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道侣逼迫祭剑后 第39章

薛应挽想到什么,打断他:“你夫人叫你老黄,你的名字……可是叫黄郊?”

男人发愣:“仙长为何会知道我名字?”

薛应挽取出客栈中老人给的灰蓝布袋,放在桌面。

黄郊瞳孔放大:“这是,这是我母亲……”

“你父亲让我给你的€€€€你的母亲在街上买菜时候不慎遇到了觅食的魔,父亲在客栈中躲过一劫,镇上其他人在那件事后也搬走了,据说都到了浔城,你们一个也没遇见吗?”

黄郊面色滞愣地摇头:“我们才离开浔城不过几日,阿苑便得了病,也没能回去看他们,怎么就……”

布袋被粗糙手指扯开,调转方向,从里面掉出来一团黑乎乎黏在一起的,有些潮湿发臭的花生米。

“啊!”

黄郊不可置信地盯着这袋散落在地的花生米,过了很久,眨眨眼,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抬起一点手臂,抓起花生米往嘴里塞,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而后意识到什么,机械而僵硬地开合上下两颚,把花生米嚼得咔哒咔哒响。

黢黑的脸上此刻竟洋溢着笑意,说不上的诡异。

“多谢二位,”令人作呕的酸臭味从发黄的齿缝间飘出,黄郊却吃得很香甜,比他女儿更像个孩童,“好久没有尝过母亲的手艺了,还是和之前一般好,炸的正是程度!”

甚至摊开手,问薛应挽道:“二位要不要也尝一些,家母从前就是卖花生米的,隔两条街都有人跑来买哩!”

越辞:“……还是不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他的妻子,阿苑,则是郑重地,朝着薛应挽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仙长,我们离开后,能不能麻烦你们,替我们照看一下小麦。如果魔被驱赶走了,再将她送回爷爷那,好歹往后能有个依靠。她不是故意去偷盗的,年纪小,又是自己一个人,如果不去偷东西,她会和她爹一样饿死的……”

“离开?你们要去哪?”越辞不明白。

薛应挽却道:“你们是往生魂?”

阿苑苦笑:“我们本来只想陪着小麦,能帮她就多帮她些,可没想到遇见了二位仙长,也算是,天意如此。”

往生魂,则是因着对世间事务留念,介于恶魂与寻常魂灵之间的一种鬼魂,他们有丝微的灵力,也能做些生前简单之事。相应的,也十分容易被认出,而一旦被认出是非人,便会魂飞魄散,再无转圜。

故此大多时间,小麦夫妻都避着人,大家也才会认为小麦在骗人,根本没有家人。这次是越辞跟到了小麦居身之所,还要对她动手,夫妻见到女儿出事,又想着能有人送上门,才主动现身。

小麦虽然年纪不大,可却极为敏感,她抬起头,看向阿苑:“娘亲,你和父亲要走了吗?”

阿苑想说什么,可张着口,半句话也讲不出。她抬起不住颤动的手腕,替女儿梳理最后一次头发,用袖口将小麦的脸颊擦得干净:“娘亲要去为你找好吃的,你跟着这两个哥哥,要听他们话,知道吗?”

小麦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麻花马尾在妇人巧手下编到最后一节,阿苑跪在地上,抱着与自己肩头等高的小麦,掌心揽着巴掌大的后脑勺,和往常教育她调皮一般揉弄数下,没有告别。

小麦就这么跟着薛应挽了,越辞有些后悔:“早知道是往生魂就不去了,就算偷一偷抢一抢,能活下去就行,她父母还能陪着她,我们俩能干嘛?”

薛应挽没有理会越辞不满的嘀咕,他当了玉簪,问周围人给小麦买了件御寒衣物,买了干饼,牵着小麦一路往回走。

经过入林小岔路时,又遇见那总爱谈天侃地的几人,葛东旺看到小麦跟着薛应挽,不禁稀奇:“你们怎么把这小骗子带着了?”

薛应挽道:“教她以后不再偷盗骗人,等到动乱平息,如果她愿意,就送回她爷爷家去。”

葛东旺嘁了一声,不以为然。现在这情况,多带一个人都是累赘,别人多事,他也没这个闲心管,转头又与身侧人讲起了那个被魔侵略的镇子。

才迈出几步路,薛应挽却捕捉到了其中关键词:“等等,你们说的,是邬镇?”

