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瞩目之下，希微倒是平静如常。她亲手抽出双筷子，递到了云笙手里，又给湛淳也递了一双，这才说道：“没什么，吃饭吧。”
好吧，这间酒楼里九成以上的客人都是凡人。就算其中有些确实生财有道，但一次性吃得起这么多灵食的，也只她们一桌而已。于是从灵食上桌开始，到几人举筷享用，无数道明里暗里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其中有新奇，有艳羡，也有嫉妒。
云笙吃着饭，只觉得如芒在背，但希微和湛淳却平静极了。
喧闹的酒楼今日也显得格外安静，直到云笙她们吃到一半，隔壁桌的那道灵食也终于被送了上来。于是紧盯着三人的目光骤然少了几道，旁边则再一次响起了推脱的声音。
云笙正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忽然感觉旁边一阵疾风刮过，紧接着便响起了“砰”的一声巨响。她下意识扭头看去，就见一道身影直直撞在了隔壁的饭桌上。于是还没来得及开动的各色菜肴顿时洒落一地，包括那道掏空了几人荷包的灵食。
空气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那几个江湖客便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撞翻他们桌子的罪魁祸首：“你是什么人，赔我们的灵食！”
那是一个姑娘，年轻而美貌，一张发白的小脸写满了仓皇。
第50章 陵江古道（五）
撞翻了桌子的姑娘身形娇小玲珑, 被几个大汉围在中间的样子，显得弱势又可怜。不知道的人见了只怕要以为她正被人欺凌，可事实上全然不是如此。
几个江湖客还在为自己被撞翻的灵食心痛, 可罪魁祸首却并不打算与他们纠缠。只见女子手一扬，那几个大汉便好似被什么无形的力道推攘一般，直直往后退了好几仗，甚至又撞上了别人的饭桌。于是原本的混乱进一步扩张，半个酒楼的人都站了起来。
巧合的是, 云笙一桌距离最近, 却并没有受到波及。
不巧的是，这安宁也只是暂时的——就在女子推开大汉们的下一刻，酒楼里又闯进来一群人。这些人看也不看酒楼内的混乱, 便直冲着女子去了。
显然, 那女子和追来的人都是修士。虽不知先前发生了什么, 但此刻双方在酒楼里相遇了，而后来的一方人马全不顾当下情形，见到女子便直接动了手。一时间酒楼里刀光剑影不止，还有各色灵光闪烁，周围一片都被波及。
这酒楼不是专供修士的酒楼，在里面吃饭的多是凡人。他们迟钝又脆弱, 战斗忽然爆发别说自保了, 就连逃跑也来不及。
“轰”的一声巨响, 旁侧的一张桌子被灵光击中, 瞬间碎成了木屑。
桌旁的客人被吓得摔倒在地, 手脚并用的往后爬。可他还是太慢了, 一道攻击紧随而来，直奔他面门……躲是来不及躲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迎接死亡的到来。
那人做了他能做的，立刻闭上了眼睛，可疼痛和死亡并未如期到来。他哆哆嗦嗦的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战战兢兢的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然后他就看到了一道闪烁着柔和金光的屏障挡在了他面前，不仅挡住了之前那致命一击，后续还有不少攻击零零散散落在那金色屏障上，只是并没能撼动屏障分毫。
得，得救了？！
那人脑中短暂的混沌，紧接着欣喜若狂。他也顾不上是哪个好心人及时出手救了他一命，连忙翻过身连滚带爬的远离了这片战场。
酒楼中，短短时间内打成了一片，和这人有着相识遭遇的人也不少。凡人们在好心修士的庇护下躲过了第一茬的死劫，然后毫不犹豫的逃命去了。便如被捅了蜂窝的马蜂一般，从门窗等各个出口蜂拥出了酒楼，紧接着惊惧与后怕才缓缓袭上心头。
无力招架的凡人都逃走了，原本热闹的酒楼顿时空旷了不少。除了正在缠斗的两方人外，整间酒楼里就只剩下了少数几个修士，以及酒楼原本的小二和掌柜。
掌柜和小二焦急不已，可惜他们虽是修士，但修为太低。这时候别说出面阻止打斗了，就连开口劝上一句也不敢。几个人一起躲在了柜台后面，那里设立了一个小小的防御阵，正是为了应付如今场面，保命之用。
