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血贴近鼻息时,荀听大脑中似乎断了一根弦,清晰地一声脆响,盖过了所有耳鸣杂音。
这好似是给烈火焚烧之人的一捧清凉的水,只是血丝的气味微微地渗进鼻腔,灼痛的气管就能平静下来。
荀听无意识地抓紧了却杀的手腕,贴紧了自己的鼻息,肺部钻心的疼痛稍微有所缓解。
“不要只嗅,这样很慢,”却杀的声音平淡,吐字清晰地教导他,说,“含着它,用舌头顶到上口腔。”
“这样,它会慢慢地从口鼻连接处渗进气管。”
明明没什么起伏的话语,却好像一只故意地挠人心脏的羽毛。
没听到对方回应,却杀再次问道:“听清楚了吗?”
猝不及防地,却杀被荀听用力地向前一拽。
却杀此时正虚弱着,并无余力去抵御这股蛮力。他身心不稳地向前一倾,另一只手及时撑在荀听耳边,才没让自己栽到他身上。
“啧,”却杀斥道,“吃你的,别不老实。”
却杀抬头,对上了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却没有焦点。
疼痛让荀听的胸腔剧烈地起伏,他死死地抓住却杀的手,啜着可以安抚疼痛的血液,这样的距离才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却杀:“……”
他想起来,在大雨滂沱的海洋礁石上,他见过这种神色。
那时候对方刚从溺水感中恢复,不断喘息着。雨和阴云让自己视线变模糊了,却杀不知道那时对方的耳朵是不是红的。
却杀能感受到手腕处的血在慢慢流逝,接触皮肤的是一种很温和而又迫不及待的吮吸。
却杀故意将手腕移开一点,荀听迷茫地停止啜饮,呼吸打在他的手腕上,随后也跟着他的手腕移动,如同一只执迷不悟的傻鱼,再次上钩似的贴上去。
却杀莫名其妙地心想,像在护食。
“……”
却杀面无表情地,如此逗了他两次。
最后荀听一蹙眉,用两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这回“猎物”就没法跑掉了。
却杀凝视着他,被抓住的那只手颤动了一下,手指慢慢松动开,试图去触碰对方的眼睛。
听见塞缪尔上楼的脚步声,却杀立即清醒过来,他闭了闭眼睛,直起身。
“这是已经好了?”塞缪尔将干净杯子递过去,说道,“你还需要吗。”
“不用,他已经没事了。”却杀擦去手掌上的一点血迹,说,“你走之前我想说的是,用杯子沥血,会很麻烦。”
塞缪尔耸肩道:“好吧……”
床上昏睡过去的人呼吸逐渐稳定,鼻尖还残留有一道嗅得太急而蹭上的血迹。
塞缪尔静静地看着他,担忧道:“得赶快把他的肺换掉……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身体都这样了,还硬要参加那个测试比赛,我拦也拦不住他……”塞缪尔叹气说,“他考神学院那会儿也是这样,现在还跟之前一样倔。”
却杀转头看向塞缪尔,说:“你之前就和他认识?”
“嗯,”塞缪尔说,“午溪其实是我资助入学的,只是他不知道……我也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他不会接受的。”
“这样……”
却杀慢慢地冷静,默默地嘲笑着自己刚才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
他刚才居然会觉得这个小孩的眼睛和神态……很像荀听。
他的记忆变得很怪,先想起来的总是一些关于荀听细枝末节的东西。
却杀问道:“他成年了吗。”
“哦,成了,小溪今年是……二十一岁,看起来很显小而已。”
却杀说:“……那就好。”
至少对刚才的胡思乱想没有负罪感了。
塞缪尔没明白,他道:“啊?‘那就好’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却杀说,“我是说,小孩的肺源不好找。”
塞缪尔道:“他这个岁数的也没容易到哪儿去,年轻的器官源不仅难找,而且还贵。”
却杀道:“需要帮助随时找我。”
“嗯,”塞缪尔朝他笑了笑,他道,“你那房间有绷带,要我帮你包扎一下吗?”
“我自己来,”却杀摇头,说,“不早了,如果他明天醒得晚,让他去趟体技院找我吧,他不需要体术训练,但需要适应一下比赛规则。”
第84章 比赛之前
荀听发现一件事。
一旦自己身体的疼痛超过了一个阈值,他就会陷入一种无意识的状态,或者说潜意识控制的状态。
就像昨晚,他疼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唇鲜红如血,他抹了抹唇肉上的痂,碾成粉末,发现还真的是血。
他依言去技体院寻找却杀,但发现对方左手腕缠着绷带,于是和自己醒来时嘴边沾有的血迹联系在了一起。
荀听提心吊胆,自己又干什么了?
