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都没法强行闯出这间房,更别说带一个病人了, 天方夜谭。
但事已至此,她看都看到了,若不做什么良心难安。
好在楚纤最后拉住了她, 制止了她做些无脑又无用的事。
问她能不能进丹阳郡主房间。
楚嫣迟疑一会,点头。
又问她能不能帮自己偷解药。
楚嫣点头点得很快。
之后楚纤什么也没说, 倒回床内,武婢也撞门进来——楚嫣头回撒谎撒得这么理直气壮,她说自己要去开门。
同样,楚嫣第一回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哪怕在心中劝慰自己无数遍是救妹妹救妹妹,她到丹阳门口的脸都是皱着的。
那夜楚纤离席,楚嫣的腕险些被身边人握断。这人表情冰冷,一点点溢上眼珠的红仿佛预示着前厅中即将铺开的血色,看得楚嫣不住颤抖。
几息后,丹阳若无其事将她松开,筷子夹的第一个菜送进了她碗中,是楚嫣不喜欢的鱼肉。
楚嫣当然不敢不吃,只是她吃完又有鱼肉不断夹入……她面色发白望着这人侧脸,这人注意到她的目光后,十分不耐地看向她,简明扼要:“吃。”
到最后她被迫提前离席,那股反胃感怎么都压不下去。
而看似非常在意她的人竟不过在她离开时瞥了一眼,下一筷子的鱼肉继续放进了她的碗中。
楚嫣当时吓得手脚发软,走也走不稳。
她知道丹阳从头到尾没吃桌上的菜,只在一开始抿了口茶,大概是嫌味道不好,没再碰过杯子。
偏偏清蒸鱼上了两趟,统统是进了楚嫣的肚子,楚家父母像没发觉似的,还夸厨房清蒸鱼做得好,能得郡主青睐……一大桌子人欢欢喜喜附和。
回房不久,吐了两次的楚嫣又看见一大盘刚做好的清蒸鱼,桌边站着武婢,面无表情请她吃完。
“……我吃饱了,辛苦你端来,但……”
“郡主见楚小姐提前离席,特地让厨房重做。若楚小姐不想喝,可随奴婢去见郡主,免得郡主怪奴婢办事不力。”
楚嫣:“我随你去,郡主在哪?”
“无可奉告。”
楚嫣:“……”
武婢:“奴婢就在一旁守着您吃完。”
楚嫣木着脸缓缓坐下,她攥紧筷子,忽而问:“我见郡主在席上没吃什么,是不是食物不合口味?”
“……”或许武婢第一反应仍是无可奉告,但嘴动了动,又承认道,“是。郡主不吃内脏,对肉的做法要求极高。厨房准备的素菜至少七成以上郡主不喜欢吃,剩下二三成做得不好,难以下咽。”
这是父亲连夜从城中请来的最好的厨子,楚嫣盯着软白的鱼肉发怔。
是故意的。郡主对吃的讲究,怎会不知她不吃鱼肉?故意看她硬往下里咽,很有趣么?
甚至她回房了都不放过她,她究竟哪里——
楚嫣想到楚纤洒落的几滴酒。
若是为纤纤挡下灾祸,这鱼倒也不是不能吃。
几个时辰后,武婢如实向郡主转告,特地提到楚小姐吐得腿直晃荡,站也站不起来。
郡主非但不高兴,还捏碎了一颗菩提珠。
没过两日楚嫣造访,以感谢之名提了一筐子亲手做的糕点过来。
因上次擅闯楚纤房间的事,门口的武婢刻意为难,里里外外将她搜了好几遍才放行。
眸中屈辱的水光被压下,楚嫣一进房,就见那一袭白衣站在窗边,将她方才的窘迫尽收眼底。
……又是故意的,故意叫她难堪。一时间饶是性格柔婉如楚嫣都生了几分火气,可一对上丹阳侧过来的眼眸,她强行牵着唇角,讷讷说着感谢的话。
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她脸颊游移,这人语气不咸不淡:“谢什么?”
“……那晚若不是您,我去不了前厅,上不了桌吃饭。”
丹阳表情没变,只眉轻轻挑了下。
楚嫣小心猜测,应当是说到了她想听的东西,勉强给个机会让自己说下去。
楚嫣不愿在外人面前重复在家的困境,她斟酌过的词句就跟她这个人一样,没有错处,听得人如沐春风。
然而这人不放过她,似是对她的狼狈与苦难意犹未尽,一开口,就毫不犹豫撕碎楚嫣战战兢兢缝合好、只等淡化消失的伤口:
“吃条鱼多委屈你?今日找上门,不怕我又逼你吃鱼?”
当着她的面,楚嫣那句客气又暗含祈求的‘您不会这样’说不出口,因为——丹阳会的,毋庸置疑。
气氛沉凝,偏偏外面的雪也停了,四周一片死寂。
“……好。”楚嫣手指用力到发白,她咽咽口水,光是听见鱼这个字,她都开始难受了。
这人似是更不满地啧了声,在楚嫣惊惶抬眸时,丹阳:“她只教你来偷东西,没教你怎么偷?”
楚嫣:“!!!”
