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途中, 有个守卫不小心碰到女人手臂,滑腻冰凉,比上好的羊脂玉都养人。他恍惚一瞬,搬竹筐的手险些松了,忽而听见女人极其恐怖的尖叫。
那叫声凄厉尖锐,震得人耳膜发疼,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脑袋开个大洞。
好不容易等她安静下来,却见她小嘴张开,‘咔’一声咬掉了什么东西,在嘴里嚼了两下就吞了。
再一看,守卫的头没了,脖子成了大大的血窟窿,不断往外飚血。
离得近的守卫被溅了一身血,接竹筐的手因惊吓碰到了另一个水中女子的头发,尖叫声接连响起,一个又一个人断了手、断了头。
“……天哪!!你们看!”
她们的嘴可以张到头那么大,嘴里全是牙,连舌头也没有,一个人的头吞进去咔擦咔擦几下就嚼碎了,各色液体顺着她们白软尖细的下巴流落。
众人再也不敢上前,任那些女子一脸可怜相地举着沉重竹筐。
一刻钟后,见的确没有守卫理会她们,她们齐齐变幻姿势,摇摆着深蓝长尾,一个接一个将竹筐抛上船。
甚至有的鲛人还故意往守卫身上砸,砸中了还弯着美丽的眼睛笑。
薄雾散去,船周围的水成了深红,又渐渐被水底下的什么东西吸收,变回原本的颜色。
若不是船上歪七竖八倒着竹筐、掉出来一大堆食物,若不是甲板上还残留肉沫和不明液体,刚刚那一群美鲛人仿佛一场由诡异雾气带来的幻境。
经过这场风波,尽管有了足够的食物,众人也不敢在甲板停留。
除了扶瑛。
玄月并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只是不准她见楚纤。
“我……看见了鱼尾,这是传说中的鲛人吗?她们……”扶瑛还未回过神,目光久久不能从她鲛人离去的方向收回。
“鲛人族阶级森严,她们是低等级鲛人,完全听从上位者命令。”有人在她耳边说,“鲛人嗜杀好战,有她们在的水域不会有其他兴盛的水族。”
“无论她们吃多少东西身体都会处在饥饿状态,必要时还会吞噬同类来获取力量。她们没有朋友和亲人的概念,很厌恶人类。”
那人说到这就停了,扶瑛喃喃道:
“……守卫之所以死,是她们只得到送食物给这艘船的命令?一旦有其他事件发生,比如被人碰到……她们就会遵从本性行动。”
“嗯,这是我的猜想。”那人的手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似是为她拍去血腥场景带来的梦魇,“先回去休息。”
扶瑛刚要呆呆说好,点头前她猛地意识到什么。
这声音!!
小剑客一把抓住肩上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抱住身侧闷着咳了几声的人。
“……”楚纤双手顿在空中,没有回抱。她无奈:“怎么多了个随便抱人的毛病?”
默了一会,似是将她肩头布料濡湿一块的小剑客闷声说:“不是随便抱,我知道……我知道是你。”
楚纤低下眼。
或许是她多想了吧,总觉得这话中的意思不止表面那么简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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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剑客放开她时耳朵红得不像话,眼神飘忽着一直往远处看,轻颤的瞳孔又不知在看什么。
整个人一副超级心虚的样子。
空旷无垠的海面只有这一艘船,早已看不见陆地。
渐渐往前,仍是蓝到分不清界限的天与水,这片神秘又美丽的海域仿佛没有尽头。
“她肯放你出来了吗?”
身边人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小剑客忙脱下外衣盖在她肩上,用力揽着怀中单薄身体,为刚刚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抱歉,”扶瑛低声道,“我劝不了她。”
楚纤本可以说我们并不算朋友,你没必要为我伤神自责。长公主与太子殿下心仪的姑娘连同一阵营也不算,顶多是在应苍山说过几句话而已。她曾想害她,且借别人的手害成功了。
若真要计较得那么清楚,长公主这辈子给小剑客当牛做马都算不够。
所以这句歉疚来得真是莫名其妙,她们的距离也太近了。
——不过楚纤没说出口,也没推开小剑客温暖的怀抱,她说:“鲛人生性凶残,不与任何族□□好,在水中没有与之匹敌的存在。”
“玄月想用它们入药,自得布置周全,也就顾不上我了。”
楚纤慢慢说:“不过鲛人报复心强,死一只会有无数只追杀仇敌,不死不休。”
她说这话时没有情绪波动。既不幸灾乐祸玄月会惹上大麻烦,也不担心玄月的野心会不会牵连这艘船、耽误她的病情。
扶瑛愣了愣:“可你之前说过她们听从上位者的命令……如果是首领不允许她们追杀,也可以阻止吗?”
“可以。”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事实。
这种仅存于传说的造物,与人类已知的任何族群都没有相同之处,它们独特又强大,在水中的能力对人来说几乎接近于神了。
可病重几年足不出户的长公主殿下,怎能对它们了解这样深呢?