“怎么?”葛东旺仰靠在树干上,百无聊赖地往空中抛石子玩,“我们一直说的不就是邬镇吗,最开始,被那些邪魔入侵最惨烈的地方。”

“一整个镇子,每一个屋子都被闯了进去,什么客栈酒楼商铺院子,简直干干净净€€€€足足几百上千人啊,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第37章 终局(三)

薛应挽此刻才想明白, 邬镇客栈时老人惨白到不同寻常的脸色,为何能精确讲出的那些怪物模样与行为,像是亲眼见过一般, 又为何说镇上之人来了浔城,小麦一家却一个也没有遇到过。

整个邬镇, 早就被倾巢而出的邪魔啃食得干净,没有任何一个在镇上的人能逃脱。

他看向小麦, 女孩方才蹲在路旁,仔细地逗弄着一只路过的小蟋蟀。她尚且不知晓自己连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失去了, 只甩着母亲给她编的长辫, 乌溜溜的眼睛转悠, 像是反着光的黑曜石。

那间木屋其实早就不再能住人,薛应挽就这样带着小麦, 为她多买一份吃食, 在物资紧张的情况下,也能从几个书生手中借到书本。出乎意料,小麦倒是对看书很有兴趣,一个人端着书便能看足足一日, 有吃的穿的, 也不再像从前一般行偷盗之举了。

夜晚,便和他们一起睡在林中,小麦蹲在一旁, 好奇地问:“你们为什么要抱在一起睡觉啊。”

越辞没好气地答:“因为这是我老婆。”

小麦问:“老婆是什么?”

薛应挽也一直不明白越辞为什么这么叫自己, 顺着问道:“老婆是什么?”

越辞道:“老婆就是爱称,只有我能叫的名字, 就像你叫我老公一样。”

薛应挽道:“可是老公不是你的小名吗?”

“也是爱称,”越辞道, “不过,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叫。”

薛应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换了个位置,将自己团进越辞怀中。越辞身体长得好快,初见他时还是少年身形,如今却可以轻易地将他环抱,替他阻隔夜间寒风与忽来骤雨。

天气似乎又转冷了,听着风吹枯草的沙沙声,好久好久,薛应挽都没睡着。

越辞问他:“在想什么?睡得不舒服吗?”

薛应挽像只小兔子,或是黏人的猫儿,整个人软乎乎的,嗓音有点儿泛哑:“我的师尊走了,师兄也走了,这些在浔城的人说得没错,要是魔种真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被消灭了就好了,这样……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这么多人离开了。”

越辞似乎明白他在为什么而忧恼了,抬手一捞,将人连着胳膊带高,夜色中对上那双澄澈如琥珀的双瞳:“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后悔也没有办法弥补,着眼当下,不好吗?”

薛应挽睫毛很长很浓,讲起话来像蝴蝶翅膀扑簌,他偏过一点头,轻声道:“我听说,有一个上古密咒,名曰‘华胥’,能够让人入梦。入梦之人有机会在梦中将错误重新弥补,直到得到想要的一切,直到这个世界完美的属于他,他也将永远留在其中,心甘情愿,不辨真假。”

越辞问他:“你想做什么?”

薛应挽眨了眨眼,想掩去一点湿意:“我有很多后悔的事,比如没有多陪陪师尊,比如不该去对李恒动手,促成了第一个魔气的释放;又或者,那日不该出门,被人钻了空隙毁去丹田;再不然……就是该千方百计阻止师尊,不要将内丹给我。”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最后一句却很轻很淡,像是融化在了不间断的风中:“这样,也许大家就都不会死。”

“不要把什么事都怪在自己头上,”越辞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发展成现在模样,你也没有一点责任。”

薛应挽喃喃道:“都说一切到了最危难之际,都会有救世之人挺身而出,可是大家都很累,很辛苦了,那个人还没有出现呢?”

越辞道:“也许他在等一把剑。”

薛应挽看向他:“是那把没有完成的神器吗?”

越辞眼神有一瞬的闪躲:“……我不知道。”

也许是错觉,薛应挽深深叹了口气。

他不再说话了,只是靠着越辞,脸蛋埋得很深,慢慢闭上眼睛,宽袖中露出半截白玉似的腕子,手指牵着一点衣摆,随呼吸而小幅度晃动着。

至夜半,万物静寂,薛应挽从噩梦中惊醒,骤然睁眼,下意识喘息不停。

许是环境太差,他已经很少能睡个安稳觉了,可从前至多早醒或劳累,极少有这般被惊吓而醒,久久不能回神的。

他梦到戚长昀在为他梳发,本还带着一点笑意,倏然场景变换,一把长刀突如其来,由前至后贯穿了戚长昀的身体,他的五官消失,只剩一团扭曲不清的面容。

千万支箭半空飞驰而来,透过血肉,扎入挡在身前的师兄,像是被扎成了刺猬的靶子,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皮肉。

浓重的血淌成了河流,一点点渗入他肌肤里。薛应挽转过头,身后是深不见底,隐约能听见沸腾岩浆的异火窑窟,青蓝色的火苗往上窜,沿着他的脚一路往上爬。

他浑身冷汗,胸膛重重起伏,指尖早已不知什么时候扣入掌纹里,留下了几道极深的印子。

越辞被怀中动静惊醒,眼皮发沉,困怏怏道:“怎么了?”

