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学校举办秋季运动会,高三生只派代表参加短跑比赛。
陈述和姜远报了个两百米,跑完后两人偷溜回寝室换衣服。
陈述换完后去隔壁寝室找姜远,推门而进,姜远正站在窗前盯着楼下的柳树发呆,窗户开着,一阵微风吹进来,姜远的衣服贴着腰鼓起来,又缓缓落下,归于平静。
陈述发现,姜远最近好像经常发呆走神。
陈述走近,站在姜远身边,“姜远,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姜远顿了一下,说“没有”。
陈述没有再问什么,只是说,“姜远,朋友是可以用来帮忙的,也可以用来分享心事或者秘密。姜远,如果你需要,无论什么事,都可以随时找我。”
姜远轻轻“嗯”了一声,默默垂下眼眸。
又一阵清风吹来,清凉温柔,扑到脸上,像薄纱蒙面,又瞬间被吹散。
“这天可真舒服,我最喜欢秋天了。”陈述闭眼舒展了一下,然后手搭上姜远的肩膀,“回去不?一会儿就下课了。”
盯着陈述从容柔和的笑容,姜远心中一颤,忽然觉得,有时候他没必要那么固执,也许他说出来可能依然没什么用处,糟糕的局面也不会好转,但至少会得到安慰,而陈述的安慰向来对姜远来说很有用。
“陈述,你有什么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吗?”
陈述愣了一下,不知道姜远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他认真思考了一下,“有。”
“那陈述,我们交换一下秘密吧。”
这下,陈述犹豫了。那个秘密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当事人。
但姜远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时,陈述又无法拒绝。
陈述最终说了个“好”字。
“那扔硬币吧,正面朝上,你先说,反面朝上,我先说。”
姜远从兜里拿出个硬币,看了陈述一眼,陈述努力维持镇定,说了句,“扔吧。”
姜远轻轻扔了一下,硬币在窗台上转了起来,好像转了无数个圈,才最终停了下来。
正面。
陈述悬着的心一沉,彻底摔到谷底。
姜远看向陈述,的确也有点好奇。
喉结滚了滚,陈述轻轻呼了口气,才终于张开口,“姜远,我喜欢上一个人。”
姜远没有太意外,这不算什么特别不能启口的事情。
“我认识吗?”
喉结又滚了一下,陈述看着姜远,“算……认识吧。”
“这就是你的秘密?”姜远有点怀疑陈述在骗他,秘密至少应该是特别的,有点难以启齿的,不为人知的事情。
陈述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了,后脑也热了起来,陈述艰难地缓缓坦白道:“姜远,我喜欢的是个男生。”
平淡的眼眸一颤,瞳孔一缩,姜远半天没说话,又忽然眉头一拧,“陈述,别开玩笑。”
陈述总是爱逗弄姜远,话里半真半假,让人去猜,弄得人心脏一起一落。姜远猜陈述又是同一个套路。
陈述盯着姜远的眼睛,喉结滚了又滚,终于鼓足勇气,第一次尝试让喜欢见一下天日。
“没有,姜远,这次我没开玩笑。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这下,才是真的陷入死寂,姜远发愣地看着陈述,努力消化着这句话的意思。
这意味着,陈述是个同性恋,新闻里说的那种只喜欢男人的人,这种几乎零概率的事情,现在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姜远的心拧紧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陈述,“你是……同性恋?”
