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应挽知晓路彰性子温吞,不愿见他为难,主动站了出来,说道:“是我。”
胖汉道:“你连筑基都没到,双灵根又有何用?”他狠狠看向路彰,说道,“你们怕不是早已经私相授受,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把名额留给了这种人吧!”
此话一处,周遭之人看向薛应挽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打量。的确,一个双灵根弟子虽资质不错,却也不能让宗门打破规矩录取,除非早已经做了关系,才能顺利在第一轮测试中入选。
细碎的讨论声也响起:“是啊,双灵根为何才在炼气期?我以前也听说过,有人双灵根却修行进度极慢,后来一查,才知道用了手段伪装骗过宗门的。”
“难不成朝华宗也有收钱换弟子资格一说?那怕也过不去第二轮测试,岂不白白浪费了名额。”
“我看那招新的弟子对他态度不一般,怕不是真的有私下关系……”
诸般带着或猜测或不怀好意的侮辱言语落在薛应挽身上,像是已将他看做一个投机取巧之人。
路彰知晓他单灵根之事不能在尚未入宗前揭露,拦住他,低声道:“我已和宗门说明,你不用着急,马上长老便会来处理他二人之事。”
薛应挽面上平淡,摇摇头,迎上胖汉鄙夷目光:“既然你觉得朝华宗弟子招新一事有失公允,那我便与你儿子一战,若赢了,你们便要和这位道长道歉,和朝华宗名声道歉,且自行离去,如何?”
第43章 重生(二)
紫衣男子抬手挥退两名小仆, 眼中蔑意不减,虽只是筑基修为。
可谁人都知晓,相差一个境界便是天壤之别, 与区区炼气对上,甚至不需要尽八分力。
他的剑是精钢所铸, 剑鞘乌青,柄上藤纹缠盘, 是把难得的好剑。
薛应挽只是向路彰借了把最寻常不过的木剑,与他行礼作辑, 报上名姓:“戚挽。”
男子呵笑一声, 道:“霍德元。”
话音落下, 那柄剑铮然出鞘,剑风飒然, 众人目光中, 竟是直直朝着薛应挽胸前而去。
人群中有抽气之声,向来切磋比试点到为止,更不会下重手,可这霍德元竟只是在这一个小小的比试中心狠手辣至此, 又未正式入宗, 无朝华宗宗法限制,看来他的对手该是凶多吉少了。
薛应挽也沉了沉眉眼,没想到霍德元出手如此狠厉, 当下不再留手。
他身形轻盈, 下盘扎实,虽不及霍德元修为略加深厚, 可修行百年,基础剑法再是流畅不过, 何况对付一个区区习剑数年的小孩?
几个旋剑抬手,错身间兼之剑招穿插,躲避霍德元攻势同时找准机会出招,竟丝毫不落下风,反而更胜一筹。
这似乎激怒了霍德元,他没想到薛应挽一个炼气期竟有如此平稳的剑势,顿有被戏耍之感,心中无端冒出股燥火,掌中内力灌加于剑身,重重朝薛应挽击去。
薛应挽一直观察着他每一势出招,知晓霍德元被激怒,在剑尖靠近之时侧身点地,悬空收揽,腕间稍别,化盾之势,轻飘飘化解了霍德元这尽了全力的最后一势。
他剑招如万壑争流,平稳而舒缓,收剑时更是端方稳重,极近剑者气性,收获满场称赞。
霍德元则是气喘吁吁,不可思议地看着以炼气修为赢下自己的薛应挽。
“服气了吗?”薛应挽问他。
霍德元如今再气愤也无话可说,他支剑起身,脸色极黑,行至父亲身边,低声道:“走吧。”
胖汉仍旧不服气,他们只是路上耽搁了些,又仗着与长老有些交情,以为迟个一时半刻不打紧,可谁想到朝华宗竟然如此不近人情,说截止就真的截止,不满道:“我们和禄存长老……”
霍德元本就高傲,输了比赛自然不愿意再待下,咬牙重复:“走吧。”
胖汉看了看自己儿子,又看了看一旁路彰薛应挽,唾了一口,随霍德元往回走,安慰道:“没事儿,你想学剑,爹带你去别的门派,不用继续执着朝华宗……”
勉强算有惊无险解决此事,路彰松了一口气,天同长老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还不入宗,等什么?”