好一会儿,薛应挽平复下来,除却嗓音微哑,再无异常,只是从他怀中撑起身子,低声道:“小麦不见了。”

越辞还是犯着困,打了个哈欠:“大晚上能去哪啊,可能睡不着自己玩儿去了吧,”又想将薛应挽拦回怀中,“我们继续睡,明天就回来了。”

薛应挽道:“你休息吧,我去找找她。”

越辞自然不会让他一个人去,没辙,也跟着起了身子,冷风一睡,困意果然消去大半。

浔城城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却城门外一片空地,便是连着泥路的山林。聚集而来的百姓皆聚集在此处,靠着城内修士结界庇佑,不会离开太远,小麦若活动,也只能是在这附近。

生怕打扰其他人睡觉,薛应挽并没有大声呼叫,只借着修行者超于常人的五感寻找,很快,他们便发现了小麦身影。

不足人胸口高的女孩猫着腰,借着林叶遮挡,压低脚步,猫儿似的,小心翼翼绕到先前卖鸡蛋的货郎身后。

这货郎还在呼呼大睡,他的鸡快死了,应当也就最后几日能下鸡蛋,昨日没卖光的,便被堆放在一块旧衣裹起的小包处,塞了几块布料当做缓和。

小麦就这样悄悄伸出了手,掀开一点布,往里摸走了一个,两个,三个……足足四个。

鼓着腮,一副气馁模样,要不是揣不下,显然还不想就此放弃。

她衣摆兜着这几只半个巴掌大的鸡蛋往回走,才转过身,便被阴着脸的越辞抓了个正着,拎着后领便提了起来,登时吓得一哆嗦,手掌托了个空,鸡蛋骨碌碌往地上滚。

薛应挽眼疾手快,替她重新兜住衣领,好歹保了这几个鸡蛋安危。

小麦眼神打转,薛应挽向越辞比了个嘘声手势,往货郎腿边放了几个买鸡蛋的铜板,这才带着人绕回林中人烟稀疏之地。

越辞环胸靠在树干上,冷声道:“大半夜不好好睡觉,跑出去干坏事儿?”

薛应挽将鸡蛋放在地上,看向满脸不服气的小麦,轻声问道:“你想吃鸡蛋?”

小麦别过脸,哼了一声。

越辞道:“问你话呢。”

薛应挽吓她:“不说我就把鸡蛋拿走了。”说着往前伸手,将将抓握上一只鸡蛋。

小麦一跺脚,扑在地上,护住自己辛苦取到的几颗鸡蛋。

“不许!不许不许!”她愤愤道,“我娘最爱吃鸡蛋了,之前我爹问那个坏蛋要鸡蛋他不给,我要拿去给我爹娘吃!”

薛应挽突然想起,货郎前几日说要一个铜板跟他换鸡蛋的竟是小麦父亲,而那时候的小麦母亲应当已近油尽灯枯,才会浑浑噩噩,死前还想着要吃一顿鸡蛋。

小麦父亲没有钱了,全身上下只剩下那个铜板,还是没有求到货郎开口,阿苑自然也没吃到鸡蛋。

小麦年纪小,不懂得太多,唯独记下了妈妈想吃的东西,还顺带记仇上了不给她爹鸡蛋的货郎。

薛应挽愣住:“你……”

只说了一个字,越辞却冷冷打断他:“正事不干,倒是会骗人得很。”

一本书被甩在地上,书页敞开,薛应挽投去视线,看到每一页本该有文字之处,都被人用树枝沾了湿泥在上面涂涂画画,书页也早就破损,可以看出下手之人对书本的愤恨。

唯独最外层封页看起来干净些许,起到了一点掩盖作用。

“看起来对书爱不释手,背地里早就恨不得把书撕了是不是?”越辞面色温和,讲出话语却像淬了把刀,舌尖舔上犬齿,笑道,“要不是今天被我翻开,还真以为你多喜欢读书呢……小崽子,你装得可真好啊。”

薛应挽捂着额头,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不喜欢看书啊?”他问小麦。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