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先生专门请了营养师每日为盛愿做药膳和营养餐, 可他往往吃不下几口就全吐了出去,吃进去的还没有吐出来的多。
每天早上梳头时,盛愿总是愁眉苦脸的看着一掉一大把的头发,这之后, 他开始拒绝照镜子, 连喝水时都要闭着眼睛。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一根干瘪的豆芽菜,简直太丑了,一点都不想看自己, 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他。
好几次先生来探望盛愿, 他都会背着身装睡。
先生在医院停留不了多久, 只能无声的注视他片刻, 等他走了,盛愿又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偷偷委屈掉眼泪。
牧霄夺工作缠身, 每日只能从百忙之中抽出身去趟医院。
他手下几个老董事在得知董事长有收购兰氏的意向后, 纷纷表达不满,认为先生这是在自断人脉。
另有董事虽然支持先生的做法, 但仍然心存疑虑,兰氏积弊多年,收购这个吸血虫,是否能为公司带来利益。
两厢势力争斗不下,方案暂时搁置。
其余时间,陆听夕和宋秉辰会来医院照顾盛愿,好在盛愿在亲近的朋友面前不在意形象,看着他们两个在病房里拌嘴笑闹,心情总算好了些。
宋秉辰怕盛愿无聊,特地从画室里把他那套绘画工具全搬进了病房,也会时不时把咬咬带过来,让它陪盛愿在医院楼下玩一会儿。
不久,专家针对盛愿的脑瘤,给出了具体的治疗方案€€€€开颅手术。
手术时间初定本周末,也就是五天后。
自从得知盛愿需要做开颅手术后,陆听夕当机立断选择全天陪护,把学校部门的工作全推给了学弟学妹们。
反正盛愿的VIP病房宽敞,她干脆抱了自己的行李过来,在窗下支了张折叠床,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病房里。
这天,宋秉辰回美术馆帮父亲置办宣传活动,只留下陆听夕一人在医院陪着盛愿。
这对于盛愿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陆听夕一来,不光霸占了一半病床,把真正的病人挤到了床边边,还吃着辣条圣代、看着综艺嘿嘿傻笑,美名其曰放松病人心情,实际上她比谁过得都快活。
“呜呜我又掉头发了呜呜呜€€€€”盛愿摊开手,捧着手心里的几根头发呜呜呜假哭。
陆听夕陪着他演,装模作样的安慰道:“小月牙,不哭,我们还会有头发的。”
“我觉得……我现在需要一根辣条抚慰心灵。”盛愿可怜巴巴的看他,“给我吃半根也行……输液输得我嘴里好苦。”
“那不行。”陆听夕十分无情,回绝道,“零食里你只能喝牛奶,别的东西不能乱吃。这是先生嘱咐过的,除非你征得先生的允许,要不我可不敢瞎投喂你。”
说罢,她又塞了一根辣条进嘴。
盛愿不高兴,开始捣乱,手指乱滑进度条,搞得陆听夕的综艺也没法看下去。
正此时,门外忽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嘈杂的争吵。
未久,先生安排的安保之一轻叩两下门,沉声问道:“陆小姐,有人想见盛少爷,请问他现在方便吗?”
“谁想见他?”
“是兰氏的人,说想给盛少爷赔礼道歉。”
“见吗?”陆听夕偏头问他。
盛愿不言,沉默的垂落眸子。他明白,粘上这种人就意味着踩进泥潭,想走出来,可总有半只脚陷进去。
迟疑片刻,他轻轻点了点头。
陆听夕随意擦了擦手,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双开门排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簇拥着一对父女走进病房,大张旗鼓的架势如同港片黑。帮。
兰世辉年过六旬,头发斑白,身体虽然结实硬朗,但走起路微微有些跛脚,不得不拄着一根龙头拐杖。
那双昏黄的老眼隔着一副平光镜片看向盛愿,透出浑浊的眸光。
盛愿下意识往床铺里缩了几分,抱着自己的膝盖,下意识对这位面容不善的老者升起防备心。
“盛少爷,我们一直在门外等候,有什么事您随时招呼。”保镖说罢,放下兰老爷子带来的一堆礼品,退了出去。
“夕夕,你也先出去吧。”盛愿沉声道。
陆听夕心中警铃大作,一把弓似的弹起来,抱着双臂紧张的说:“不行,我得陪着你。”
兰世辉脸色变化莫测,上一秒还很严肃,这会儿又堆起满脸笑容,殷勤道:“抱歉小盛先生,我本该早早就带着兰音过来向你赔礼道歉,只是牧先生一直以你身体欠佳为由拒绝,医院说你这两天恢复的不错,才得空来,实在罪过。”
下一刻,他抓过自己丢人显眼的女儿的头发,把人用力甩到身前,拄着拐杖框框砸地。
“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事!?”兰世辉怒斥,“简直无法无天!”