路彰回过头,惊道:“长老,你何时来的?”
天同答道:“你传讯之后。”
……竟然看完了全程。
路彰意识到这点,一时手忙脚乱,支支吾吾道:“长老,这是他们,他们先无理取闹,我都是按宗规处置的……”
天同没有怪罪他,径直走到薛应挽面前,对上他遮掩面容下的双眼,顿了顿:“炼气期依靠熟练打过了筑基,你很厉害。”
明明是认识过百年的长老,薛应挽对他每一句话的语调都熟悉,可对方现下看待自己,却是个全然不相识的陌生人。
薛应挽生出一种错乱之感。
他恭谨地与天同行礼:“雕虫小技而已,不值一提。”
“待在宗内太长,许久没见到一些有意思的事了,”天同道,“何况,我也确实想看一看你的资质,你会怪我没有出来阻止吗?”
薛应挽摇头:“本来就是在宗门之外发生的事,我二人也是自愿切磋。”
天同听他话语,半晌,抚了抚须,哈哈大笑:“好,真是不错,那愿你第二试时也能顺利通过,到时也可来当我门下弟子!”
朝华宗招新弟子第二轮通过之后,便会正式入宗成为外门弟子,倘若在招新考试中极为突出之人,还机会被哪位长老看上,成为内门或亲传弟子。
如此说来,薛应挽只要过了第二轮试炼,便一定能入内门,到时若想接触戚长昀,也更方便许多。
他谢过天同长老,与余下今日通过的预备弟子一道上峰,暂居在了清和峰小竹舍的弟子居舍。
其中倒有不少弟子愿意与他交好,其中一位最为积极之人名杭白,捻着薛应挽激动不已:“你与那个什么霍德元切磋我看了,太厉害了,炼气期就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看他那个吃瘪的模样,我都要笑出声了,哈哈哈……”
薛应挽还是不习惯被夸,道:“只是凑巧。”
“别谦虚别谦虚,”杭白拍他肩膀,将人一把搂过,“我们都看那人不顺眼,朝华宗是什么地方,还真以为能为他一人开特例呢,说什么认识长老,怕不是哪一年见了面说上过话,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一间弟子居舍共住了十来人,如今都聚在薛应挽附近,听了杭白话语,一同应和:“是啊,那副模样,不知道的以为自己是朝华宗什么大恩人呢……”
“不过你这么厉害,居然才是炼气期,”杭白道,“你是双灵根吧,是最近才能感悟天地灵气,一直没有修行吗?”
薛应挽不知道该不该对他们说自己是单灵根,照理说来入了宗门,便不需要为了保护弟子而继续隐藏测试结果,但总归还有一轮测试,便只应道:“一直没有开始修行,本来就只想到朝华宗试试的。”
杭白为自己与薛应挽倒了杯茶水,兴致勃勃:“那你可算是来对了,朝华宗可是有‘第一剑宗’之名,更有剑神坐镇,能入宗,往后修行之路可算上一帆风顺了。”
余下弟子连连附和。
薛应挽托着半滚茶水,看着如今方兴未艾,生机勃勃的朝华宗,想到自己也曾留在宗内百年,那时他没有什么好友,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凌霄峰几个师兄弟。
而后,也随着宗门的覆灭而一一离去,现下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宗门未毁,他的师长师兄皆好好活在世上,自己更意外有了不少好友,一时说不出的感慨。
杭白看他表情不对,关心道:“怎么,是和那个霍德元的对战中受了伤?要不要紧?”
