞价发生冲突,又升级为械斗。
衙门一看,管他什么小国商队,站在大周的地盘上就要遵守大周的规矩,于是直接被拉到地牢里冷静几日,放出来之后又经行审问判处。
不知是因为站在大周的地盘上还是为何,两方人马忍了,直接认罚,交了粮食走人。
至于后续有没有发展成私底下斗争,那不得而知。
江无眠找到领队出身,和北真腊发生冲突的是它东部相邻国家,早年南北真腊分裂时,该国一度想吞并北真腊,奈何北真腊投靠得快,被大周看中了,事情不了了之。
近些年来没有动静是在积蓄力量,靠着搭载大周的海贸顺风船,大赚几年,有钱培养国内军事力量,于是吞并的心思再度浮上水面。
遂有了这场冲突。
再向深处挖,这两个商队背后都站着各自的支持者,这不过是场简单试探而已。
“粮食商队?”看到相关货物时,江无眠再度回顾一番岭南收购的粮价,平稳没有异常。
而他们运输来的粮食是大宗,想在岭南卖出高价怕是比较难,若是想卖给官府,那直接和皇商签订契书即可,由大周出人前往北真腊运输粮食。
因涉及到大量粮食的交易,大周格外看重,所以会派专业人员前去核验,当场交钱交货,就能运送回大周。
直接拉去互市再行交易的,通常是小商小贩,大宗的真没见过多少。
记下这个情况,江无眠向前翻阅,又挑出几个大宗市场交易,放在一起比对,没看出规律来,交易双方也不是固定人员。
这就有意思了,大宗买卖,还是会发生冲突的大宗买卖,怎么看怎么蹊跷。
“放着大笔买卖不做,反而和人发生冲突,这是嫌银子硌手?”
拿着几道卷宗,江无眠打算将之列入范例之内,有的是标准答案,有的要根据新规改动。除了粮食以外还有香料等交易,这类变化算不得大,只是需要遵守的规定多了几条而已。
几日时间,钦差队伍便闷头扎入卷宗之中,好似天塌下来都不能让人出来。
布政使是望眼欲穿,担心钦差发现他动的手脚,怪罪下来要他担责,又担心江无眠等人直接忽视,根本不管。
“唉。”布政使转了几圈连连叹气,无法静下心去办差,只差冲入库房询问江无眠为何不来个痛快。
心腹幕僚见他如此焦急,脸色都变了,“大人,想必钦差大人自有决断。近来毫无动静,也应是另有打算,或是选择徐徐图之。”
按江无眠以往的情况,面上动静越小,事情牵连越大,事发后处决便越是冷酷。
不管是看得出看不出,总之证据是摆上了。只消做事时小心些,不叫相关商队知晓即可。
依他来看,自家大人已经尽到职责,剩下的就要看江钦差到底管不管了。
布政使急躁情绪缓和两分,终于是不再打转,端起茶盏喝了两口舒缓心情。
说的在理,接下来便看江无眠等人的动作。
不仅是他们在等,两行的人也在等。
再过几日便是商行工会例行召开的日子,本次主题就是为了江无眠新带来的消息——商业相关律义更改,岭南作为首个实行推广的地方,需立典型案例出来。
胡掌柜就是其中一员,他将酒楼交给儿子之后便加入了商会之中,此番同样出席参与。
“胡掌柜,许久不见,近来身体可好?”
“劳您记挂,无恙无恙。”
一路进来,先行和众人打过招呼,胡掌柜乐呵呵地上了三楼,这儿是会议预备房间,相关的契书朝廷律义、商行消息等物都是从这儿发出的。
一进门便是几把椅子围着圆桌摆放,十二个椅子上已做了七八人,面前摆放着相关文件,全是朝廷新出的商行律义。
打过招呼后,胡掌柜便坐在苏掌柜附近,“看得如何了?咱们这位——”
他朝钦差队伍所在的方向努努嘴,方才小声道:“想做什么?”
钦差队伍南下靠岸时,各方都听到了风声,暗地里的一切事情都蛰伏起来,势必要等新来的钦差大人走了之后再行计较。
新的商行没见识过当年的江知府手段,但看前辈所在的商行静默下来,一时之间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陷阱,因此也跟着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