陈述的心也揪在了一起,“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但我的确喜欢那个男生。”
再次得到肯定的答案,姜远的心沉入了谷底。
对于同性恋,他只能想到那些骇人听闻的关联词,艾滋病,心理疾病,孤独终老……
姜远本来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给陈述坦白自己的心事,却没想到撞见一个更离谱的秘密。姜远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恐慌,陈述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是同性恋?不,不能这样,作为朋友,姜远觉得自己有义务劝解陈述,帮他走出迷途,回归正常。
“陈述,你确定你不是错觉,或者是一时兴起?喜欢很模糊,也往往不能坚持太久,也许你并不是同性恋。”
陈述垂下眼眸,努力向姜远剖开他一直包裹严密的心脏,每说出一个字就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力气,“不是错觉,也不是一时兴起。这两年,我想了很多次,犹豫了很多次,但我就是忘不了他。姜远,你没有喜欢过别人吧,喜欢有时候可以坚持很久,甚至一生。”
陈述看向姜远,很认真地说,坦白,也在告白,“姜远,我觉得我可能这一辈子只会喜欢他一个人了。”
姜远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让陈述这样坚持?但姜远还是不太相信陈述的话,没人可以为一辈子担保的,山盟海誓都会变,更别提青春期的喜欢了。
“陈述,无论如何,这是不对的,男生绝不应该喜欢上男生,或许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你必须让自己回归正常。”
姜远语气坚定,很郑重地提出建议。
陈述的心却感到一阵阵的抽痛,难过地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很悲伤很无力地问道:“你觉得我有病?可是,姜远,喜欢必须和性别有关吗?喜欢难道不能单纯只是因为被吸引吗?”
姜远的眉头紧蹙,他不理解为什么姜远坚持自己的想法和行为,显而易见,这明明就是错误的。
同性恋从来没有被认可过,而违反常规的事情,就是错误的。
“陈述,异性相吸才是符合生理结构和心理结构的规律,也才是社会一直认可的定律。同性恋本就是心理疾病,是因为心理偏差产生的错误认知。陈述,如果你想要被社会认可,获得幸福,就必须改过来。”
“难道一直存在的定律就是完全正确吗?难道没有超出定律的可能吗?姜远,同性恋就一定不会获得幸福吗?”
姜远有些生气了,他不明白陈述在固执些什么,为什么要纠结于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
“陈述!你别无理取闹!”
陈述克制着自己的悲愤,咬着牙辩驳,像个固执的不肯低头的孩子一样,“我没有无力取闹!姜远,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我也不想改!”
“你就不怕到时候被所有人知道!被所有人鄙视指责吗?!”姜远嘴唇绷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反问,希望能喊醒陈述。
但陈述却梗着脖子,像赴死一样坚决固执,“我不怕!”
姜远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他握着拳,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走。
陈述僵在原地,看着姜远匆匆离开的背影,也没有去追。
因为他不想否定自己的坚持,特别是在姜远面前,如果他承认自己错了,那自己这么久的喜欢还有什么意义?
第22章 举报信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陈述总觉得姜远在故意躲着自己,姜远总是行色匆匆,又总是请假,连考试都缺考了好几次,每次看见陈述,都绕路过去,在教室走廊上目光交汇,也刻意避开。
三天后,陈述终于成功把姜远堵在那个小竹林里。
姜远拿着一个文件夹,蹙着眉头,看着匆忙又很不耐烦,“陈述,有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说,我还有事要忙。”
陈述挡住他的去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悲愤,此时终于忍不住爆发,“不行!姜远!你还要躲着我是吗?!姜远!为什么啊?难道我是同性恋,你就打算和我绝交了是吗?”
“绝交”这个词,听着有些幼稚。
姜远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没有,陈述,我现在真的有事,我们之后再谈。”
“不行!就今天,就现在!姜远,我知道你一直躲着我!姜远,难道你不能为我想想?我也不想这样的,但人的感情做不了主,你理解一下我好不好?”
“陈述,我理解你,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我还是劝你去看一看,我们学校就有心理咨询室,我去问过,他们……”
“我不去!”陈述愤愤一喊,打断了姜远的话,“所以,你理解我了,但还是不能接受?为什么啊?就这么难吗?”