兰音向前扑了几步,扶着床沿才堪堪站稳,她抬不起头,弓着背如同丧家之犬。
那张姣美的脸蛋上横着几道骇人的伤口,很长但不深,是被盛愿用碎屏幕划破的。
前几日,兰音被关进了壹号公馆的地下室,整整两日粒米未进。
最后是兰世辉亲自去了牧氏集团说好话赔罪,牧霄夺念在他是长辈、又是父亲昔日好友,才松口放人。
短短几句话,盛愿便在兰老爷子身上看见了父亲盛云州的影子,简直如出一辙,都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类型。
他趁陆听夕不注意偷偷吃了口辣条,漫不经心地:“兰伯伯太客气了,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辈,哪用得您这么大费周折,还顶着日头大老远跑来一趟。”
“这……这话说的,小盛先生心里还是憋着气。”兰世辉苦哈哈的笑,“归根结底,能出现这种事,还是在于我没能管教好自己的子女。怪我平时太娇纵兰音了,才养成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你看什么看,还不赶紧给小盛先生道歉!”
兰音瞬间红了眼,哆哆嗦嗦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串字:“对……对不起,那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大点声!在家里怎么和你说的!!”
“对不起盛少爷!”兰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砸,声音抬高了几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原谅我!”
话音未落,兰世辉突然抄起拐杖狠狠抽了她一下,木头打在肉上,疼得兰音叫出声。
兰父厉声呵斥闭嘴,兰音立刻将声音都憋在嗓子眼里,脸色涨红,浑身抖个不停。
“兰家家规是怎么教育你的,以礼相待,我看你是都忘了!还敢给我闯出这么大的祸!也就是看在小盛先生没什么事,要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先扒了你的皮!”
兰世辉年岁大了,怒火攻心,一时上不来气,脸色涨红,捂了半天胸口才把这口气捋顺。
盛愿又开始头痛了,抬手揉捏额角,一直收敛很好的情绪似乎突然破了道口子,无端的烦躁喷涌而出。
兰世辉清清嗓子,堆起满脸褶子的笑容:“小盛先生,兰音她也赔礼道歉了,你看在她年纪小不懂事,就原谅她这一回。”
盛愿脸色冷淡,沉默着不发一言,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不含一丝情感。
不光是他,连在场的陆听夕都看出这个道歉有多惺惺作态。
“把别人伤成这样,想用三两句道歉和一堆破盒子就息事宁人?”陆听夕斜倚着墙,脸色阴沉,直言道:“我把您打成脑出血,再上门赔罪,您同意吗?”
兰父的脸色陡然间黑了几分。
“您看,您自己都做不到将心比心。”陆听夕冷哼一声,“您啊也别拿那套所谓的规矩教训人了,这样严于待人宽以律己的家规,还是趁早烧了为好,少拿出来荼毒人。”
兰父嘴角抽搐,脸色黑沉,两道凌厉的目光割骨剜肉般落在她的脸上。
陆听夕装作看不见,继续说:“还有,什么叫她年纪小不懂事,大家都是成年人,就别自欺欺人了。退一步讲,她年纪小,难道我们家盛愿年纪就不小吗?”
