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道侣逼迫祭剑后 第38章

越辞坐在他身侧,温热掌心将他的手紧紧拢覆,忽略了那点没什么大力气的挣扎。

薛应挽闭着眼睛,慢慢地,便也困了。

半梦半醒间,似乎见了魏以舟和顾扬,他们手中握剑,酣战数招,山上有几只兔子窜过,被魏以舟抓着两只耳朵拎起,远远瞧见薛应挽,抬手与他招呼。

又见了师尊,如往常一般,玉冠银发,身形颀长挺拔,问薛应挽,今日功课如何。

他想问师尊,为什么要独独留下他,是不是如果没有他,一切都不会发展成这样。没来得及问出口,便被后方传来的一声巨大呵斥,将他神思重新拉回。

“不要脸的臭乞丐,你怎么又来了!”男人粗声驱赶,显然十分不耐烦,“都说了多少次,让你滚远点,听不懂吗?”

薛应挽转头看去,正见到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粗黄衫小孩,衣物上满是破旧补丁,正趴在一个饼摊前想往里凑。

老板起身,一脚踹在孩童小腹上,将孩童踹滚好一段距离,扬起一地尘灰。又唾口白沫,不忘骂道:“别再让我看到你,听到没有!”

方才与他讲话的男人也注意到了那处,却道:“不用多管闲事理这乞丐,我们都习惯了”

现下情形,能顾好自己便已经很不容易了,谁还会去管一个孩童。

薛应挽始终还是不忍,他走上前,蹲在孩童面前。正要伸手去扶,孩童已然自己往地上一撑,伶俐一跳,站直了身子。

她拍拍身上的灰,粗糙的袖口擦过面颊,全不在意似的,看到薛应挽,眨了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咯咯地笑:“呀!大哥哥,你真好看。”

近了听她讲话,薛应挽这才发现是个女孩,道,“为什么大家都好像不怎么喜欢你?”

女孩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可能因为我没有钱,肚子饿了,实在受不了,就想去找点东西吃。”

薛应挽替她擦了擦满是泥污的脸蛋,叹了口气,牵着人到前方馒头铺子,买了两只大馒头,交到孩童手心:“可以去帮着人守夜,或是捡些草药卖钱,能得一些酬劳,不要再偷东西吃了。”

女孩笑起来脸上有两只深深酒窝,十分惊喜:“谢谢大哥哥!我会的!”

薛应挽拍拍她后背,将其余尘灰去了,女孩便一蹦一跳,像个兔子似的与他告别离开,一溜烟就钻进前方满是树林的小道里消失不见,全无方才被踢踹一顿的伤痛。

直到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薛应挽一模袖口,乍然发现€€€€荷包没了。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啊,是刚刚那女孩……”

越辞抬脚往树干上踹了一脚,头顶干枯的枝杈哗啦啦响。

话语森然,“我们的钱都敢抢?”

“算了吧,”人人都在为生存担忧,薛应挽没想怪她,只是觉得不能放任一个这样年纪的女孩行鼠窃狗偷之事,道,“我身上东西还能换些银钱。”

越辞道:“你要就这么放过她?”

一位靠在树上的青年听到他二人言语,多嘴道:“你们说的是那臭乞丐?”

薛应挽道:“你知道她?”

“知道啊,这儿谁不知道,”青年侃侃而谈,“这小孩一天一个理由,什么自己娘病了爹死了,开始还有人信,结果她其实就是个孤儿,哪有什么娘啊爹啊的。”

越辞道:“撒谎成性,罪加一等。”

青年乐道:“要想找她也简单,等她饿了,就又跑出来偷东西吃了。”

天色见晚,城外皆是席地而眠之人,好在浔城近林子,常人夜间不敢入林,薛应挽便与越辞找了个地方打算休息。

越辞抱着团成一团窝在怀里的薛应挽,平日一个喜爱干净的人,如今头发也乱了,衣衫沾了泥沙,就这般与他在野外和衣而眠。月光落下,掩了一半的侧脸如玉,依旧白皙得近乎透明。

“有些难为你了,”越辞说道,“不习惯住这种地方吧,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薛应挽摇摇头,脸颊埋得更深了些,大概是发困了,声音也闷闷的,回答得漫不经心。

“快入冬了,路也不好走,就在这吧。”

薛应挽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润意,像是春日的雨水,教人舒畅端和。

现下状况,还能去哪儿呢,浔城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又会好到哪里去?