食盒‘砰’一声掉在地上,做了一早上的糕点骨碌碌滚了出来,白软的外皮沾上灰。
她都这样失态了,还要强撑着:“我的确是来感谢您的,但您……并不需要我……那我就先……”
话未说完,一个碧绿的小圆瓶被丢了过来,楚嫣下意识接住。
丹阳侧过身,负手而立:“解毒丸有三粒,你可以给她,也可以给你父母。”
“……什……”
丹阳没打算跟她解释,只似笑非笑乜她一眼,任由两个武婢将她拖出去了。
楚嫣紧紧握着小圆瓶,心如鼓擂。她试探性问武婢:“郡主的解毒丸,能解几种毒?”
“百毒。”
武婢听出她的意思,直接说:“那晚的鱼只有您、楚庄主和楚夫人吃过,您吃得最多,中毒最深,其次是楚夫人。二人皆是为了讨好郡主主动分吃一条。”
“……”
她的话在心中逐字逐句重复多遍,楚嫣如遭雷劈。天上好像裂开了一个口子,不下雪就是为了让雷恶狠狠地劈她,将她劈成几块,劈成渣。
“啊!”
武婢冷眼看着楚嫣短促地叫了声,抱头蹲在地上,肩膀大幅度耸动,哭得很可怜。
武婢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自然受丹阳操控,这会可还没出院子呢。
如郡主所说那样,等楚嫣哭一刻钟没声了,武婢又说:“郡主有令,若您每隔三日来这间院子休息一晚,郡主每隔三日给您三枚解毒丸。”
事到如今,楚嫣可不会蠢到以为丹阳是在帮她抉择。
丹阳分明是要日日给问剑山庄的人下毒,保不准还要楚嫣去猜今日给谁下了,解毒丸该给谁,给错了又会怎样……算不算她亲手杀了人?
楚嫣武功不精,只有别人伤她的份断没有她伤别人,可这半年以来,又是婆家满门惨死,又是让她决定亲人生死,她快崩溃了。
武婢:“郡主还说,您今日可以去见楚纤小姐一面,若您身子不好,奴婢送……”
“……见!!我见。”
楚嫣腿软了,她起身起一半险些扑到地上,嘴里喃喃念着:“我要见……”
至少纤纤的毒必须要解。
-
武婢冷不丁将一个人影丢到床上,道:“半个时辰后奴婢亲自来接您。”
她怜悯地看了半天缓不过来的人影半晌,转身走了。
得罪了郡主,这已是最好的下场。也是郡主有耐心,否则早让她们一刀一刀用血来罚了。
原本缩在楚纤发间蹭蹭的光团被吓了出来:‘楚嫣?怎么变成这样了?才多久不见呀。’
光团绕着楚嫣转了半圈:‘好脏呀,宿主快将她弄下去!别弄脏了您……’
锁链晃出轻响,白净修长的手指并不厌恶她发间的湿意,轻轻抚摸着。
系统立即改口:‘不脏的不脏的,楚嫣小姐姐很漂亮!都是孟秋白的错!’
楚纤笑:‘乖。’
楚嫣出门前仔细梳理好的发髻都乱了,发横七竖八黏在脸上,睫毛不知是被雪水还是泪水湿透了。
衣衫倒还齐整,只是膝盖下面都皱巴巴的,像是腿走不利索,强行被人拖了一段。
进了暖房,冻僵了的手指不受控地颤着,缠得整条手臂都在抖,抖着抖着,热泪突兀地酸涩了眼眶,不设防地就这么落下来了。
楚纤揽着她,将碎发顺到耳后,露出这张被绝望泪水洗过的脸,指尖缓缓在轮廓边沿描摹:“姐姐?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
与房间内铺天盖地几乎令她窒息的热不同,下颌处的指尖轻柔极了,一点点将热意送进她的身体。
她刚从冰天雪的极寒中走出来,身体比思绪都迟钝,她太想逃避怀中这小小的瓶子,恨不得将自己冻傻了算了,反正她的一切早已被毁。
可是这人的声音虽低柔,却不愿放弃她,始终问着相同的一句话,问她怎么了,好像只要她一张嘴,这些无法承担的事情就会一件一件飞远。
“……我……”楚嫣涣散的瞳孔渐渐聚光了,她听见耳畔闷闷的锁链声,口中发不出声音。
这是她的难题,她不该带给纤纤。那晚宴席,不被人在乎的不止她,还有纤纤,甚至床上人还比她体弱些,大夫说了好几次活不过……
“没、没事。”
楚嫣知道自己笑得难看,她偏过脸,不断擦着面上乱泄的泪水:“没事,就是摔了一跤,感觉……膝盖冻麻了,下次要小心些,你也,你也要小心些。”
到最后也不忘长姐的本能,叮嘱妹妹雪天地滑。
觉察到自己压在妹妹身上的姿态,楚嫣面上一热,手忙脚乱从床上坐起,愣愣地站了会,才又慌慌地从怀中掏出小圆瓶:“我找大夫问过,这种药的确能解毒,是郡主给我的。”
“……”
床上人看着她的手,指甲呈淡紫色,是中毒征兆,轻声:“姐姐什么时候中的毒?解毒丸一共几颗?”
“够、够的,你只需……”
“若你这次按照她说的做了,你下次拿到解毒丸数量会更少。”楚纤表情温柔,话语却残忍,“你一个也救不了。”
楚嫣浑身僵硬。
……她没想过吗?想过的,但她更知道丹阳郡主对付人的手段比自己多,她本质是不敢违逆。
她不知如何开口,床上人又轻飘飘换了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