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云笙便将自己的来意忘了个干净，目光不知不觉被那只手掌吸引……
第48章 陵江古道（三）
素白的手掌拂过青丝, 微亮的发丝自指尖划过……
希微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怔忪，一抬眸正好对上了云笙看过来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房间里有片刻的宁静, 仿佛有无声的情绪在两人间蔓延。
不过很快，这份宁静就被希微打破了。她率先收回了手，想了想又将云笙披散的青丝往身后拢了拢，动作间自然流畅，不见半分旖旎。等做完这一切, 她的心境也彻底平复了下来, 便可以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询问：“好了。你大半夜跑来敲门，是有什么事吗？”
云笙的目光还落在希微手上，看着她收回手垂落身侧, 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一点点失落。不过这点失落很快就因希微的话暂时放下了, 她又想起了之前的疑问。
长发披肩的少女眸光微亮, 仰着头望向她：“希微，你知道湛淳的身份吗？”
希微对上云笙亮晶晶的眼眸，眉头却几不可察的蹙了下，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清：“知道。她是菩提山的佛子。”说完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佛子只是生来便有佛性，修佛资质无双, 也并不一定是男子。”
果然如此！
云笙心中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一下子激动起来, 脑海中也开始闪过各种念头——“梦境”的预知从未出过错, 既然湛淳就是佛子, 那对方多半是在不久后遭遇的不测。而她早就有意救下佛子交好菩提山, 现在人都送到面前了，自然不能放过！
只眨眼的功夫, 云笙几乎没有犹豫，便生出了与湛淳同行的想法。理由都是现成的，她们可以结伴去琼玉阁……虽然就在几个时辰前，她们刚拒绝了湛淳的邀请。
云笙眼珠子转了转，湛淳那边倒是好说，她开始思量要如何劝说希微改变主意。
然而云笙实在太过单纯好懂，即便这几月的阅历让她在外人面前学会了装模作样，但在亲近之人面前，依旧是毫不设防的。因此她心思刚有转变，所有想法几乎就已经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希微目光只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便将她的打算猜了个七七八八。
“希微……”云笙终于想好了说辞，目光灼灼望着希微。
可惜希微并没有给她开口说完的机会，立刻截断了她接下来的话：“你不必说了。琼玉阁的宗门大比我是肯定不会去的。你若要去，便与我分道扬镳，随湛淳去吧。”
云笙到嘴边的话立刻就被噎住了，嘴唇张张合合几次，也没找到话说——她是想跟着湛淳寻机救人不假，可要和希微分开的话，那她是万万不肯的。更重要的是她就是个脆皮炼丹师，提供一下丹药还行，真遇上危险她可救不了湛淳，说不定还要对方来救她。
只是这样想一想，云笙的救人计划几乎就要破产了。她表情肉眼可见的蔫儿了下去，可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也是不愿意放弃的：“为什么啊？”问完想起白日对话，忽然跳了起来：“对了，你说你修炼出了岔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快让我看看。”
事关希微身体，云笙很是着急。她虽不是正经医修，可炼丹师在治病救人方面也算得天独厚。只要希微放开身体让她检查，想必她也有办法寻到合适的丹药给她疗伤。
可希微会答应吗？当然不！
哪怕经过数月同行，云笙在希微心中的分量一点点加重，好感也一点点加深。可希微的问题根本不是修炼，也不是受伤，而是盘踞在她心脏中的那颗魔珠——云笙再单纯再赤诚，她也是正道大宗门出身，对于魔修天生就是水火不容。
“只是一点小问题，花些时间，我自己就能解决的。”希微抬手拂开了云笙试图来探她脉门的手，表现得有点冷淡。
