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牧霄夺干脆撂了筷子,盛愿扭脸不看他。
二人就这样无声的对峙了十几分钟。
牧霄夺拧不过他,败下阵来,无奈收拾碗筷,叹了叹,“脾气越来越大了……谁家孩子20岁才到叛逆期,你再这样不吃东西,舅舅就只能把家里的厨师换掉了。”
盛愿一惊,连忙阻止他,“别换,您换厨师,那刘叔不就失业了吗?”
牧霄夺觉得无所谓,“厨师的手艺不合你心意,留着还有什么用?赶明让管家从星级酒店多雇几个,你挨个试,不喜欢就换。”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几句话就让盛愿彻底丢了骨气,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我晚上肯定好好吃饭。”
牧霄夺轻不可察的扬了扬嘴角,他瞅准了盛愿心软这一点,故意把这话说给他听。
午后,盛愿犯困,懒洋洋倚着靠枕,昏昏欲睡。
牧霄夺再次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笔记本继续工作。
“舅舅不吃午饭吗?”
牧霄夺抬眸瞟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捡你的剩吃饱了。”
“可是我还想吃点东西……”盛愿耷拉着眼梢,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心思全都写在脸上,牧霄夺一看到这个眼神,就知道他又在酝酿什么坏主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陪他演,“那你想吃什么?”
“输液输的嘴巴好苦,想吃巧克力……”盛愿试探的抛出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要求。
确实不过分,在牧霄夺的允许范围之内,随口答应他。
“……还想吃辣条。”盛愿在这之上加码。
牧霄夺没当即同意,敲两下鼠标,点开项目经理上午发给他的企划书,漫不经心道:“还有呢?”
见状有戏,盛愿笑吟吟地:“火鸡面,舅舅给我煮。”
得一寸进八尺。
牧霄夺抬起眸,晦暗的视线从屏幕流转到病床上那人,就差把想得美直接写在脸上了,“舅舅的巴掌吃不吃?”
听见这话,盛愿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气鼓鼓的背过身,甚至还偷偷摸摸的摘掉了助听器,不听也不看他了。
片刻后,谢昀轻轻敲门。
牧霄夺起身,目不斜视的离开病房,关上门前,听到病床传来很大一声翻身的动静。
耍赖和抗议在绝对权威面前根本不奏效。
谢昀把先生要的东西递给他,并简短陈述警方的调查进度和牧海英的动向€€€€
警方接手这个案子近一周,进展虽有,效果却微乎其微,始终停留在表面扣挖,似乎有重重屏障阻挠着他们继续深入。
牧海英最近很安静,没有动作,她毕竟身居要位,不至于把事情做得太绝。
近日云川灾情严重,她作为市。委。书。记,自当体恤人民,一连多日频繁下乡。但她也不是雨神,下乡也只不过是到访,于土地和农民无益。
牧霄夺了然,回到病房,手里多了一块巧克力慕斯。
盛愿看到,微微有些动摇,即使舅舅还什么都没说。
牧霄夺拉开椅子坐下,挖一小块慕斯喂给他,见他乖乖张口咬走,忍不住轻笑,“现在嘴里还苦吗?”
盛愿好哄,一块蛋糕就能被轻易收买,嘴角轻轻勾起一点弧度,恃宠而骄的小模样,“还有一点点。”
“真拿你没办法。”
这伺候人的活计,牧霄夺做的倒是乐在其中,慢条斯理的喂他,忽而提起另一茬,“等你出院以后,要不要和舅舅一起回香港?”
盛愿一愣。
香港,于他而言真是个阔别已久的地方。
他沉吟片刻,选择答应。
七月初,小暑,云川久旱逢甘霖。
盛愿在久违的阴雨天气离开医院,他希望这场雨能下很久,就像那个五十年难遇的多雨的春一样。
然而,仅一夜,雨便停了。
国。务院频频下放灾情通知,北方旱情不减,南方雨水却泛滥成灾。
等不来甘雨霖下的丰收,却等到了吱哇乱叫的蝉,把这个夏天叫窄了,似乎没有过去,也容不下将来。
他想,他的此生大概不会拥有下一个五十年难遇了。
第42章
香港。
降水泛滥的雨季使空气变得格外湿漉黏腻, 泛着一股子潮湿的霉味,楼宇街巷似乎都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的,露出了上个世纪的老式工业痕迹。
离开维多利亚港, 穿过旺角密密麻麻的临街商铺, 前面就是洪珠仪的家了。
牧霄夺将插了吸管的果汁递给身旁人,盛愿眼神空洞的望着窗外深色的街道,不自觉紧紧绞着手指,被提醒一句, 才木讷的微偏过头,就着他的手啜了几口。
“怎么这么蔫, 嗯?”牧霄夺问,抬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现在坐车还怕不怕?不舒服我们就下去走。”
“还好,就是有点儿累了, 坐飞机好晕。”盛愿轻声细语的说, 半垂的眼睫微微盖住眸。
在短时间内经历开颅手术和车祸后,盛愿的精神状态一向不太好,刚刚出院后的一段时间, 更是因为车祸的后遗症不敢坐任何人的车。
盛愿又是个怕麻烦别人的温吞性子, 牧霄夺只能靠自己时时留意, 无微不至的悉心养了大半月, 才终于把他的状态养回来一点。
“累了就躺在舅舅腿上睡一会儿,看路况,估计还要堵半个多小时。”牧霄夺扳他的肩, 稍微用力把人揽过来。
大半日的行程让盛愿的精神有些萎靡, 枕着牧霄夺的腿睡觉,整个人蔫哒哒的。
但听到牧霄夺轻声在自己耳畔说“快到了”时, 他的疲惫神情一扫而空,开始重复一路上问过好多次的问题。
“舅舅,您说我妈妈她还认识我吗?万一她认不出我怎么办……那我还要不要过去呢?”
