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又要一个月见不了了。
陈述心情低落又难过,话变得少了许多,对许多事情也提不起兴趣,这样明显的变化,他身边的朋友都能感觉到,邓兴华甚至开玩笑说,姜远把真正的陈述一起带走了。
好像的确是这样。
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因为他的一切言语行为而欣喜、失落或者魂不守舍,像身体里埋了无数条线,所有的情绪都因姜远而牵动变化。
其实陈述只要发个消息就可以得到姜远的消息,姜远肯定会回答他的,但陈述不知道该怎么编辑信息,后来,很快,陈述是毫无精力去思考这些,他连拿起手机的时间也没有了。
因为一份举报信突然出现在校长办公室的投诉箱里,陈述瞬间陷入丑闻风波中。
信中举报陈述是个同性恋,并声称自己被陈述性骚扰。这个消息很快传的沸沸扬扬,引起了学校的重视。
异样的目光,周围的窃窃私语,同性恋和性骚扰之类的词眼彻底和陈述挂了勾,许多朋友也开始疏远陈述。
陈述一朝之间,变成了抬不起头的过街老鼠。
本就备受打击的陈述更受折磨,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局面?信是谁写的?消息又是谁传出去的?可他是同性恋的事情他只告诉过姜远。
但姜远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那是谁呢?可纠结这样的事也没了意义,满天丑闻足以压得人永远翻不过身来,指指点点的目光足以使人失去一切自由。
陈述被叫了家长,与父母一起到了校长办公室。
陈述学习很好,校长还给他颁发过奖学金,在校长的印象里,陈述是个阳光开朗、成绩优异的学生,这样的丑闻的确让他意想不到。
但事情不可能空穴来风,平白污蔑也一定有源头,再华丽的外表,内里都可能是腐虫。
校长不敢妄下定论,所以叫来陈述的父母询问情况。
陈述的母亲李晓云听到消息后,眼眸一颤,而后悲愤坚决地反驳,“不可能,陈述不可能做这种事!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了解他的!这是污蔑!”
陈述的父亲陈和浩立即搭肩搂住李晓云,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安抚情绪有点激动的李晓云,然后又很冷静地看向校长,“校长,我能看一下那封举报信吗?”
校长道:“不好意思,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举报信是保密的。”
“好”,陈和浩道,“那请问那封信里有照片、录音或者准确的证据吗?”
“这……没有。”
“毫无证据,却闹得满校皆知,这就是恶意污蔑,日后陈述还怎么在学校学习?又怎么抬得起头?如果学校不肯做主,我们便只好请求法律的帮助。”
校长忙站了起来,他自然不希望事情闹大,否则这会对学校造成严重恶劣的影响。
“两位家长先别急,陈述同学平时非常优秀,我们也不愿相信这样的事情,但因为信中提到的事情经过和细节都比较详细真实,所以我们才不得不调查清楚。我敢保证,这件事我们领导层没有走漏风声,但的确有我们工作的疏忽,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对于这件事,如果是谣言的话,我们一定及时澄清,控制谣言,还陈述同学一个清白。”
校长走了一步,走到一直沉默着垂着眼眸的陈述,俯下身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很郑重地问,“陈述,这只是必要的问话过程,不是针对怀疑,但我希望你能实话实话,因为到时候学校也会派人去调查。所以,陈述,举报信里的话是真的吗?”
