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结契和凡间成婚的规矩有些不同，她们未必要拜父母师长，却一定要祭告天地。只有得到天地认可，这场事关两人的结契才算成功，也才能对彼此产生牵绊与束缚。所以一般的东西可以省，但有关于此的一切都不能省。
云笙和希微准备的香烛也来得不容易，香是云笙采集材料自制的，蜡烛也是希微捅了蜂窝收集的蜂蜡。两人为此辛苦了好一场，但也算是乐在其中。
魔头们一听，也知道二人为此费心，但不知是谁小声嘟哝了一句：“这里是镇魔塔，连天地灵气都隔绝，在这里祭告天地成婚，外面的天地真的能听到回应吗？别不是白费功夫了。”
这声音不大，但众人耳聪目明，自然是都听见了，气氛也肉眼可见的尴尬起来。
合欢一眼就找出了开口的人，狠狠瞪了对方一眼。那人本也桀骜不驯，换做从前肯定不会在意，还会狠狠地瞪回去。可近几年整个村的魔头都收敛许多，对方自然也不例外，竟是讪讪的避开了目光，也不再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院子里的气氛正尴尬，忽然外面跑来一人，口里胡乱喊着：“传送阵，传送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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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心老头有些疯癫，从很多年前开始就这样了，云笙二人的到来也并没有丝毫改变。甚至从对方口中知道了外界的只言片语后，他好像疯得更厉害了。
这日是云笙和希微定好成婚的日子，整个凡人村都为此热闹了起来。黑心老头近几日难得还算清醒，自然也不打算错过这场热闹——说来他与这场婚事多多少少还有些关系呢，至少最近天晴这事，是他先看出来告诉合欢的。
于是一大早，黑心老头把自己收拾收拾，也出了门。
他有些孤僻，再加上时不时发疯，和村里人走得都不近。所以大家结伴往村尾去时，他没有加入其中，等稍晚些自己去了村尾，见院子大门被堵，也没有立刻上前。
百无聊赖间，他绕着院子走了起来，然后走着走着就绕到了院子后面。
第一眼他没发觉有什么不同，村子外的地方总是杂草丛生，入了秋又草木枯零，看上去很是荒凉。然后他不经意扫了一眼，又转回头看了一眼，眼睛渐渐瞪大了——他看到了什么？三千年前已经被人屠砸毁的传送阵，居然一夜之间恢复原状了？！
黑心老头不可置信，扑到传送阵跟前仔仔细细打量，终于确定这传送阵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顿时惊喜不已，根本想不到传送阵是被人修复，只当是镇魔塔的缘故。
既然镇魔塔让传送阵重现，是不是代表他们可以出去了？
大喜过望的黑心老头飞快的跑进了传送阵，可惜这阵法和三千年前一样，根本没有启动传送。不过他也不失望，嘴里喊着“传送阵”，便跌跌撞撞跑回了村子。
不消片刻，原本聚集在云笙希微家准备参加婚礼的一群人便被惊动，然后呼啦啦一群人冲了出来，赶到了传送阵所在。一眼瞧见传送阵果真恢复，不少人先入为主的被黑心来头带进沟里，只觉是镇魔塔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回应，给了他们离开的机会。
然而有人大喜过望，就有人冷静分析。他们仔细一看便发现，这传送阵并不是自行修复的，许多修补痕迹都可以证明，这是有人出手修复。
会是谁动的手？几乎不用想，两道身影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
这些人刚想到始作俑者，一回头，便瞧见了两道身影相携而来。她们还是常日的穿戴，只有发带腰带之类的细节，换做了喜庆的红色，见一群人跑来围观传送阵也不见丝毫异色——这传送阵正是二人修复，按照希微脑海里推算过无数次的阵图。可她终究没有见过从前的传送阵，并不确定自己修复得有无差错，更重要的是就算没有差错，她们也还没找到启动传送阵的方法。
有人看到二人到来，下意识喊了一句：“小村长她们来了。”
时隔三千年，众魔头再次见到完整的传送阵，正一一上前尝试启动。听到这话只有少部分人回头看了一眼，更多的人却是理也没理，继续尝试起来。
好在云笙和希微都没在意，两人携手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使尽了各种手段想要离开。然而越是尝试，众人越是失望，因为三千年后的传送阵和三千年前的根本没什么不同，依然不给与他们任何反应，仿佛一个假的阵法。