越辞抬起眼皮,透过头顶已然光秃秃的枝丫,望向天际一轮凄白圆月。

与薛应挽共游长溪,尚且还是春日。

一转眼,已经快入冬了。

他不是没有感觉,这几日的相处间,薛应挽已然对自己多了几分似有若无的冷淡,这让越辞不免心慌起来,与薛应挽相处越久,越觉察自己心意,就越患得患失起来。

与之相反的,是曾经一心喜爱自己的人变得逐渐疏离,两相交加,让他更为迫切地想要得到一点回应,比如去亲吻他,拥抱他,一遍遍询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会喜欢上别人吗”,或是不停地叫他老婆,脑袋贴着薛应挽发丝,嗅闻他身上香气。

可就算得到了薛应挽“没事”或是“还喜欢你”的回答,也觉得像是敷衍,让他更为焦躁不已。

事情的发展,似乎并不像他预想的那样完美。

本该掌控局面的人,早被不知何时套牢其中。

*

他们就在浔城留了下来,许是有大量修士驻足城中,魔物一时尚未接近,平日无事,便会到周边查探,亦或每日听一听其他城市传来的消息。

沿林外小路而行,恰好听见几道讨论之声,却是有关此前被覆灭镇子的惨状,有妇人哭道:“我姐姐就住在那处,救生生被魔物吞了吃了,后来去看,只剩下了一点尸体碎块和衣物。”

有人埋怨上天不公:“魔这么可怕,究竟怎样才能将他们彻底消灭,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经历这些……”

“都怪朝华宗,如果不是他们刻意隐瞒,如果他们快一点死光,魔种早早死了,说不定魔就不会受到感应从奈落界钻出来了……”

这番越讲越远,听者也无奈,薛应挽抬步要走,一转头,恰好看到几日前拿偷拿了他荷包的女孩正往林子里钻去,怀中还偷偷抱着一张饼。

越辞也发现了她,说道:“走,跟上去。”

二人隐去身形,悄然跟在女孩身后,只见她熟练地在林中七拐八绕,穿过一道道粗木遮掩后,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来到深处一座极为破旧偏僻的小木屋处。

林中竟然还有这样一间屋子……

既找到了女孩藏身之处,越辞也不再客气,三两步上前,一把揪上她后领。

女孩身体陡然一震,回过头,正对上越辞那张故作凶神恶煞的脸,声色阴沉凶狠:“小孩,还记不记得我?”他磨了磨齿关,字眼加重,道:“我只说一遍,赶紧,还、钱€€€€”

女孩吓得不轻,那副嬉笑讨好的嘴脸也全然不复,眼眶蓄泪,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有钱了,我是为了给我父母买粥喝,呜,呜呜……”

“再放屁试试看呢?”越辞毫不留情,拧牙凶道,“说谎不打草稿是不是?”

女孩被提在半空,捂着脸,“哇€€€€”地哭了出来。

也是此时,那间残破的屋门被吱吖打开,木板摇晃,一位中年男人从屋中匆忙走出,喊道:“小麦,小麦……!”

被称作小麦的女孩哭得更大声:“哇,父亲……!父亲快救救我!”

越辞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手中女孩:“还真有个爹啊,他们不是说你没爹没娘的吗?”

女孩瞬间收拢哭相,恶狠狠朝他呸了一声:“你才没爹没娘呢?”

男人见越辞身强体壮,知道不好惹,扑通一声跪在越辞脚边,一面磕头:“这位侠士,不知小女犯了什么错,还请你大恩大德,放过她一命……”

越辞挑眉:“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她到处偷别人的钱,别人的东西?”

男人急切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大侠,我、我妻子生了病,我一直在照顾她,小麦说她是出去替别人帮忙换来的钱,我也不知道她竟然会做出这种事……”说完又往地面一下下地磕头,撞出几道闷响,“小麦拿的钱我们会还的,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放过我的女儿吧……”

如今早已不再是平和世道,人心急乱,一言不合便相互残杀之事频频发生,男人身体瘦弱,面色暗黄,知道自己不是越辞对手,只一味求饶,妄想他宽恕自己犯了错误的女儿。

越辞嗤了一声,还要说什么,薛应挽已经按住他手臂,顺着力道,小麦重新落地,当即扑上男人佝偻在地的后背:“爹!”