陆听夕的攻击力,盛愿是非常认可的。
当初租房时,就是她气势汹汹的和房东太太理论,将租金砍下了三分之一。
兰世辉脸色十分难看,“你是谁,这儿没你个小丫头片子说话的份!”
“她是我的朋友,轮不到您来教育。”盛愿面色冷然。
陆听夕笑眯眯的,“想道歉求原谅就给我拿出悔不当初的态度,假惺惺挤出两滴眼泪,是给脸蛋补水呢?”
陆听夕懒得废话,突然毫无预兆的抬腿,一脚踢在兰音的腿窝,兰音“唔”了声,登时腿软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盛愿心里惊了一瞬,睁圆了眼睛看向陆听夕,眼神中透出几分无辜和不知所措。
陆听夕在心中暗骂他完蛋,嘴上依然不饶人:“磕吧,我们家孩子心软,你磕一个头他肯定原谅你……盛愿,老实坐着不许动。”
兰音隐忍着,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
她想不明白,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牧夫人,如果不是为了讨夫人的欢心她绝对不会铤而走险!可到头来背锅的人是她、挨骂的人是她、受尽牧家人羞辱的人还是她!
牧家人黑白通吃,心安理得的坐享其成却永远不会遭到谴责,遭殃的永远是他们这些不起眼的小门小户!
“我不跪€€€€!!”兰音猝然间站起身,满脸眼泪的破口大骂:“我不跪他!谁都别想让我今天磕这个头!我什么都没做错!”
“兰音!”
“爸爸!您还不明白吗?我们都被牧家给耍了!是牧家的人指使我做这些,是牧家人内斗。凭什么我们现在还要反过来向他们道歉!明明被当做刀使的人是我们,明明我们才是最可怜的!!”
“啪€€€€”
兰世辉扬起手狠狠抽了她一巴掌:“你这个……你这个没娘养的野种!”
兰音红透的双眼充满恨意:“是,我是没娘养,可那还不是因为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生出了我!你以为我很想做受人唾弃的私生女吗!?”
盛愿皱了下眉。
“你跪不跪!”兰世辉厉声。
“我不跪!”
“好,你不跪,我替你跪!”兰世辉气急败坏,作势扔掉了拐杖。
“爸爸!”兰音情绪崩溃,声泪俱下,“您为了那个破公司连家族的颜面都不要了吗!”
陆听夕旁观了一出好戏,她知道兰老爷子不可能跪小辈,给了他一个不怎么好下的台阶:“兰伯伯,您这一跪虽然不值钱,但是可别折了我们家孩子的寿啊。他刚一脚踏进鬼门关,好不容易才回来,您搞这一出,实在让我怀疑您不安好心啊。”
“你€€€€!!”兰世辉表情阴沉得恐怖,胸口沉沉起伏,周身气息冰冷可怕,他这幅样子恨不得把陆听夕生吞活剥了。
盛愿被这对父女吵得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终于忍不住开口:“兰伯伯,您别在这里吵了,我听了兰音的道歉,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麻烦您临走之前把门口那堆东西拎回去,您教出了一个好女儿,这些慰问品以后没准还能派上用场。”
说罢,他虚弱无力的摆摆手,一副唤人送客的模样。
兰世辉被接连讥讽了一番,面上早已挂不住,却依然八风不动的站在原地,嘴角抽搐,笑的很难看:“……那我就姑且认为盛少爷原谅了。”
盛愿没什么力气的说:“您还是叫我小盛吧,我是假少爷,和兰音一样,也是个没娘养的野种。”
兰父被这话噎住,笑容变得僵硬,语气急转直下:“此事怪我教女无方,回去定会好好教育兰音,既然如此,你看牧先生那边……”
盛愿:“先生怎么了?”
兰世辉苦笑:“还指望你能在牧先生那里为我们多说两句好话,兰家与牧家合作多年,虽然并非左膀右臂,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与牧先生的父亲又是故交,念在两家情分上,不要做得太绝……若是牧氏此时与我们断交,于兰家只会雪上加霜……”
原来重点在这里。
盛愿不疾不徐地:“兰伯伯怎么不一开始就直说呢?还大费周章绕了这么多弯,根本就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