云笙激动的情绪随着这一拂，不知为何就冷却了下来。莫名的失落感忽然笼罩了她，让她心口有些憋闷，说不出的难受。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样啊，那好吧。如果你需要丹药的话，直接告诉我便是。”
希微本是个敏锐的人，云笙那完全藏不住的低落，自然也落入了她眼中。她黝黑的眸光顿了顿，淡淡的应了一声：“嗯，我会的。”
云笙听她应下，终于打起了几分精神，也没心思拐弯抹角了。只是“梦境”预知的事，除了清晏道君她谁也没说，是不想说不敢说也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斟词酌句，透露了些许：“其实我也不是想去参加什么宗门大比，我只是担心湛淳路上危险，想送她一程罢了。”
希微闻言诧异，目光落在了云笙身上：“咱们今日不过与她初见，你如何知道她路上会遇到危险，难道只因为她是独身上路吗？”
比起云笙，重生且与湛淳早有交情的希微，自然更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她和云笙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陵江古道，也是她有异引导的缘故。可云笙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明明下午与湛淳在一起时，她并未露出过担忧……是因为湛淳佛子的身份吗？
有个荒谬的念头自希微脑海中一闪而过。可等她探究的目光落在云笙身上，对上她清透又信赖的目光，又觉得那念头果然荒谬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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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云笙到底没有去敲湛淳的房门，扰人清梦。
不过她匆匆出门一趟，也不是全无所获的——希微到底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跟湛淳同行，护送她一路平安。不过琼玉阁的宗门大比，她还是不肯去参加，所以同行也只是护送，最多将人送到琼玉阁的地盘，她们就离开。
云笙对此没什么异议，“梦境”里的她就没参加过这场宗门大比。而现在希微也不想参加，既见不到对方鏖战夺魁的风采，那去看一群人打打杀杀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两人“各退一步”，愉快的达成了共识，云笙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开。
将人送出房间，临关门时希微还是提醒了一句：“夜已经深了，这时候敲门不是打断修炼就是扰人清梦，你也早些休息吧。”
云笙听懂了她的意思，也没打算半夜过去打扰湛淳。不过想到自己之前突然来敲希微的房门，顿时心虚的眨了眨眼：“知道了。那之前我敲门，可是打扰到你了？”
希微神色几不可察的舒缓了些，闻言轻轻摇头：“没有。你若有事寻我，随时都可以。”
听到希微如此回答，云笙顿时感觉得到了什么承诺一般，所有的负面情绪顿时一扫而空。她抿着唇笑了下，眸光晶亮：“唔，那我现在没事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希微颔首，两人互相道别。云笙回去了隔壁，收拾一番终于躺到了床上。
……
一夜安宁，翌日天刚放亮，宽阔的陵江古道上便再次有了人声。
云笙这一夜睡得极好，她似乎做了个不错的梦，醒来时唇角都是含着笑的。可惜醒来后已经忘记梦中场景，只余下舒畅心情，但也让人觉得这一日的开端不错。
保持着良好的心情，云笙收拾一番，便神清气爽的出了门。
好巧隔壁的湛淳也在这时打开了房门，两人正好面对面碰上，湛淳率先扬起笑容，冲她打了个招呼：“云笙道友，早啊。”
云笙也立刻反应过来，微微点头回了句：“湛淳道友，早。”
两人刚说完，隔壁希微也走了出来，云笙立刻便凑了上去。和对待湛淳时的客套不同，她几乎是黏在了希微身边，笑眯眯问她：“希微，你早上想吃什么？”