而剩下的那些修士里，留下大多是为了看个热闹。他们不打算掺和进这桩恩怨里，也有本事自保，所以甚至有人是一边吃饭喝酒，一边围观热闹的。
只可惜云笙几人没有这般好运。她们原本距离战场就是最近的，于是等那边一开打，她们头一个就被波及了——希微及时出手挡下了攻击，湛淳则本着慈悲为怀的信念，出手救下了酒楼中的凡人。唯一剩下的云笙做不了什么，于是牢牢护住了面前的一桌饭菜。
只是以如今这般场面，她们恐怕也找不到机会继续享用灵食就是了。
有之前隔壁桌大汉们为一盘灵食推让的事情在前，云笙难得对面前这一桌子饭菜生出了些珍惜之意，于是护住饭菜的她对同桌另两人道：“要不然，咱们换个地方继续吃吧？”
此时酒楼里的凡人都逃走了，湛淳已经腾出手来。而以希微的修为应对眼前局面，也是轻而易举。两人闻言对视一眼，虽然感觉微妙，但都没什么异议。毕竟珍惜粮食的事，又有什么错：“好，那咱们也去楼上？”
楼上正好还有两桌观战的，看位置倒是选的挺好，到现在都没被波及到。那两桌的修士还在吃吃喝喝，加她们一桌也不多。
三人达成共识，刚要抬着桌子转移，一道人影忽然便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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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之间，争斗是常有的事。
有时候并非为了什么生死大仇，甚至一个眼神的不小心，都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被误认为是挑衅，然后开启追杀什么的，在修真界真是再常见不过了。
云笙不知道女子和那群人究竟是为何打起来的，也无心插手其中。她只想护住自己的一桌灵食，因此在发现有人砸过来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护住桌子。而旁边希微的第一反应则是护住她，当下拉着她便往旁边移开了数丈，连带着被云笙护着的桌子一齐脱离了战圈。
两人轻而易举，全身而退，也并不担心湛淳的安危——湛淳好歹是佛子，菩提山既然放心让她出山历练，还去参加宗门大比，她的修为在年轻一辈中也必然拔尖。
眼前这场还没拆房的打斗，不过是小场面罢了。
两人都这样想的，却没料到稳住身形后抬眸一看，居然瞧见湛淳怀里抱了个人！
正是之前被追杀的那女子，也是刚才被打得向她们撞来的那人。那人也不知怎的，竟然直接摔向了湛淳，而湛淳……她大概还没学会将人推开。
理所当然般，好心的湛淳一把接住了摔向自己的女子。她或许无意插手旁人的争斗，可从她将人接下的那一刻起，她便不能再置身事外了——所有的攻击都转移向了她。各种法决剑光齐齐照着她的脸糊了过去，散发出的各色灵光几乎将她眼睛晃瞎！
当然，湛淳并不慌张。只见她单手在面前划出一个圆，紧接着手中捏了个佛印，面前顿时就浮现出个金色圆圈。各种攻击落在上面，便如泥牛入海般，不见半分涟漪。
似乎看出了她的厉害，对面的攻击顿了顿。
湛淳趁着这时间，也将怀中女子放下——她虽然接下了这些攻击，但显然还是没有掺和进去的意思。毕竟她是有慈悲之心不假，但也没打算随意掺和旁人的因果。
她的态度很明确，但被她救下的人，却并不想放过这么一个强大的助力。
女子拽住了她僧袍的衣袖，仰着头，楚楚可怜的看着她：“前辈，前辈救我。他们不是好人，看中了我家传的宝物，杀了我全家还要继续追杀我……”
毫无疑问，这女子十分美丽，之前的战斗虽在她身上添了几道伤口，却无损她的美貌。反而正因为此，让人更生怜惜……别说本就心肠柔软的佛修了，就是个正常人被她如此恳求，恐怕都要忍不住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来。
湛淳果然动容，倒不是因为这女子美貌，而是因为她的话——杀人夺宝这事，在修真界也是屡见不鲜的，可常见不代表正确。至少湛淳听了这话，是想管上一管的。
她终于还是挡在了女子面前，温声向对面问道：“几位，她所言可是真的？”
湛淳这一开口，不知为何，在场不少人面色微微有了变化。对面的一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除了他们自己，谁也看不懂的眼神。然后似乎交流达成了一致，站在最前方的一人举着手中法器喊道：“此时与你无关，别管这么多闲事！”