这时有人凑了过来，冲二人说道：“这传送阵你们试过了吗？要不也去试试，万一能够传送成功出去的话，就不必继续留在这里委屈自己了。”
云笙二人连夜修复好传送阵，自然已经尝试过了，欣喜有过失望也有过。
前一夜两人心情当真大起大落，可委屈自己？
她们看看彼此，倒也不觉得，反而像是放下了什么。
第101章 凡人间（十七）
传送阵恢复带来的震动只持续了一时, 毕竟除了云笙二人，在场的谁没见过完好的传送阵？甚至当年人屠发怒将之砸毁，众人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如今不过是因为黑心老头的话, 多了一丝妄念，事实证明不成，倒也很快恢复了平常心。
总归修好的传送阵摆在那里，今天不行就明天再来试试，明天再不行就后天。左右他们已经在这镇魔塔里待了几千年, 别说继续等, 能走固然是好，不能也习惯了。
甚至合欢还泼了众人一盆凉水：“你们别忘了，这才是第五层。镇魔塔我记得有七层呢, 第五层已经失去修为体质, 等到了第六层第七层咱们是不是各个都要眼瞎耳聋？到时候你们又要怎么出塔？甚至连怎么活下去, 恐怕都是问题吧。”
众人在第五层困了几千年，离开早已成了执念，至于离开第五层之后的事，还没人像合欢那样仔细思忖过。不过如今的他们也听得进劝，听完合欢的话，刚刚升温的脑袋也都恢复了正常。
合欢见状, 这才说道：“行了, 今日是云笙她们大好的日子, 都别在这儿耽搁了。”
众人闻言这才想起这茬, 回头一看, 刚过来不久的一对新人居然已经离开了——这俩后来者面对传送阵, 看上去比他们这些前辈还要冷静得多，让一众魔头面面相觑之余, 莫名生出了些不如的感觉。一时俱都悻悻，挠挠头望望天，转向回头。
云笙二人的院子距离传送阵本就很近，一行人没一会儿便回去了。这一回去才发现，原来是婚礼的五品已经准备好了，两人这才去传送阵看看情况的。
就见此时那院中案桌之上，香烛俱备，几样供奉的瓜果点心端端正正摆在案前。虽然看着实在简陋，但祭告天地的礼节也算勉强足够，一对新人正站在案几之后，手里已经各持了一炷香，看样子就算这群人没回来，她们也打算按照原本的计划成礼了。
当然，一群人呼啦啦跑回来，也没影响到两人分毫。
希微主动上前点燃了烛火，又借着烛火点燃了手中的香。她回头看了云笙一眼，两人短暂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但千言万语已经尽在不言。
这一瞬间，希微心头涌过了许多思绪。她想起了前世磨难，又忆起今生种种，千万般的滋味儿最后化作了坚定的誓言：“天道在上，我希微愿与云笙在此结为道侣，从今之后祸福同享，大道同登，永不背离。若违此誓，便罚我用堕灾厄，不得超脱！”
话音落下，似有一股秋风刮过，拂动了希微手中香火青烟。但除此之外却没有任何反馈，众人眼巴巴等了片刻，眸中都止不住有些失望——天道誓约的威力何等强劲？在场的魔头们其实心中都有几分期盼，期望天道给予回馈，至少证明此间并未彻底隔绝。
然而他们终究是失望了。这镇魔塔不知是如何铸造的，居然真的彻底隔绝了天地，那么他们要想离开，就真的只有遵守镇魔塔规则这一条路了。
因着众人这股失落，场面甚至有一瞬间的凝滞，莫名尴尬。
好在当事人心里早有准备，也并不被这股气氛影响。希微按照流程继续祭拜完天地，便将手中的香插进了案上香炉，然后再将期待的目光投向身旁云笙。
云笙也没有表现出失落模样，对上希微视线时，她甚至笑了笑。然后转过头便严肃了脸，也顺着希微的话说了一遍誓言：“天道在上，我云笙愿与希微在此结为道侣，从今之后祸福同享，大道同登，永不背离。若违此誓，便罚我天资断绝，大道永弃。”
同样的誓言，同样没有引起任何波澜，这场天道誓约仿佛只是走了个形势。但只有心意相通的两个人知道，无形的枷锁已经将她们的心永远锁在了一起。
天道不知又如何，她们认定了彼此，便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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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村的第一场喜宴办得十分热闹。虽然天道隔绝，使得这场婚事并不那么完满，但受困于此几千年的人们，早已经不在乎那些了。
众人为新人送上了贺仪，便也顺理成章留下热闹了整日，吃吃喝喝谈天说地，似乎又回到了往昔意气风发的时候。及至天色渐晚，村中为数不多的存酒都喝完了，一群人基本也都喝得烂醉，这才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着回家去了。