修士早就辟谷了，可这陵江古道的饭菜滋味儿还不错，多吃几顿倒也无妨。更何况昨天两人才拒绝了湛淳同行的邀请，今天就要出尔反尔，总还是要寻个时机再找个借口说一说的。早饭时说就很不错，也免得湛淳立刻与她们告辞启程。
希微便随口说了几样早点，然后又冲湛淳邀请道：“湛淳，一起去吧。”
湛淳本来打算一早就告辞启程的，这里距离琼玉阁不近，她也得抓紧时间赶路。但她显然深得菩提山佛系真髓——随便，都可以，那就一起去吧。
三人又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享用完一顿还算不错的早饭。然后赶在湛淳开口告辞之前，云笙抢先开了口：“湛淳道友是要去琼玉阁参加宗门大比对吧？我和希微虽不打算过去，但之后的行程倒是有挺长一段路与道友重合。若道友不嫌弃，咱们同行如何？”
这翻话看似合情合理，但若真的同路，昨日云笙就该提了。可她昨天没说，还拒绝了湛淳同行的邀请，今天这番说辞，就更像是借口了。
湛淳也不傻，自然能想明白，但她依旧没有深究：“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结伴而行吧。”
云笙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幸运，同桌的两人都这般的善解人意——她不能解释自己为何担心湛淳安危，也不能告诉湛淳她路上会有死劫。可这两人都没有寻根究底，可着实节省了她不少解释的功夫，也免了她绞尽脑汁的想借口。
另一边，希微静静等两人交涉完毕，这才开口：“好了，那就启程吧。”
第49章 陵江古道（四）
两个人的独处变成了三个人的同行, 多多少少是有些变化的，不过相处起来倒也没有太多的不适。原因很简单，因为湛淳实在不是个难以相处的人。她很随和, 也很佛系，一般情况下并不会反对另两人的主张，总是随遇而安。
云笙迅速和湛淳熟悉起来了，对这位佛子的感观也相当不错。但同行之路还是与她所想的有些不同，比如在她想来, 她们应该直接用飞行法器尽快赶到琼玉阁, 可湛淳并不这样想。
“距离宗门大比还有三个月，这么早赶到琼玉阁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我原本的打算是走着去的，你们应该也知道, 我很少离开菩提山。”湛淳如此解释着, 目光平静温和。
而她所言也没有错, 不止是她，菩提山所有人都很少下山，在世间行走。
可修行之路本就逆天，一味的清修和苦修未必就是最好的。修士需要历练增长心境，以免心境跟不上修为。而佛修虽然四大皆空，可也不意味着永远避世。
就好像这一次的宗门大比, 菩提山不可能无视一样, 佛修们既然要在世间行走, 就免不了要被红尘纷扰缠上。入世之后再出世, 才是绝大部分佛修的选择。而湛淳还太年轻, 她更需要历练, 前往琼玉阁的这一路在计划中正好适合。
云笙这几月跟着希微也是在通过历练增长见闻，但她们的历练和湛淳的显然不一样。而她也听明白了, 如果没有两人的加入，湛淳是准备走着去琼玉阁的——这就难怪她半路出事了，漫漫长路，有心人总能寻到机会下手。
斟酌片刻，云笙问道：“那你现在什么打算，还是走着去吗？”
湛淳闻言也难得露出了苦恼之色，显然她不太想打破原本的计划，可也没有勉强旁人配合自己的意思：“这，你们赶路很着急吗？”
云笙还没回答，旁边的希微便难得接了话：“不，我们不着急，可以和你一起。”
湛淳闻言松了口气，再看看云笙，见她也没反驳，便道：“那就麻烦两位了……”
她话还没说完，却听希微又道：“虽然我们不急，但一路走去琼玉阁也太慢了。这样吧，咱们做个约定，这条陵江古道咱们就走着，等离开了这里，咱们就乘飞舟如何？”
陵江古道很长，据说蜿蜒足有十万里之遥，更有分支无数，是古时首屈一指的大江。不过三人相遇显然不在头尾，之后在陵江古道上的路可能只有数万里。这距离对于飞行来说不算什么，但要一步步靠脚丈量的话，也不算短了。
湛淳本就没打算强求两人陪她走路，现在听到希微如此提议，自然也没有异议。她一口答应下来，也确定了之后的路途……
然后她才知道，昨日云笙忽然将她拉走是为了什么，因为她们今日还是从花街穿过了。
讲真，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和尴尬。因为陵江古道总的来说还是一条商道，来往的都是目的明确的行人，很少有人会格外注意两旁峭壁。注意到的人或许会为那些青楼停留一夜，可更多的人还是埋头赶路，直接从这一段路中穿过，说不定路过了都没注意到这里竟有青楼！
