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姿颀长挺立,一手背着,一手拿着剑鞘,用剑柄去矫正学生的姿势,打在身上的力度控制得正好,既起到了警示作用,又伤不到学生。
却杀的神态看起来云淡风轻,直到课程结束,荀听为他递上一杯水的时候,却杀手掌失力,差点没拿住。
荀听眼疾手快地接住滑落的杯子,没叫水泼出来。
荀听忍不住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劝道:“您别勉强了,过来坐着吧。”
却杀坐进了轮椅里,把自己的剑扔到了荀听的怀里,望着荀听,说:“到你了。”
荀听道:“什么?”
“给你上课,”却杀说,“塞缪尔让我指导你,现在正好有时间。”
荀听眨了眨眼,道:“我?现在……”
有个还没离开教室的好事学生探过头来,道:“嘿,咱新老师在给他的好助教开小灶呢。”
这些男生是一群爱在热闹处晃荡的生物,正处在十七八岁爱找事的年纪,即使没什么恶意,张口也讨人嫌。
“是,”却杀直接道,“有意见,向前一步说。”
荀听:“……”
打趣的人一噎,竟然还真向前走一步了,他笑嘻嘻道:“我没有意见,就是想问问老师,您是什么身份?您贵吗?多少钱指导一回?我也想试试。”
荀听认得他。这学生长得人高马大,课上被却杀纠正了几回,每次都露出笑容满面却又不服气的神色。
却杀毫不在意,说:“就现在吧。”
他转头,对荀听道:“你用你现有的技巧,按顺序攻击他的左腹,右腿弯,额头正中央,三个部位,我看一下你的底子。”
荀听现在觉得却杀刚才是故意接那学生的茬,因为他正好缺一个练习用的人桩子。
荀听:“……”
荀听心中喊道:却杀怎么比塞缪尔的心还大!
“这是不是太欺负人了。”那学生道,“这小子……哦,助教不是民神院的吗?平时抓只耗子都费劲吧。”
周围观看热闹的人声嘈杂,却杀若无其事地对荀听说:“不用慌,他的招式一半都在虚张声势,慢慢拆解就行。”
这话让对方变了脸色,刚要出口,却杀就说:“行了,开始吧。”
话落,塞缪尔敲了敲教室的门。与此同时,那学生忽如其来地出了先手,木剑“砰”的一声砸地,折断了剑尖。
对方仿佛把刚才憋回去的火气都发泄在了这一击上。如此不打招呼的快击,荀听居然躲开了。
于是塞缪尔挑眉,没再继续敲门,走到却杀身边,静静地看着二人的打斗。
荀听在快速地用剑面接住了对方突刺,他耳坠上的黑夜耳钉闪了一下。
【乌耳墨斯的黑夜耳钉】
“月光怜悯他的忠诚,黑夜却赞赏他的才能,自然的记忆亘古不变,赐予了他圣洁的认证与庇护。”
乌耳墨斯常在夜中潜行、战斗、训练,黑夜见证并记录了他炉火纯青的技巧与体术招式。黑夜耳钉的效果是将一个人的招式复现到使用者的身上,复现的完整程度取决于使用者对对象的了解程度。
荀听在躲避的间隙抬头,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却杀。
对方一手撑着脸侧,神色淡漠地看着他。就这样,荀听与他认真的灰蓝色眼眸对视了一瞬。
仿佛得到了什么力量一样,荀听起手,转剑,敌人的行动在他眼里变得相当缓慢——他听不清任何的声音,除了自己和对方的心跳声。
他满脑子只剩下却杀给自己的顺序:左腹,右腿弯,额头正中央。
躲闪、攻击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地进行,流畅老练得似鬼魅一般,竟然不出五分钟,荀听的剑鞘指向了捂腹跪地的男生的眉心。
荀听深呼了一口气,结束了心无旁骛的状态,耳边忽然涌入了真实世界的噪音。
“你看清他的动作了吗……”
“什么啊我去……”学生们道,“他是乌耳墨斯信徒?”
荀听第一时间看向了却杀。
而却杀沉默不语。
塞缪尔用胳膊肘戳了戳却杀的胳膊,道:“这是你教的小溪吗?连出手都跟你一模一样。”
荀听走过去,道:“爻老师……”
却杀望进他明亮的眼睛里,道:“你做得很好。”
却杀对着那哀嚎的学生说:“小灶开完了,可以下课了。”
塞缪尔道:“啊,这就结束了?”