陈述颤了一下,红着眼睛强撑着抬头,他咬牙忍着心中的悲愤无力和难过,许久才艰难地开口,“不是。”
至少,他没有性骚扰过任何人。
“好!”校长直起身道,对着陈述和他父母道,“现在学校的情况的确有点糟糕,学生现在肯定也学不进去,所以我建议学生回家休息一个星期,调整一下情绪,出去散散心也好,这件事情,我们学校必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第23章 胆小鬼
陈述回了家,整个人的情绪都陷入了低沉,他父母也请了假,在家陪伴陈述,也一直安慰陈述不必担心,他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学校必然会还他一个清白,实在不行,还有法律,再实在不行,就转学。
转学?陈述不想转学,因为那样就彻底见不到姜远了。
事情终会解决,陈述不担心结果,但事情压在头上,心就一直悬着,就无法彻底放松下来。
陈述父母看得出来,便带着陈述去附近的景区游玩,想让他散散心。
陈述不愿驳父母的好意,勉强提着兴趣去玩儿,父母让他拍照他就拍照,父母让他笑他就笑,总之是不能哭的。
可面上装的再好,也掩藏不住心不在焉的心情,也因此,陈述没有注意到母亲拍完照后,拿着手机翻相册时表情的变化。
直到回了家,陈述洗完澡准备入睡时,母亲忽然敲了敲门进来,把门锁上后走向陈述。
陈述这才发觉,母亲的神色带着一丝慌张担忧和小心翼翼,好像无形中头上顶着一只易碎的玻璃杯一样,每一步都担心玻璃杯会摔下来,心事重重,却又极力掩饰。
陈述心里顿时产生一种不妙的预感。
“陈述”,李晓云坐到陈述床边,尽量把语气放的温和轻松,却又掩不住的郑重小心,“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妈?”
陈述愣了一下,心里莫名有点紧张,“没有啊,怎么了?”
李晓云垂了下眼眸,从口袋里拿出陈述的手机。
陈述怔了一下,而后心突然高高悬起。
李晓云看向陈述,缓缓道:“今天拍照的时候,是用你的手机拍的照,妈妈翻相册时看见了里面的照片……陈述,你喜欢姜远是吗?”
四周突然陷入死寂,陈述瞬间呼吸一滞。
他一直心不在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居然忘记了手机里的东西。
这两年来,他没忍住拍了许多姜远的照片,因此,手机里几乎全是姜远的照片,认真写作业的,淡然笑着的,睡着的……
但没有过分的照片,所以陈述没有太放在心上,他以为这些照片他不用太过掩饰,而平时,也没有人去翻他的手机。他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看出这些照片背后藏着的秘密?
其实,姜远来过陈述家里很多次,李晓云见过他几次,还夸过姜远,李晓云也知道,姜远是陈述最好的朋友,她也知道,自己儿子很喜欢姜远,但她一直以为是兄弟朋友的那种喜欢。
可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女人敏感的第六感告诉李晓云,这些照片绝不是出自朋友的角度,和最近发生的事情一联系,李晓云就莫名猜到了一些东西。
其实,定时的照片也带有感情,更何况,当一个人的手机里几乎全是另一个人的照片时,显而易见,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妈”,陈述不知道怎么说了,他紧张地握住拳头,不敢看李晓云的眼睛。
“陈述,这个时候没必要和我隐瞒什么,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解决就好。”
陈述深深吸了口气,胸口起伏不定,又无比沉重,他知道他躲不过了,也没什么隐藏的必要了。
他迟早要面对。
“是,妈,我喜欢姜远。”坦白的每一个字都需要极大的勇气,但说完后,陈述又缓缓松了口气,好像终于得到解脱,不用再掩饰躲藏什么。
听到这个答案,李晓云的心沉了沉,恍惚着耳鸣了一下,半晌,又缓缓道:“这没什么,陈述,这没什么需要自卑的,也没什么需要掩藏的,同性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又不犯法,又不违背道德……”
陈述有些吃惊地看向李晓云。
李晓云努力地笑了笑,拉住陈述的手,“妈妈年轻的时候喜欢张国荣,也看过《春光乍泄》,妈妈不是老古董。”
陈述垂了眼眸,声音有点低,“但他们不都说同性恋是有病吗?”
李晓云顿了顿,忍不住有点心酸,她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努力维持平静:“什么叫有病?感到不舒服才是生病了,但喜欢不是。陈述,无论男女,你喜欢的,就是对的,就是正确的。”
陈述忽然鼻子一酸,想要流泪。可他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在母亲面前流泪,显得太过脆弱。
“妈。”陈述的声音颤了颤,眼睛红了。
李晓云握紧陈述的手,沉声道:“陈述,但妈妈还是要问你一下,这件事,你告诉过其他人吗?”
“没有,只有姜远知道,但他不知道我喜欢的是他。”
“所以,只有姜远知道……”李晓云重复了一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陈述立即猜到母亲在想什么,他马上反驳道:“妈,绝对不可能是姜远!他不是这样的人!”
