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对待死亡的态度触到了却杀隐秘的痛处。却杀回头,冷冰冰道:“行啊,死吧。”
却杀转身回房,将佩剑和匕首放在桌子上,道:“你想怎么死?挑一把喜欢的?”
却杀直直地盯着荀听,嗤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再等上几年,正好你下次醒来,事情就都完成了——塔里都是死人,用不着你来拯救世界了。”
荀听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他抓住了却杀的双臂,说道:“爻,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滚开,恶名簿就在外面等着。”却杀道,“祂可比谁都想你。”
“这关本子什么事?”荀听不解,却无意中一针见血,“是不是祂不听你的话,惹你不高兴了?”
却杀拽着荀听的衣领,将他摁回轮椅上,皱眉睨视:“别动我,可以叫你死第六次。”
荀听不听他的。他咬破舌尖,让鲜血浸润牙齿,吃力地攀到却杀耳边,默念了自己的咒名。
因为鲜血的浸润,咒名的念诵变得更加清脆,声调进入却杀的耳畔时,却杀停住了动作。
念诵让荀听的喉咙灼烧似的疼痛,片刻冷却后,他才沙哑道:“爻,我把咒名的使用咒文共享给你了,你念起我的咒名,恶名薄会把你当成小溪,祂会像听我的话一样听你的话。”
“……”
见却杀不语,荀听趁机抓住却杀攥着自己衣领的手,将他拉上前来,紧紧抱住,说道:“爻,你才是对我来说最特殊的人。”他补了一句,“我不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但你如果再打碎自己,我就去死。”
像洛雷说的,却杀从来无畏死亡,他需要一个人拴着他,他才会惜命。
荀听知道,自己这次身体的宿主是却杀的亲人,所以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紧紧地拥抱着他。
却杀发了一会儿呆。
这让他想起少年时第一次见小公子的情景。那时却杀的个子还很矮小,而柯德拉看出了小却杀的紧张,把他满满当当地拉进怀里,没有一点隔阂,他笑着说:“我叫柯德拉·斯图亚特,我站不起来,但抱住你刚刚好。”
……
却杀能听到荀听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却杀伸出一只手,轻轻搂住了荀听的背,
他感受到荀听的双手抱得更紧。
却杀不敢叫荀听的名字,轻念“荀听”时只有唇语。接着,他吐出了耿耿于怀的心结。
“……我杀了你五次。”平静的涟漪之下是暗潮汹涌,“我等了你三年。”
第170章 退避之勇
昇塔内是密闭的,只有在每层的边缘才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即使如此,塔中还是有一套非常完备的光照系统,昼夜交替与外界无异。要保持这样的状态十分耗费乌金资源,昇塔建造之初的规模是可供十七万人生活二十年,而现在入塔的人数远远地超过了预期人数,他们要延长预计生存日期,就需要极力地节省能源。
其余的十五层已经人满为患,倒数两层的开拓迫在眉睫。
荀听和却杀没有太多的时间寒暄,便投入到了各自的任务之中。
荀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真正的图特化身。荀听发现,那个假的图特化身米达曾经是观星者的一员,也就是大脑星辰的建造者之一。
米达是知道“火种”本质的人,也就是说他有一种可能的造假方式:米达将真正的图特化身带到了大脑星辰中,提取了图特火种之后,再将化身谋杀。如此一来,拥有火种的米达就是化身完美的替代者。
不过,人们口中的米达懦弱怕事。他或许只是火种最后的拥有者,而不是事件的主谋者。
主谋取出火种之后,让米达充当他的傀儡,从而掌控图特信徒会。
这猜测说明了两件事:一是主谋并非图特信徒或者不方便露面,否则他可以自己来取代化身,没必要制造米达这个媒介。二是图特信徒会对主谋来说比较重要。
荀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令他心悬的可能性。
……主谋属于黑太阳教会。
荀听想起了被黑太阳教会迫害的莫诺,以及熔炉山带有迷惑效果的蛇眼山楂……“梦貘”“崇”都是图特的下属子神,他们的信徒会本身就一定程度上依附于上属神。
黑太阳教会是通过洗脑来招揽信徒的,从来如附骨之疽一样难以根除,它肯定有一个固定的“信徒来源”,图特信徒会就非常符合这些条件。
而黑太阳教会的日珥大父就是496号。
如果说荀听的猜测是真的,主谋是496号,假化身的身份暴露之后,他用神赐破坏了米达的大脑,拿走了交给米达的火种。
那么现在图特化身的火种就在496号的手里。
荀听希望是自己的猜测出现了问题,但好巧不巧,与此同时,狱中传来了米达暴毙的消息。
尸体的大脑不存在原有的组织,只是一片迷幻的黑暗。而直视过尸体脑中之物的人们也全都陷入了疯狂。牢狱没办法处理米达的尸体,只好用监禁特级杀器的措施将尸体储存在了密闭的空间内。
米达大脑中所承载的碎片就是却杀曾经直视过的第一阶梯朽神。
这直接验证了荀听的猜想:米达假化身的背后主谋就是496号。
而且,他回来了,他让失去价值的傀儡在这个时间点死去,像是一种警示。
荀听本想在避免与496号直接冲突的情况下直接完成任务,可是希望化作泡影。一想到496号像个幽灵一样躲在他的空间中,暗中观察着一切,荀听脑海中就有一种无法战胜的恐惧逐渐滋生。
对于他来说,疯狂“自己”比任何朽神都要可怕。
荀听只能先将目光转到战止序身上,先将另一簇刹门火种先收集完毕。自从拿到大脑星辰之后,荀听的系统任务界面都快要生锈了,这次需要回归传统方式,所以他又重新打开了面板。
刹门的任务名叫【退让的神明】。
刹门是现有十四个神祇中杀伐气和攻击性最重的神明,而战止序也是百战百胜、从没有退缩过。她们简直跟“退让”一词天生冲突。
战止序此时正在倒二层的开拓队伍之中。
自从战止序在恐惧拟态中战败之后,她似乎和自己身体的另一位宿主弥尔蓝产生了很大矛盾。
被自己的恐惧杀死这件事使战止序变得焦躁,她执意要重新回来,再挑战一次。但弥尔蓝也坚决不让步。
战止序冷道:“你就是怕死。”
弥尔蓝坦然:“对,我就是怕死。”
战止序:“……”
之后,她们俩便再也没在内心中“交流”过了。
荀听也好奇弥尔蓝为什么不放战止序出来,弥尔蓝说:“我能感受到她的不安和焦虑,太强烈了,她现在出来和恐惧拟态硬碰硬只会害了自己。你忘了之前的化身都是怎么死的了吗?”