荀听推着却杀的轮椅,在神学院的学院竞技场顶层的观赛台。
却杀是带着他熟悉场地的,他却对着却杀手腕绷带心不在焉了一上午。
圆形竞技场占地面积很大,中间罩有一层保护笼,中央场地已经开始布置。比赛当天,在里面会生成一个小混沌场,里面将放出一些测试用的朽神。周围则是阶梯观众席,座位可容纳下一整个学校的学生。
却杀道:“一场比赛有四名参赛者,两两组队,届时每队会发配两具机械人,它们分别有着不同的行为设定:一个可以听你命令行动,只不过能力有限,叫做“铁手”——就是铁帮手的意思。另一个则没有任何能力,但有清智记录条,它受到惊吓时,会满场乱窜,并且清智下降,被叫做‘人质’。”
“你需要做的,就是和队友一起协调铁手,保护人质,找机会从竞争对手那里抢分。铁手的执行表现和人质的受损程度很重要,都与你最后的成绩挂钩。”
荀听看了却杀一眼,见他手边“明目张胆”地放着一本比赛手册。
即使却杀过去观战过神学院的竞技比赛,记忆受损后的他也肯定忘记这些鸡毛蒜皮的规则了。
所以却杀为了教导荀听,连夜“恶补”的这些知识。
荀听心想,你直接把书扔给我自己补不就得了。
真不知道爻老师这算是爱岗敬业还是倔得要命。
不过从他讲课内容上看,倒是看不出什么“补课”痕迹。
荀听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感觉却杀脱离职位和强大能力的光环之后,突然变得很亲切了起来。
“参赛者的能力不同,所以打比赛的路数也不一样,有一些人上场不会着急杀朽神抢分,会选择先攻击我方的人质或者铁手。”却杀突然问,“你的信仰神是什么?神犀总数多少,神赐方向是什么?”
荀听回答道:“梦貘,神犀总数12,方向是……记忆和催眠。”
却杀蹙眉,直白道:“不太行。”
“你的另一位队友最好能用一些偏向攻击的神赐,当然辅助性的也可以,因为你的身手不错,可以弥补攻击位的空缺,但最重要的是,他的神犀数要大于50。”
“能参赛并且拿下名次的人,神犀总数都在30左右。”
却杀道:“当然,你不需要因为神犀差距大而气馁,神犀总数代表着你先天的条件,但不决定一切,如何高效率点亮神赐才是最重要的。”
却杀说:“你的另一位队友的信仰神是谁?如果你们没有确切的战术,我可以帮你们规划。”
听完,荀听心想不好,自己是为了调查黑聆的目的来的,只求活过比赛就行。而却杀是冲着让他拿奖去的。
一个水比赛的学术渔夫遇到了一个铁腕导师,荀听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我的队友……还没找到。”
他也试图劝赖安一起参加,但赖安非常有自知之明,他说自己的志向就是搞笔尖事业,死活不趟这泡浑水。
于是,轮椅上的导师回头,威而不冷的眼神透过镜片看着摆烂的逆徒,沉默三秒之后,道,“你是想让我给你找?”
荀听:“……”
一种来自学生时代的久违压力感卷土重来,荀听双手合十,道:“对不起老师,我争取下午就搞定队友。”
“嗯,”却杀说道,“你的身手很不错,但没有到可以因此掉以轻心的程度。”
却杀的夸赞里出现“很不错”的字眼,说明他已经非常认可了。
正是因为却杀昨天见证了荀听的实力,才会改变主意,冲着拿奖的目标来培养他。
却杀忽然问了一句:“你的身法技巧是跟谁学的?”
荀听立即想起了自己满屋子的刀剑藏品,回答道:“乔尔杰老师的弟弟。”
“猜也是他……”却杀没有奇怪,说道,“塞缪尔也惊奇你的身手居然有如此大的进步,看来你们下了一番功夫。”
荀听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爻老师是怎么猜出来的。”
却杀垂下眼睫,说:“格温乔尔杰……他生前是我教的。”
荀听停下脚步。
感到轮椅不动了,却杀道:“怎么?”
荀听道:“那爻老师猜得出来我为什么学的是您的那套身法吗。”
却杀不语。荀听则笑道:“因为我仰慕您很久了。”
“……”
却杀道:“你的仰慕没有道理,我们没见过面。”
荀听扯谎道:“不一定需要见过。我经常听乔尔杰院长和格温老师提过您南希伯,国防司正司长,高级佣兵团主管,人美心善、亲和力又强。”
这串跟他人半点不搭的形容词给却杀整得语句库词穷,半天,他冷漠地吐出俩字来辟谣:“假的。”
荀听忍俊不禁,道:“确实,我见了您之后,发现您和我想象里的真的不太一样。”
没让却杀松一口气,荀听接着道:“结果,我更仰慕您了。”
荀听歪身探头,人畜无害地看着却杀的表情变化:“所以爻老师……我要是输了比赛,您不会太苛责我吧?”
“谁给你的错觉。”
“您给我的,”荀听仗着自己是学生又熟悉却杀弱点,毫不忌惮地在对方的底线左右试探,眨轻声道,“您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