看了一眼情绪瞬间激动的陈述,李晓云放轻了声音道:“好,妈妈也觉得他不像。但这件事,绝对是你身边的人做的,儿子,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要擦亮眼睛。”
“我知道了。那这件事?”陈述担忧地看着李晓云。
“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爸,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但陈述,我不赞同你高中谈恋爱,等到了大学,一切由你做主。”
陈述心落了下去,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如果姜远不接受,不同意,他去哪里谈什么恋爱?
……
一个星期后,事情得到了解决。学校反馈过来的结果是误会,并承诺一定会进行澄清,但这件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去说,只能让各个班主任去班里旁敲侧击。
陈述重新回到了学校。陈述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但显然不是。
这样隐秘特殊的新闻不会一时消弭,反而因为学校的压制,使更多学生产生了好奇,他们各处打听八卦,寻找当事人的名字,然后越传越离谱。高中时期有多无聊,八卦就有多盛传受宠,人人都想看热闹,都想追求无关己事的刺激。
最终,纸包不住火,白的也能说成黑的,澄清又有什么用?人们只在乎猎奇故事带给他们的快感,谁又会在乎真相?许多时候,当消息传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给当事人定了性,即使明明白白地澄清解释,大众仍然会下意识地带着偏见和有色眼镜看待当事人。
陈述注意到同学和朋友的疏远,注意到很多人会刻意在走廊上经过,目光却时不时地瞥向他这里,更有大胆的,会直接指着他笑。
陈述知道他们迟早会失去新鲜感,再熬一段时间,这样局面迟早会过去,但陈述受不了这样目光、这样的环境,他撑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时刻生活在一个牢笼里,逼仄的狭窄的,让人恐慌压抑,喘不过气来,日后就算被放出来,也逃不过无形中的牢笼。
这个时候,陈述格外想念姜远,可姜远依然没有回来,陈述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给姜远打电话,但始终没有打通,发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陈述最终决定转学,即使姜远回来了,这里他也待不下去了。
办转学的那一天,邓兴华过来送他,父母搬了东西先走,陈述和邓兴华从宿舍楼一起往大门走。
陈述话已经变得很少,但此刻心情却轻松了许多,像得到了一些解脱,但有件事,陈述依然放心不下。
“姜远的电话你打通了吗?”
“没有。”
“那你知道他究竟在忙什么吗?”
邓兴华停步看向陈述,“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陈述有些失落,“等他回来了……如果他问起我,你就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他……如果没有,那你帮我问问他的联系方式……”
“如果他不愿意说呢?”
陈述蹙眉看向邓兴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邓兴华看着有些为难纠结,“陈述,有件事我不知道该说不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不想给你徒增烦恼,但我现在觉得我必须告诉你。
其实大半个月前,姜远回来了一次,我当时刚从医院看病回来,进了校门却正好看见姜远,当时正是上课时间,姜远神色匆匆,看起来很奇怪,我没忍住跟了过去,然后我亲眼看见他把一封信放进了投诉箱,然后从那天开始,那些谣言就传起来了。”
陈述一怔,恍若未闻地看着邓兴华,好像走了神,又好像没听明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紧张地攒紧了手指,“但那封信不一定和我有关……”
邓兴华叹了口气,“你傻啊,那你觉得还有谁会无聊到去写这样的信?而且,之前姜远还突然问过我关于同性恋的事,他问我对同性恋的印象怎么样,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现在想想,他难道不是早有预谋吗?如今他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就算再忙,他难道看一下手机、回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他明明是因为心虚躲着你罢了。”
“陈述,姜远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好。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他这个人心思很深,又很自私,他不值得你这样对他好,你把他当最好的朋友,但他把你当什么了?……”
剩下的话,陈述都好像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声音忽远忽近,围绕着脑袋嗡嗡作响,可就是进不去耳朵。
但姜远的话却异常清晰的再次回响在耳边。
“陈述,你就不怕到时候被所有人知道!被所有人鄙视指责吗?”
“不会,我只会觉得恶心。”
好像一根埋在土里的线,忽然被扯出来,露出土面,清晰地呈现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