不知湛淳听到这话怎么想的，但相隔不远的云笙和希微，却从这人的话音中听出了几分色厉内荏，还有几分硬着头皮开口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一丝微妙，当下默不作声回到了湛淳身边。
三人的修为都不低，否则之前也不会那般从容，还有心思去护桌上灵食。对面的人心里大概也有数，一见这场面，眼神顿时闪烁了起来。
可不知为何，他们并没有退让，反而继续硬着头皮要她们交出女子。
云笙回头看了看那女子，她还是躲在湛淳身后，拽着她僧袍一角连头也不敢抬。
希微没有回头，她看着对面那些人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直接便拔出了自己的灵剑……相较于和对面进行无意义的口舌之争，她显然打算动真格的了。
而希微一旦决心动手，效率高得简直惊人。众人只见到几道闪烁剑光，伴随着不甚明显的一点雷电炸裂声，拢共也没用到几息功夫，对面那群人就全跪了。最后一人倒下时，眼中犹自带着恐惧与不可置信，倒地时眼睛都还睁得老大。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结束得如此快速，整间酒楼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直到希微不慌不忙抖落灵剑上沾染的血迹，重新归剑入鞘。那躲在湛淳身后的女子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瞧瞧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啊——”的一声惊呼，终于打破了酒楼内的沉寂。
几道忌惮的目光落在了希微身上，她丝毫不曾在意，目光若有似无的瞥了那女子一眼，又问两人：“好了，现在没事了，还要继续吃饭吗？”
云笙倒不觉惧怕，只是也没了胃口：“算了，今天这桌菜，还是让它浪费吧。”
第51章 陵江古道（六）
云笙和湛淳都以为酒楼里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 毕竟修真界打打杀杀的事多了，类似的情况她们就算没有遭遇过，也听说过不少。
然而等她们放弃那桌灵食, 打算让掌柜给安排客房时，才发现那女子正紧紧跟着。
云笙回头，不解的看向她：“姑娘，你还有事吗，跟着我们做什么？”
女子一直微垂着头, 闻言终于抬头看了看她, 又扭头看了看湛淳，漂亮的凤眸里似乎藏着些许旁人看不懂的纠结。不过那纠结很快就被坚定取代了，她又往湛淳身边靠了靠, 小声回道：“我, 我, 我怕外面还有仇人，不知可否暂时跟着几位前辈？”
她又垂下了头，声音低低的，白皙的侧脸看上去柔弱又可怜，是最容易激发旁人怜惜之意的模样……可惜，云笙还没来得及对她生出怜惜, 视线就被挡住了大半。
希微刚杀了人, 身上还有股慑人的杀气没有完全收敛, 冷冷抬眸看了对方一眼：“不行。我们有自己的事, 不便与人同行。”
大抵是希微之前杀人的模样太利落, 女子显然有些怕她, 不自觉又往湛淳身后躲了躲。可要她就此放弃自然也是不能的，她期期艾艾看向在场还没发表意见的另两人, 模样愈发可怜了：“真，真的不行吗？灭我家满门的是沧源道柳家，他们势力极大，我出了这门，恐怕就活不了了。”
云笙刚被希微的背影挡住了视线，这时微微偏身从她肩旁探出了脑袋：“我们是能救你，但你也不可能永远跟着我们啊，你还是自己想办法脱身吧。”
这话明显是拒绝，但女子闻言却是眼眸一亮，立刻接口道：“不必永远。这里距离沧源道太近了，还是柳家的地盘，所以我逃不掉。几位前辈若能带我离开，只要走出了柳家的势力范围，他们便不敢这般肆无忌惮，我也就能自行脱身了。”
云笙原本是想将人打发了，却不料一开口反而给了对方机会，一时间哑口无言。而希微也没接话，只抬手将肩旁的那颗脑袋按了回去。
自觉开错了口，云笙被按着脑袋推回去后，也就乖乖缩着没再冒头。
两人都不接话，场面一时有些微妙。女子大抵也看出自己想要留下不易，她不敢去招惹明显不好惹的希微，于是又将目光移向了面前的湛淳。她忽然伸手拽住了湛淳的衣袖，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前辈，前辈求你们了，只要捎带我一程，这时候离开我就活不了了……”