合欢也饮酒，但她不喜欢喝醉，于是便留到了最后。
帮云笙两人将最后一个醉鬼扔出院门，合欢终于拍拍手，冲二人说道：“今天可算是结束了，真是累死我了。好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云笙和希微并肩站在院门口，亲自送今日帮了大忙的合欢离开。
哪知合欢走出去两步，忽然脚下一转，又绕了回来。她先是看了希微一眼，然后又凑到云笙耳边说道：“我之前给你那册子，你看过了吗？”
云笙“啊”了一声，这才想起已经被她以往许久的册子，当下抱歉道：“我忘记了。本来说要还给你的，你且等一等，我这就去给你拿。”
她说完这话当真要走，又被合欢一把拉住，后者用富含深意的眼神看了二人一眼，神秘笑道：“无妨，那册子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不过云笙你既然没看过，那么你们俩干脆一起看看吧，没有坏处的……”
云笙不是很懂合欢那意味深长的笑，不过她看得出对方并无恶意，于是便笑着回应道：“知道了，那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合欢也没再说什么，冲二人挥挥手，转身迈步，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热闹了整日的小院复归安静，云笙二人关上房门，仿佛与之前的每一天没什么差别。但对视之间，一股陌生的气氛瞬间将两人笼罩，一切似乎又变得不同。
云笙抬手将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挽回而后，顺便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好了，这些人终于都走了。咱们，咱们也早些休息吧。”
希微应了声好，又道：“我在灶上留了些热水，你可以去洗漱，我先将院子收拾一下。”
现在并不是收拾院子的好时候，明早她们有的是时间。但云笙却没拒绝，应声好匆匆转身，从背影都能看得出她此刻的紧张。
希微也是紧张的，她没与人做过道侣，这还是第一次。哪怕两人同居已经足够长久，但结契前与结契后，总归是有些不同的……她内心忐忑着，又期待着，直到发现云笙比她更加紧张，于是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甚至在云笙跑开后偷偷笑出了声。
夜色浓浓，她抬头望天，只见漫天星辰点缀，与外界没有丝毫不同。
在这一刻她也真正放下，放下修行的执念，放下前世的仇恨。于是在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心脏中那颗被封印的魔珠忽然有了动静，它开始颤动起来，细碎的裂纹出现在了魔珠表面，密密麻麻仿佛一触既溃，但又始终维持着形状没有崩散。
……
云笙洗漱完很快回了房中，心中既有些期待，又有些莫名的紧张。
她在等着希微回房，但只稍稍等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心中焦躁。无奈之下只好给自己找些事做，想到之前合欢的话，索性便翻找起来。
屋子拢共就那么大，物品拢共也就那么多，云笙很快就寻到了合欢之前送她的小册子。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翻看具体，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正是希微回来了。
希微心情已经放松下来，见云笙手中捧着个小册子，便问道：“这是什么，合欢送你的吗？”
云笙点点头，之前二人在院门口的对话，希微也是听见的。她随意晃了晃手中的册子，说道：“合欢之前就给我了，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我还没看呢。”说完又冲希微招手：“她说可以一起看，你过来咱们一起看看吧。”
希微走了过去，与云笙并肩坐在了床边。她侧过头不仅能瞧见云笙娇俏的侧颜，也没错过她又偷偷涨红的耳根，眸光微微闪烁，倒也没说什么。
云笙又将目光转回了手中册子，心跳无端有些乱——明明希微什么都没做，但她就是感觉房中气氛与平日大不相同。即便对方只是轻轻看她一眼，她也觉得那目光十分灼人。而希微坐在她身旁，她更是感觉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已经将她笼罩。