却杀道:“午溪他底子很好,无师自通,并不需要我教。”
这句话把荀听的高兴堵了回去,他心道,不好。
他只是想试试道具的效果,没想到自己能把却杀的一招一式记得那么清楚,在黑夜耳钉的助力下,全都复现出来了。
荀听:“……”
展示得用力过度,把自己在爻老师那里的求学路给堵上了。
第83章 嗅血止痛
……
回到家中,荀听再次将意识沉到了婴门之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婴门似乎打开了一条缝。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正幽暗地摄取着他的灵魂。
正当他失神之时,朽神殉的身影出现了。祂伸出苍白的手,将巨大的黑门关闭,提醒道:“别乱看。”
荀听恍然回神来,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朽神殉一拢袖子,里面装着正在酣睡的煞,祂说道:“乜伽宇的神谕里应该说过,我们并没有完全消除厄婴,我在这里守门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我的力量会逐渐衰退,迟早有一天,婴门会打开,将我吞没。”殉说,“那时候,也是你所有平行命运的死期。”
殉看着荀听,问道:“一百零一,你为什么又来了?任务进行得怎么样了。”
荀听道:“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得来问你。”
殉抚摸着发出咕噜声的煞,道:“什么。”
荀听:“……你知道系统记录里,我和却杀的暗号是什么吗?”
殉凝视他片刻,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廉价的问答工具吗?”
“这对我很重要。”荀听道,“你想想,我们相认之后,我肯定会多个帮手,任务进度也能加快,不是吗。”
殉自从有了煞陪伴之后,脾气好像变好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无法得知,其他已知空间里的荀听和却杀的暗号都各不相同。”
朽神殉说:“不过,暗号留下的时机都出奇的一致,都是却杀第一次对你有所触动时留下来的。”
荀听一愣:“对我……有所触动?”
“是的。你仔细想想,他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一些‘奇怪’的话,你又是怎么回应的。”殉说,“你或许已经忘记了,但对他来说很重要。”
荀听真的记不起来是什么话了。
难不成是他第二命违规时提示他的那句“幽灵”吗?
不对,那是自己留下来的,还被系统判定为泄露身份的轻度违规,必然不是它所记录的暗号。
却杀对他的第一次触动,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猜出来啊。
荀听道:“那我回去想想吧……”
殉说:“还有,最近少遁入意识海,幸亏煞现在在睡觉,如果我看不着祂,祂可能会把你当成普通的厄婴信徒吃掉。”
荀听记起来,朽神煞的介绍中有写:祂会游走在意识海中,随意吃掉遁入其中的厄婴信徒。
这使得厄婴信徒遁入意识海时需要屏住呼吸,极其谨慎。
煞被困在笼子的百年期间,厄婴信徒们出入自如,都快忘记这个恐怖的传说了。
而现在祂身体的一部分逃逸出笼,在混沌海陪在殉的身边,厄婴信徒们不得不再次面临那些胆战心惊的日子。
荀听看着他袖口的那团黑雾,道:“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不让他乱吃东西了。”
……
荀听从混沌海中回归,慢慢睁开眼睛。
正好塞缪尔敲了敲他的房门,他道:“小溪,该喝药了。”
荀听道了声“谢谢”,将那白色的汤药慢慢饮尽。
不一会儿,肺照常开始疼了。经历了几次药物起效之后,荀听已经习惯了剧烈的咳嗽和呕吐,他对塞缪尔道:“老师……您不用看着我,我没事。”
塞缪尔不放心地陪在他身边。可这次疼痛持续了半个小时仍旧没有缓解,荀听还不断地咳出了大量的黑色污秽。
他心想,或许是他遁入混沌海太频繁了,导致朽神的孵化速度增快了很多。
虫脸烂肺不会对荀听的正常活动造成太大的影响,这个病症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
他虫脸的孵化出卵的时候,就是荀听死期到来之时。那时“肺蠕虫”会破肉而出,而荀听的胸腔就是祂的巢穴。
却杀听见动静久久未平复,于是到房间里查看情况,他看着脸色煞白的荀听,道:“怎么了。”
“小溪的病情有点加重。”塞缪尔皱眉说,“这些抑制性的药物开始失效了。”
“虫脸肺症……低阶又难缠的东西,跟苔藓灵魂半斤八两。”却杀一边嫌弃着,一边看向房间的摆饰——他轻车熟路地拿起三十七房间里的一把收藏匕首,将自己的手掌至手腕处割破。
却杀道:“我的血给他用吧,虽然除不了,但比那些药管用。”
“行是行……哎,你怎么二话不说就割破了呀,”塞缪尔担忧看着他流血的手,离开了房间,说,“等会儿,我去找个干净杯子给你接着……”
“不用……你……”却杀话没说完,就见塞缪尔匆匆离开了。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床上捂腹侧卧的荀听,问道:“直接喝,介意吗。”
却杀的血一般是“应急品”,他在大荒用起来都是直接抹或者喂的,一般没时间讲究那么多。
荀听的双肺仿佛在灼烧,疼到耳室里全都是嗡嗡声,意识像做梦一般,只有一条神经还清醒地支撑着他。
他没时间介意,小心翼翼地抓过却杀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