姜远直视陈述的眼睛,很疲惫,很心累,也很无力。他已经被家里的事弄得心力憔悴,他很想帮助陈述,但陈述毫不听劝,而且此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姜远很直白又残忍地说,“陈述,这本就是不能接受的事情,你觉得你父母可以接受?还是你喜欢的那个男生可以接受?陈述,别幼稚了。”
姜远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剑刺到身上,陈述说不出来的难过,看着姜远有些冷漠无情的目光,陈述只觉得更加心痛,他不仅是被姜远拒绝,更是被喜欢的人拒绝了。毫不留情,不留余地,无形中已经给他的喜欢宣判了死刑。
陈述不甘心,他的喜欢还没有被知道就已经被掐灭了,而姜远好像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陈述忽然头脑一热,想看看姜远更大的反应。
“假如我说我喜欢的是你呢?”陈述盯着姜远的眼睛,魔怔般,故意又重复了一遍,“姜远,假如我说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呢?”
“那你还是接受不了吗?”平静的语气下是快要掩藏不住的属于赌徒的疯狂。
陈述想赌一赌,姜远会不会因为他改变原则,放宽底线?
姜远果然愣住了,目光颤了颤,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陈述。不受控制地,记忆下意识地去寻找曾经留下来的痕迹。那些怪异的过于亲近的接触忽然一下子就变成了罪证,姜远又猛然想起不久前,陈述和他打闹,身体起了反应……姜远一瞬间感觉到头皮发麻,一股恶寒从胃部涌了上来。
姜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拳头克制全身泛起的不适,想要逃离这个成了地狱一样的地方。
陈述眼睁睁看着姜远的目光从震惊怀疑,变成恐惧抵触和反感。
陈述看着姜远后退一步,握紧了拳头,好像下一秒转身就要逃离,永远离开自己一般。
升腾的疯狂的气焰瞬间一灭,陈述心一慌,立即后悔了。
“不是,我是假设,我只是假设”,陈述慌忙地上前一步解释,像是怕姜远逃跑,忍不住两手紧紧抓住了姜远的胳膊,俯身卑微地请求,目光深深地盯着姜远,慌张又狼狈,语无伦次地想再试一次,想得到姜远的接受。
他害怕姜远这种陌生的目光,他害怕姜远真的因此再也不和他说话了。
“姜远,假设有个男生喜欢上了你,他很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而且他对你很好,除了不是女生,他可以为了你付出一切,难道你就不能试着用正常的、不带偏见的眼光去试一试吗?姜远,假如你也会喜欢上他呢?”
原来是假设,死掉的心脏恢复了一点生机,但姜远还是推开了陈述的手,因为即使是假设,姜远也接受不了。
“不会,我只会觉得恶心。”姜远无情地坦白真实想法,“陈述,别再固执了。”
陈述僵在原地,全身的力气忽然潮水般褪去,姜远很轻易地就推开了陈述的胳膊,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没有一点点心软。
恶心,恶心……
这两个字像泰山一样一下子压倒在身上,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把人压得粉身碎骨,快要死掉。
陈述僵立在地,狼狈不堪,落魄地像个被抛弃的树叶,风一吹,就能倒下,轻轻一踩,就彻底碎了。
……
之后,接近一个星期,陈述都没有见到姜远,只听说姜远请假了,再见到姜远时,是正在上课的时候,姜远从走廊上经过,陈述走神往窗外看,刚好看见姜远,但姜远似乎没有注意到陈述的目光,只是匆匆走过,看着很憔悴疲惫。
陈述忽然有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姜远或许真的没再躲他,他家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他不会这样反复请假。
陈述又忽地想起,坦白的那一天,明明是姜远提起的交换秘密,但姜远最终都没有说出来。
到底是什么,最终不得而知了。
陈述的心顿时空落落的,魂魄彻底跟着刚刚匆匆而过的身影走了,接下来的课,陈述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伤人的话犹在耳边,但陈述依然想去见一面姜远,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想去看一看,如果能说上话,陈述也只是想问问姜远,他需不需要帮忙?
可惜再去找人时,便怎么也找不到了,陈述打听了一下,班主任说,姜远这次请了一个月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