男人抚摸上小麦脸颊,他的指尖缝里都是黑泥,反倒将女孩勉强还算透一点白的脸摸得脏污一片,才送下心,身体后悸地发软。

复又跪在薛应挽面前:“谢谢侠士,谢谢恩人,钱我们会让小麦还回去的,谢谢,谢谢,谢谢……”

他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额头已经嗑出了血印,薛应挽垂下眼睫,将他扶起,说道:“不用了,也没有多少钱,小麦既然说是拿来救命的钱,那夫人身体现下如何?在城外能买到草药吗?”

男人知道薛应挽是好人,最初的惶惧逐渐转变为感谢,忙答道:“能的,能的,那些钱换了些药,我妻子身体已经转好了,恩人若不嫌弃,请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

薛应挽环顾四周,这间木屋藏得极深,若非熟悉林子的人很难寻到此处,他问道:“你们一直住在这里吗?”

男人为他们寻来两个粗简打造的木凳,依着张低矮的,缺了一角的木桌而坐,怀中抱着小麦,答道:“不是的,我们从前也是住在浔城里的。前段时间做生意失败,没了钱财,又恰逢邪魔乱世,便被从浔城赶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容身之所,就此留了下来。”

说到此处,屋中又走出一位妇人。

妇人同样身着粗布简衫,只用一根木钗束发,手中端着一锅米粥,先是感激地看向薛、越二人,又返回屋中,取了碗筷与一小碟咸菜炒蛋,这才匆忙擦了手,坐在男人身侧,不忘接过小麦,替她整理头发。

“多谢二位侠士愿意不追究我女儿,我们没什么可以做的,只有这些简单小菜,希望侠士不要嫌弃才是。”

米粥煮得很稀,几乎看不出有几粒米,农妇还是为他们和小麦盛了足足一碗,将米尽数捞了上来,余下的米汤才给自己和男人。

见没有动筷,农妇试探问:“二位是不愿吃吗?”

越辞一股气没消,闭了闭眼,随意答道:“没有。”便端起碗要喝粥。

嘴唇还未碰到碗沿,却被薛应挽指尖按住:“别喝。”

“嗯?”越辞抬起头。

薛应挽出声问道:“你为何走路没有声音?”

农妇夹菜的手腕一顿,发愣地看向他。

薛应挽沉下眉眼,道:“失礼了。”

几乎是同时,他握起剑鞘,隔着衣物朝桌下妇人右边小腿处打去€€€€

随后,剑鞘没有丝毫阻碍地,由前至后,穿过衣裙位置。

越辞一个激灵,站起身子,唰地抽出长剑指向农妇,再去看桌上东西时,发现哪有什么咸菜炒蛋,只剩下一颗颗的砂石杂草。

他心头怒起,剑尖微动:“你们€€€€”

你们压根就不是人!

一句话未完,农妇与男人便再次双双跪下,速度之快,熟练程度,令越辞目瞪口呆,将后半句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有眼无珠,不知道两位是修行仙人。我,我只是怕小麦一个人无法生活,才动了歪念头……”

薛应挽放下剑,揉着眉心。

“你们原本打算怎样?”

农妇与男人对视一眼,知道无法隐瞒,只得支支吾吾:“小麦好久没吃东西了,我与老黄,与老黄又没有什么办法……”

言下之意,便是倘若他们没发现菜的问题中了招,便会彻底留在此处,充当孩童食物。

“你们对几个人这么做过?”

妇人头垂得很低:“若是有人跟着小麦到此……”

薛应挽没有再问下去。

逢乱世人人自危,有人资源充沛不愁吃穿,有的人却连一顿饱饭也吃不上,他有什么立场去指责这些已经不堪称为“人”的东西?

越辞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就剩下了个小麦?”

被称为“老黄”的男人答道:“半月前我们被赶出浔城,来到此处后,我妻子本就腿脚不便,一开始还能去外面一起讨食,后来染了风寒,我们没钱医治……”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我则是……把食物给了小麦,自己吃干草树皮,有一日醒来,就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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