湛淳不是多事的人，与云笙二人同行一路，几乎不曾提出过什么要求。可面对旁人如此恳求，她也并非铁石心肠。当下抬手一把扶住了女子，却又有些左右为难。
“这……”湛淳目光犹豫的看向希微。
希微很是果断，忽然抬手扬剑便向女子手上打去。
虽然灵剑未出鞘，可修士的力道不容小觑，再加上之前见识过希微才凶残。女子当即吓了一跳，惊叫一声松开了拽住湛淳衣袖的手，两人因此短暂分开。
而这一分开，女子便再没有接近的机会。希微一边用犀利的目光警告了女子，一边说道：“我们还要赶路，不可能给人保驾护航。”说完目光转向已经从柜台后出来的掌柜，又道：“天色不早了，掌柜，开三间客房。”
掌柜赶忙应下，心中又是敬畏又是庆幸。敬畏于希微的实力，庆幸今日恰好有这样一个修为高深的修士在，否则他这酒楼应该已经被拆了。
出于这翻敬畏与感激，掌柜亲自上前给几人引路。
三人随着掌柜穿过酒楼，往后走去，唯留下女子和几个小二在大堂里。女子看看满地狼藉，咬着唇一跺脚，还是厚着脸皮抬脚追去。
只是她这一迈步，立刻就被两个小二拦住了，后者扬起假笑：“姑娘，您看您引了仇人来此，不仅吓跑了客人，还打坏了不少东西。这楼中损失，您看您是不是该赔偿一二？”
两个小二都是修士，但要论起修为，女子比他们高了不知多少。说句不夸张的话，她杀死眼前两人，不会比希微方才杀人更难。但此时此刻，她眼中阴霾闪烁，垂落在袖中的拳头捏了又捏，却并不敢出手：“我没钱，但他们身上应该有，足够赔偿店中损失了。”
女子说的是那些柳家人，尸体现在还在地上躺着。约莫是这些人修为不高，希微等人看不上的缘故，杀了人也没去收他们的储物袋，收拢一番想必也能收罗出不少灵石。
两个小二闻言犹豫了下，看样子并不太想为难个孤女，但也不想放她去缠着希微等人。
女子看出了他们的想法，心中冷笑不已，拂袖闪身便绕过了拦路的两人，继续追着云笙等人去了。留下两个小二再想阻拦，也已是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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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酒楼名叫积香楼，不是多特别的名字，却是古道附近百里内最好的酒楼。不仅有凡间罕见的灵食供应，平平无奇的外表之下，内里也是别有洞天。
云笙三人跟着掌柜绕过前面酒楼，到了后院客舍，便发现这后院占地极广。不仅像寻常酒楼一样，有几等客房可供挑选，还有亭台楼阁、花苑池塘，以及单独的客院——像云笙三人这般，友人结伴同行的，合住一个客院显然是比客房更好的选择。
掌柜笑容诚恳，对几人说道：“今日祸事，幸而有几位及时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小人无以为报，若几位不嫌弃，不妨在楼中多住几日，食宿小人都包了。”
这一句承诺看上去轻飘飘，但显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别的不说，光看云笙之前点菜那架势就知道，她是个不差钱的主，平日里吃喝用度也绝不普通。这食宿全包，想必会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掌柜云淡风轻的表面下，心里其实也在滴血。
不过云笙显然不打算占人便宜，她摆摆手说道：“不必，这客院不错，但该花多少就是多少，不必你请。而且我们也不会久留，明日便要赶路了。”
掌柜看她态度坚决，倒也不曾多劝，否则就不是报恩而是为难了。他只得将三人领去了最好的一座客院，刚要介绍几句，就见先前那女子又死缠烂打追了上来……掌柜的几不可察皱皱眉，看这样子就知道，小二没能将人拦住。
三人也都注意到了女子跟来，云笙皱了下眉，不等掌柜介绍便直接说道：“行了，就这座客院吧。”说完又问掌柜：“这客院可有禁制？”
掌柜顿了顿，点头：“有的，但这禁制简陋，只能防止外人进出。”
云笙点点头，若有所指道：“这样也够了。”
说完这话，她接过掌柜递来的门牌，便径自拉着希微二人进了客院。三人跨过水一般的禁制，再回头还能瞧见外面的掌柜和女子，但双方显然已经相隔两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