望着这人冷淡疏离的侧脸,即使病重也丝毫不显弱态的眼眸——扶瑛眸色黯淡。
-
楚纤陪小剑客在舱外站了一会,回房后高热不退。
屋内没有别人,只有缠在各个横木上的蛇。
它们‘嘶嘶’吐着信子朝床上人靠近。
通身漆黑只尾部有一抹金色的黑蛇支起身子,略扁蛇头顶起床边垂着的手,尾巴尖尖在地毯拍了两下。
之后就有两条短细些的蛇灵巧往外爬,它们能迅速找到主人。
——它们也的确做到了。
玄月正与族人研究鲛人传说和夕若绘制的仙岛地图,她又派人去问夕若仙岛的详细情况,想在回程前捕捞一只鲛人。
当然越多越好。
传说中写鲛人哭泪成珠,是一种柔弱且漂亮的深海妖精,擅长纺织,织出的鲛绡入水不湿,能让人在水下生活。她们分泌出的特殊油脂是做长明灯的必须材料,长明灯千年不熄。
鲛人.肉能治病则是出自南族历任祭司的口口相传。
说五十年前应苍山附近爆发一场疫病,死伤无数、哀鸿遍野、民不聊生,那时南族人不止在应苍山上居住,也会在城内结婚生子,与常人没什么不同。
灾病是从城内爆发往外蔓延,速度非常之快,短短三日就将好好一座繁华城市变得乌烟瘴气,没人幸免。
南族大祭司染病快死前,忽有一神医路过应苍山,给她喂了一碗药,第二日她就好了。
大祭司求神医救山下的百姓,神医摇头说不是不愿救,而是药材不够。这药材取自南海,是极难寻见的鲛人身上的肉。
大祭司从未听过这种药材,但她的病也确实是好了。她问神医有没有别的办法,神医说只有鲛人.肉才行,若能抓到一只百年鲛人,这一城的人就有救了。
后来为了治病,所有船都下海去寻鲛人。神医教给他们捕杀鲛人的办法,让他们捉到鲛人立即杀死分.尸制成药材,否则会被大量鲛人跟上来报复。
那场病来得快、急、猛,在神医指导下将伤亡人数降到了最低,已是万幸。
——南族之后也时不时派人去南海寻鲛人,不知是那年杀了太多鲛人导致鲛人数量稀少,还是鲛人换了另一片海域居住,一无所获。
可想而知,玄月今日见到鲛人该有多么亢奋。她能完成前几任大祭司想也不想的梦。
她见到的鲛人是很美丽,但也十分凶悍,或许是五十年前险些灭族的后遗症。
最令她在意的是,长公主似乎摸清了鲛人动向,提前知道它们今天会给船送食物。
玄月早就命人试吃过食物,不仅比她们带来的新鲜可口,吃过的族人精神焕发,说话都有劲不少。
她不认为鲛人是怕这船上的南族人死掉。
那么——
它们为长公主而来。
这么一想,捕杀鲛人的胜率又翻几倍。毕竟长公主可是在她手上。
当那两条蛇过来传达信息时,玄月摆手让它们回去,命它们将屋内所有药物保护好,不准给她吃。
两蛇鲜红的眼珠呆滞一会,动作缓慢地调头回去。
…
主系统:‘玄月对鲛人很有执念,她非利用您抓鲛人不可了。’
楚纤:‘笑。’
主系统:‘玄月以为鲛人给您送食物就一定会给您送药草,那个人不会让她如愿。’
楚纤:‘是。’
主系统叹息:‘所以只能辛苦宿主继续忍痛了吗?您的生命值掉得我不忍再看。’
楚纤:‘您也会有恐惧的情绪吗?’
主系统:‘以前没有,不得不说遇见您之后我学到许多。’
屋内没有点灯。
倒不是床上人想故意营造出病床边无人照料的凄惨悲凉,只是她情况不允许,已经不是漠视疼痛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地步了。
黑暗中流动的软滑冰凉紧紧贴着她的脸和脖子,小心翼翼没有缠伤她。
不知过了多久,半空中遽然间浮现出一簇深蓝鬼火。
它昏暗浑浊,像深海中浮动的鱼尾,无法给人带来光明,只能带来隐秘的危险。
一直保持清醒的楚纤慢了几秒才在主系统的提示下注意到它。
那时它离她的脸很近了。
蓝光微微映亮了她的额头,仿佛一只不会眨眼的蓝眼睛,直勾勾凝视着床上人汗津津又虚弱的脸。
一道极快的细长黑影朝鬼火扑咬去,鬼火躲也不躲,蓝光没有丝毫损伤。
掉在地上的黑蛇迅速盘稳身体,红眼睛死死盯着那团诡异的东西。
“……没事。”
床上人的嗓音咳得不怎么能说出话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又潮又热,掀开却又冷得打哆嗦。她勉强撑着手肘靠在床头。
她也没有坐起来的力气了。
那两个字是对地面的蛇群说的。它们仍想攻击这簇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