云笙几人从花街经过时，正是清晨，两侧峭壁还是一片安静。只偶尔有晨风刮过，修士敏锐的嗅觉能从风中嗅到些许脂粉气，再多的也就没了。
湛淳路过时更是平静，她没有刻意多看，也没有故意避开，只当寻常。
就这样，三人平静的走过这一段路，彻底融入了古道行人之中。她们清晨启程，入夜住店，赶路的速度并不慢，但也没有刻意强求。
走着走着，仿佛就真成了路上普普通通一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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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夜色渐沉，又到了住店休息的时候。
云笙从一开始觉得这样赶路太慢，觉得不耐烦，几天走下来倒也渐渐变得平静起来。她甚至主动揽过了一些俗务，比如选择客店，和掌柜小二打交道等等。
今天不差钱的大小姐依旧选中了附近最好的一家酒楼。这酒楼和她们之前住的悬空酒楼不同，它老老实实修建在了地上，门脸看上去也显得朴实无华。但真的走进去后才发现，内里其实别有洞天……字面上的别有洞天，它在原本的河床上挖了个大洞，里面别有乾坤。
云笙之前在路上就听路人提过一句，对新鲜事物仍旧保留着足够好奇的她，自然没有错过这家特殊的酒楼。见到了地方，便拉着希微和湛淳一同入住了。
一进门，三人便察觉到了这里和别处的不同，因为这里的小二不是凡人，而是修士——虽然会跑来酒楼做店小二的修士，修为也不怎么高。可即便只是炼气期，放在凡间也是难得的人物了。而这间酒楼里的客人却还有凡人，一个修士去服务凡人，怎么看都很奇特。
云笙目光在小二身上转了一圈，后者脸上笑容不变，和寻常小二一般招呼几人：“几位前辈，不知是要用饭还是住店？”
显然，小二认出了几人的修士身份。
云笙又扫了眼酒楼内，发现除了眼前这个，其他小二和掌柜也都是修士。于是便开口说道：“我们是打算住店，不过你们酒楼都是修士，会做灵食吗？”
灵食就是用特殊手法烹饪富含灵气的食材，如正阳宗外门种植的灵田，就是最基础的食材。不过灵食所需的食材并不局限于此，某些能用来炼丹的奇花异草，又或者一些灵兽妖兽，也是能够下锅的。灵食可以补充灵力也能滋养身体，效用不如丹药，但滋味儿却比丹药好上不少。
云笙是吃过很多灵食的，而且正阳宗内外的酒楼，十家至少有八家都是能够烹饪灵食的。不过自从踏上陵江古道，她就再没尝过了，因为这里的酒楼厨子大多只是凡人。
小二的回答不算太意外，他笑吟吟应道：“自然是会的，几位前辈可有什么想吃的？”
说话间，一行三人在小二的引路下寻了张空桌落坐。而不缺钱的云笙听到这话自然也没客气，直接将这酒楼的招牌灵食全要了一遍。
小二答应一声，又给三人上了壶灵茶，便匆匆下去传菜了。
而像云笙这样壕气的人，显然并不那么常见。比如三人刚才落坐倒了杯茶，就听到隔壁那桌的几人正在嘀嘀咕咕的凑钱。最后四五个人凑了十来块下品灵石，也只够点一盘最便宜的灵食，每人能分得的数量少得可怜。
这样的客人，当然是连一壶灵茶也要不起的，他们只是最普通的凡人。不过他们也很知足，云笙就听到有人激动的小声和同伴交谈——
“听说修士的灵食很是滋补，不仅能提升功力，更重要的是还能修复体内暗伤。大哥你几年前受伤一直没好，咱们好不容易凑够了灵石，你吃上一些，说不定就能好了。”
“老三说得对，咱们兄弟几个，就大哥你暗伤最重，这盘灵食还是都给你吧。”
“那怎么行？这买灵食的钱都是兄弟们一起凑的。咱们都是凡人，赚这些灵石可不容易，怎么可以都给我一个人用？还是平分吧，大家一人尝点，都能获益。”
“大哥你不必说了，咱们来这陵江古道寻菜，可都是为了你……”
云笙听他们为了一盘灵食互相推辞，感觉有一点点微妙。不过经过这几个月的历练，她已经明白世间百态，不会再随意开口“施舍”了。不过借着喝茶的动作，她还是偷眼看了看隔壁几人，发现是几个一身江湖气的凡人汉子，倒也不觉意外。
双方除了邻桌，倒也没什么交集。直到云笙点的菜陆陆续续上桌了，那独属于灵食、富含灵气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引得整间酒楼的人都看了过来。
云笙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准备去拿筷子的手都顿住了：“这，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