胡思乱想间，云笙下意识翻开了手中册子，想要缓解一下自己紧张的心绪。然而等她第一次将那册子打开，看清内容的一瞬间，她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
紧接着手一扬，便直接将册子扔开了。
倒是希微反应够快，伸手一捞，又把那册子捞了回来。
云笙一见，红着脸磕磕绊绊道：“你你你……你还把它接回来做什么？”
希微表情也有瞬间微妙，轻咳一声，便将册子放开到一旁也没再看。不过看着云笙满脸通红的羞窘模样，她心思一动，忽而凑过去小声道：“这册子，合欢说让我们一起看的。”
云笙脸更红了。她羞窘不已，想到册子上纠缠的人影，只恨不得回到一刻钟前直接把东西扔出去。然后她滚烫的脸颊忽然一凉，却是被希微那双微凉的手掌轻轻捧住，紧接着唇上一软，熟悉的气息真正将她笼罩……
第102章 出塔去（上）
怀中熟悉的气息忽然消失, 希微猛然从甜蜜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入目是浓不见底的黑，仿佛沉沉暗夜还未过去。然而骤然升起的警惕已经让她察觉到了不对, 下意识伸手往旁侧摸去，既没有熟悉的体温，也没有床榻熟悉的触感。她仿佛摸了个空，就好像身体飘飘摇摇浮在半空，没有半点倚仗。
希微心里无端“咯噔”一下, 升起了些不妙的感觉。好在从前经历的事多, 倒也很快稳住了情绪。她抿了抿唇，站起身来，开始查看情况。
居住了四五年的木屋对她而言再熟悉不过, 屋子里的布局摆设即便看不见, 依然在她心里有着明确的认知。她先是试探着踢了踢床的位置, 结果踢了个空，然后摸去床边的小几，也同样毫无影踪。最后她向着墙壁的方向走去，超过了认知的距离，也依然没碰到任何阻拦……
希微停下了脚步，心里终于确定, 这里已经不是她和云笙的家了！
那么这里会是哪里？她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希微浮动的心绪缓缓沉淀下来, 心里也很快有了个定论——这里, 大概是镇魔塔的第六层吧。虽然她根本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总不会是她半夜梦游去了传送阵？！
想想可笑, 不过希微还是将自己上下检查了一番……她身上还穿着入睡时的中衣，衣角裤腿并没有沾染露水, 同时可以证明她没有失去触觉。然后她抬起手臂嗅了嗅衣衫，不出所料嗅到了云笙的气息，是两人耳鬓厮磨时沾染上的，她应该也没有失去嗅觉。不过她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是这里的环境就那么黑，还是她自己看不见了。听觉可能也有些问题，因为她拍了拍手掌，却没听见任何动静。至于味觉，这时候倒不重要了。
早在传送到第五层时，希微就曾设想过，第六层她又会失去些什么？当时所想便是五感，后来合欢也这样说过，可等真的遇上，还是让她心中止不住发沉。
而更让她担心的，其实还是云笙。
云笙现在在哪里？她们才刚结契，无论云笙是留在第五层，一觉醒来不见了她，还是她同样传送到了第六层，两人却分隔不见，都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希微心里有些乱，可她也知道，看不见的情况下想要找人有多难。她甚至不敢出声，因为不确定环境如何，贸然出声呼唤可能会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云笙若真来此，和她一样听不见，呼唤又有什么用？
她越想越是心乱如麻，焦急的情绪渐渐要压过原本的冷静。沉沉吸了口气之后，她决定先找人，不论云笙在不在附近，不去找她永远不能安心。
希微定了定心神，开始摸索起附近的环境来——她经历过许多事，也去过许多地方。虽然没聋过也没瞎过，但若将她放在野外的环境里，蒙上眼睛塞上耳朵，她也依然能很快辨认出所属环境。比如风中的气息，空中的水汽，脚下土地的触感，都能告诉她许许多多。
可这一次所有的经验都失灵了，这里没有风，空气不干也不湿，没有任何辨识度，脚下的土地……她甚至无法评价，仿佛踩在了软绵绵的云层里。可伸手下去摸一摸，又摸不到地面，像是踩在虚空，可又没有悬空的感觉。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希微心里完全勾画不出此处该有的模样。她只好带着满腹疑虑和小心翼翼开始寻找，寻找那道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的身影。
或许是一两个时辰，也或许是一个上午，又或者一整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