牧霄夺闲散的向后仰了仰,垂低了眸看他,“在云川的时候怎么保证的,不是信誓旦旦和舅舅说自己不会打退堂鼓吗?”
盛愿只问不答,嗫嚅着唇絮絮叨叨,活像个程序混乱的小机器人,“舅舅,您说,我给妈妈带的礼物,她会喜欢吗?她会不会吃不惯云川的特产,要不我还是下去再买一点吧。”
“舅舅,您说,我突然出现她会不会被吓到啊,真被吓到了怎么办,我还是……”
“舅舅……”
一口一个“舅舅”,一口一个“您说”。
真要一本正经认真回答,盛愿压根听不进去。随口应付,盛愿又嗔怪他总是敷衍自己。
一来二去,牧霄夺也拿不准他究竟想听自己说什么。
车子汇入拥挤狭窄的旺区,歪七扭八拐了几遭,店铺一水儿面街而敞,从上空向下俯视,复古褪色的低饱和度色彩杂糅,比打翻的颜料盘更加混乱。
导航提示戛然而止,加长劳斯莱斯徐徐停在路旁,司机的声音从隔断前传来,“先生,街对面就是洪珠仪的水果店。”
盛愿一下子坐起来,挺直了背,像一株直溜溜的小竹柏。
牧霄夺帮他整理弄乱的衣服领口,见盛愿呆愣愣没有下车的意思,微不可查的抬了抬眉梢,“还不下去?再等一会儿,你的头上就要长出小蘑菇了。”
“舅舅……您陪着我一起去吧。”盛愿顶着委屈巴巴的一张小脸,一眼不眨的盯着他,大有舅舅不答应他就一直耗下去的架势,“好不好?好不好嘛……”
自从这小家伙被养熟之后,就越发暴露粘人的属性,偏偏牧霄夺对他格外纵容,有求必应,使得盛愿现在对他无比依赖。
盛愿为达目的什么好听的话都能说得出来,牧霄夺被软磨硬泡磨得无奈,简直拿他没办法,只得答应他。
牧霄夺下车,接过司机手里的伞,默不作声的陪盛愿走了一段路,在斑马线前,忽然顿住脚步,不再向前走。
盛愿疑惑不解的扯了扯他的袖口,催促他:“是绿灯。”
“是啊,你快过去吧。”牧霄夺把早就准备好的另一把伞递给他,“舅舅现在去不合适,我在这边一直看着你,直到你进去我再走,不是一样的?”
“才不一样。”
盛愿正想控诉舅舅说话不算话,又听见他说:“舅舅得先回老宅一趟,晚上再过来接你,听话。”
话都说到这份上,盛愿也不能没出息的继续赖着他,不情不愿的接过舅舅塞给他的伞。
他赶在绿灯倒计时结束前匆匆穿过马路,迈过一凼凹陷下去的积水,恋恋不舍的回头。
牧霄夺依旧撑伞站在原地,复古灰败的市井,他穿一身暗色,好像停留在出尘与入世的界线。
盛愿温温吞吞的继续向前走,来到水果店的台阶下,他犹豫半晌,终于是没敢上去。
隔着一小段距离,他看见了在摊前切水果的洪珠仪。
那一头疏于打理的稻黄色头发,像一担柴似的堆在她的肩上。她黑了很多,也瘦了,常年伏在菜案前,导致脊背又微微有些弯斜,宽松的衣服聊胜于无的中和了这点缺憾。
有几个客人在挑水果,摊位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热带和温带水果,颜色新鲜明丽。
人影幢幢后,那张经历岁月消磨的面庞依然美丽,她的声音穿透耳畔嘈杂的车水马龙,传进他的耳朵里。
“€€莓45一盒€€€€啊,你出€€打€€,我€€€€算是便宜的。”
“€€€€就€€,最近多€€啊,很多果子€€€€摘下€€就€€掉了,€€地€€了不是肥啊,成本自然要上去的。再不€€€€,果€€日子咋€€的嘛,我€€€€果子的咋€€的嘛……”
在洪珠仪据理力争之下,客人终于为她的话所动摇,掏钱买下两盒蓝莓。
盛愿忍不住轻笑了声,他没能遗传到洪珠仪伶牙俐齿这一点,争辩不过别人时只会装聋作哑。
虽然一个外向一个内敛,但这对母子似乎天生都有一种“把人气个半死但自己根本没发现”的本领。
送走一波客人,洪珠仪也没闲下来休息,熟练的用刀切开小番茄,在里面各塞入一粒乌梅。
她的刀功无比熟稔,动作干净利落,像重复过成千上万次。
盛愿还记得,妈妈在他生病之前几乎没下过厨,都是请阿姨做家里的一日三餐。
后来洪珠仪自己学着做饭,不是把两只手割的伤痕累累,就是做出的食物两人都难以下咽。
隔壁金鱼店的老板娘坐在鱼缸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洪珠仪聊天。
碎发垂在额前,随动作搔得脸痒,她直腰绾了把头发,随意望出去。
忽然间,她整个人变得一动不动,视线黏在台阶下那个人的脸上,直直的,定定的,不言不语。
盛愿穿着一抹干净的浅紫色衬衫,微微仰起脸,发呆似的看着她。
洪珠仪的面容在这样的对视下露出一丝裂痕,她的眼睛眨得很快,不自觉吞咽口水,似乎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
“是……愿愿吗?”她试探开口,说了句非常糟糕的港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