每一任刹门化身几乎都死于战斗时暴毙。
“虽然说她的‘死’只是在我身体里沉睡,但越是这样她会越不把命当回事,只会不断地再用各种极端措施去试。”
荀听问道:“你不让战将军出来的话……难道你有办法讨伐这一层恐惧拟态吗?”
弥尔蓝严肃道:“没有。”
荀听揉了揉眉心。
弥尔蓝说:“宣蝉城主最近搞出来一群朽蛊来,专门辅助我们的……”
说着,她从背后掏出一个贴着符箓的罐子来,倒出一颗黑色珠子。沾了一些水之后,珠子急速膨胀,它鼓起一个蘑菇一样的肚子,又长出六条肢节腿来。
很像蘑菇小狗的变版,或许可以叫蘑菇跳蛛。
弥尔蓝说:“这些小蛛是用砸碎了的恐惧拟态核心喂养的,专门用来对付这种朽神,祂们可以追踪恐惧拟态的核心。”
他们将大量的蘑菇跳蛛撒入城镇,他们会自动寻找核心所在,并且根据远近发出提示的光芒。
守夜算是战止序半个徒弟,这次他来代替战止序的主攻的位置。
荀听让恶名薄也跟随队伍一起,恶名薄答应了。他问荀听:“小溪,你的绿眼睛朋友呢。”
荀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道:“你想找他?”
恶名薄摇了摇头,他指着荀听身边缩小了一圈的蜉蝣,说道:“他的小跟班怎么不跟着他了?我不跟着小溪的时候,我会很着急。”
蜉蝣彻底地躲进了荀听的袖口里,恶名薄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疑惑地歪了歪头。
荀听只好道:“我的绿眼睛朋友不在了。”
恶名簿若有所思,道:“我忘了,人类会死哦。”
很久,他叫了声:“小溪。”
“嗯?”
“那个谜题的谜底是什么啊。”恶名薄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在想。”
恶名薄竟然还记得在太安城荀听给他出的灯谜,荀听回忆了起来,和他解释道:“谜底是‘人’。”
……
恐惧越强大的人越不能进入拟态场,而且进入的人越少越好。
于是荀听负责在第十五层指挥,与进入十六层的弥尔蓝、守夜、恶名簿,以及在边缘随时准备替补的扶愚保持通讯。
三人跟随四散的跳蛛去寻找核心。
奇怪的是,跳蛛进入城镇时就发出了微弱的光芒,并且不停地闪烁。或许是因为这只野生的恐惧拟态过于强大,拟态场各个位置都受到了影响。
就在三人进入十六层不久,城市街道的周围开始扭曲,墙上“吐”出了许多畸形的尸体,它们歪歪扭扭地流淌了一地,那些搅在混合物中的糜烂眼睛还会转动,盯着走在大街上的人。
守夜见状身体一颤。
这是赋格狂欢制造的塔顶之灾的情景,守夜和怀霏是那场屠杀中唯一的幸存者。
原来那恐怖的场景一直烙印在守夜的脑海中。
糜烂之物如同雨后的淤泥,逐渐铺满了整条前进的道路,它们缠住了守夜的脚踝,掩盖了四处逃散的跳蛛。守夜听到了熟悉的呻吟声,这些声音来自他以前的亲人和同胞,直面恐惧让他的额头上凝聚出冷汗。
守夜僵在原地无法动弹,荀听通过白猫骰子发声,道:“不要慌,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你的恐惧具象化。”
弥尔蓝咬牙,在手心划开一道伤口。流淌出来的血液蔓延开来,遮盖住了地上的丑陋之物。
红色的血液以塔顶之灾的污秽为土壤,疯狂地生长。
“守夜,”荀听说,“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是菲尼族的族长。”
大主教的真实声音将守夜拉回现实,他点了点头,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嗯。”
他拉起弓箭,朝地上涌动的血污射了一箭。灼热旗帜展开,这些受到圣光点火的“血柴”开始燃烧起来。
还没等烧干净,弥尔蓝感觉到一阵眩晕,畏惧笼罩了她,共属于两个人的心脏在止不住地发颤。
弥尔蓝听见战止序在心中对她说:“祂来了。”
红色的火光中,有一个近三米高的人状物朝他们走了过来。
弥尔蓝和战止序共享记忆,她认出来这个高大的血人就是战止序的恐惧——最原始的刹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