薛应挽轻笑:“无事,早些休息吧,明日便是第二轮试炼,过了试炼,才算能真正入宗。”
*
第二轮试炼安排在了清和峰峰顶,共二百余名通过第一轮测试的弟子汇聚于此,人人翘首以盼。
待过了辰时,长老将开启一道随机阵法。
其中有能变化周遭环境,置人于为难的四季阵法,有不间断木人袭击的攻袭阵法,更有考验体力的万层石阶之阵……据说阵法是由各宗门长老所出,难度不一,通过率更是每届皆有不同。
天同长老立于山巅,背后佩剑出鞘,剑上附灵,掌中掐诀,与余下两名弟子共同结阵。
阵法结成同时,薛应挽便听到身后响起€€€€讨论之声:“这、这是乾真阵……”
薛应挽觉得有点耳熟,好像以前听魏以舟提起过。
“是霁尘真人设下的阵法,据说难度最高,历年凡是开了此阵的,通过率少之又少,甚至有一年竟无一人通过,只能取了进度前十之人当弟子……”
果然如此,是他师尊的阵法。
那就不奇怪了,戚长昀此人一向板正,不然就不做,既然做了,就不会对任何人放水,包括一群新入门的小弟子。
他想想,魏以舟是怎么说来着:“……师尊那个阵法,连我都险些出不去,看来对修行之人而言,最难的果然不是剑招,而是心诀。”
弟子们苦不堪言:“怎么办啊,这阵法要做什么,不会进去就是几个元婴以上的怪物吧……”
“除了那几个简单的,其他阵法内容都不允许通过之人泄露,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啊。”
“真是倒霉,偏偏是霁尘真人的阵法,怕是要折损不少人了……”
话虽如此,但也无人会临阵退缩。
薛应挽入阵在即,杭白眉目紧皱,长叹道:“一起努力吧,争取都能留在宗门。”神色端肃,大有视死如归之心。
而天同长老则是予他一个鼓励眼神,薛应挽会以感激笑意,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木剑,只身踏入阵中。
眼前是一阵极为浓重的雾气,薛应挽试探着用剑将雾气挥散,辛苦许久,也只是无用功。
他不确定雾气后究竟是什么,只好试探着往前迈步,随时做好御敌准备。
与他想象不同,在近乎漫无边际的秘境中走了足足一刻钟,也没有任何特异之事发生。
薛应挽不敢放下心,也就在此时,不知脚下触碰到何物,叮铃,叮铃€€€€清脆铃声响起,一道极为强悍的灵力从远处袭来。
他急忙运气抵挡,依旧被那股巨大威力直冲入心肺,毫无反抗之力。
随之而来的并非被穿透身体痛苦,而是一道难以抵御的困倦,几乎是瞬间,薛应挽便再握不住剑,重重倒在秘境之中。
待醒来时,掌中空空如也,脑中已然一片浑噩,连为何身在此处都有些不太明了。
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重回了朝华宗,要做一件……重要的事。
是什么呢?
白雾散去,薛应挽撑起身子,踉跄着往前走。
眼前环境变得清晰,周遭一切似乎都那样熟悉,是他曾经一遍遍想要刻意忘却,也依旧牢牢刻印在记忆最深处的记忆。
是他出生的村子,一个叫做幸福村的小村庄。
幸福村很偏僻,四面环山,少有人往来,不算多的村民在此处世代生活了近百年。
薛应挽出生时母亲就因难产离世,父亲成日酗酒,一不开心就用木棍鞭子抽他,当着邻居的面骂他克死了娘。
巧合的是,他五岁时,村里路过一个算命的,倒还真算出了他是个天煞孤星命格,这下,便连本来还对他好的乡邻也对其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了灾祸。
一个月后,他父亲晚归时倒在路边,也没了气。
薛应挽成为了小时候的自己,只有五六岁年纪,身体因长久的营养缺失而极为瘦弱。
父亲的遗体摆在屋内,来往村民围在那间破烂的小院中,指指点点的声音透过墙面,传到缩在角落里的薛应挽耳中。
满身伤痕的薛应挽抬起头,看向榻上的死人,那个被自己称之为父亲的人。
真的是他害死了父亲吗?
记忆中的自己,是这样做的吗?
薛应挽瑟缩着,恐惧着,慢慢站起身体,费劲地想去为男人盖上被子,甚至因力气不足摔倒在地。他脑海一片浑噩,好像真的成为了当年那个被人咒骂,厌恶的五岁孩童。
他肚子很饿,走出屋子想去买馒头充饥,踮起脚推开房门,除却刺目的日光,便是一颗坚硬的石头,重重砸在他的肩膀。
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孩手中抛着第二颗石子,笑嘻嘻地,继续朝他身上砸去:“我爹娘说,你是坏东西。”
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