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合欢便回来了，手里还拿了本看着就十分精致的小册子。她二话不说将之塞到了云笙手中，同时说道：“没什么好东西了，这个给你，拿回去好好看。”
云笙并不肯接。她虽不知这册子里写着什么，但上到第四层储物空间就被禁了，能带到这里来的小册子，定是合欢随身携带的。而且算算时间，这册子已经被合欢珍藏几千年了，可见对方十分看重且喜爱，她又怎能夺人所好？
两人推拒起来，虽然合欢曾是按着雕哥打的强者，但如今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两人一番推拒暂时没个结果，合欢却忽然说道：“看，你家希微回来了。”
云笙一听，下意识回头看去，果真瞧见希微正背着竹篓从村外回来。
合欢顺势将册子塞进她怀里，又推了她一把：“好了，快去吧。可别让你家那小气鬼看见我俩拉拉扯扯，否则这大热天的我还得回去添件衣裳。”
云笙觉得这话真是夸张，不过脚下却很自觉的往希微方向走去，眼眸也亮了起来。
希微果然一早就瞧见了她，站在合欢家门外等着她过来，目光只在合欢身上一扫而过，便又黏在了云笙身上：“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云笙摇头，去接她背着的竹篓：“我就在合欢家，能有什么事？”
希微侧了侧身躲开了，牵住她的手说道：“那回家吧。”
云笙不满的撇了撇嘴，不过希微牵住了手，还是老老实实跟她回家去了。至于合欢和她的小册子，云笙也暂时抛到了脑后，大不了回头再来还她就是了。
两人并肩离去，十指相扣，衣袖交叠，只从背后远远看去，便有一种难言的亲密。
……
从村头走到村尾不过片刻，两人回到家中，云笙便主动替希微打了一盆凉水过来擦脸——希微不知怎么想的，选择午后出门，生生将自己晒得满脸通红。
云笙替希微拧了帕子擦脸，一边忍不住埋怨：“看你热的，等晚些时候再去不行吗？”
希微正将背着的竹篓放下，闻言几乎想也没想便答：“不行。”
云笙没想到她会这样答，忍不住疑惑的“啊”了一声，又见希微将竹篓放下，便忍不住凑过去看了看。她得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希微不能等到日落再去。结果这一看就发现那竹篓之中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猎物，揭开遮挡的大叶子，下面满满当当全是红色的小花。
那小花生得跟个圆球一样，远远看去就仿佛一颗红色绒球，而且红得纯正又热烈。但这花也不罕见，在凡人村有处山涧，便成片成片的生长着。
要说唯一特殊的，这小红花有些朝生暮死的意思。花期虽长，但一朵花却只开一天，从早晨朝阳初升绽放，倒晚间夕阳西落时凋零。而花开得最好最盛的时候，便是正午了。
云笙看着满竹篓的小花一怔，不仅是因为希微特地选了正午去摘花，更因为这话是她前几日刚提过的——她说过，她发现了一种红花最易染色。然而这几日她心神恍惚再没提这事，却不料希微竟自己去将花摘了回来，不仅没摘错，还选了最对的时辰。
她倏忽抬头，正撞进那双灼灼黑眸之中。似乎被那眸中的情感烫到，又似乎有什么在她心头撞了一下，这些天的纠结彷徨终于消失不见。
第99章 凡人间（十五）
云笙浮动的心因为那一竹篓的红花, 终于落回了实地。
她不再关心那晚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的白雕，也不在意离开镇魔塔是否有了新的契机。反正不管在哪里, 能不能出去，她和希微终究是要在一起的！
两人重又默契的达成了共识，趁着这个机会，也不打算将事情继续拖延下去——云笙知道希微这一竹篓的红花为何而摘，自然不会让红花凋零, 再等一年。
成婚这事, 要简陋可以十分简陋，只需两人对天盟誓，以天地为证拜过一回, 也算礼成。可要复杂也能十分复杂, 不说凡人间的三媒六娉, 至少该见过父母定下婚约，然后再选个与两人相合的吉日举行庆典，才能算是完满。
云笙和希微没打算将婚事弄得太复杂。一来她们陷在镇魔塔里，见不到父母师长，想要求得同意也不能。二来凡人村里条件简陋，别说大操大办, 想寻块红布也不易。
但事关二人终身, 两人也没打算办得太过简陋, 至少该有的仪式不能或缺！
那一竹篓的红花终于被摘下了花瓣, 细细研磨制成了染料, 正红的颜色逐渐充斥满整个家。当某日有人从村尾路过, 一眼瞧去就发现了院中新鲜的布置。于是在这秋风逐渐萧瑟的时节，本该萧条冷清下来的村子里, 重又热闹了起来。
云笙和希微发现，路过她们家的人最近多了不少，早中晚都能瞧见有人在门外徘徊。
两人起初还有几分防备，怕有人趁机闹事，结果防备来防备去，也只瞧见那些魔头在外面徘徊。别说捣乱了，连登门都没有，纯粹是在看热闹。
几天过去，两人心中便都有了底，于是也不再关注这些。
……
两个人为自己的婚事忙活，时间过得既慢且快。
秋收的酷热仿佛还是昨日，眨眼的功夫，萧瑟的秋风便剐过了整片天地。于是浓绿的枝叶染上枯黄，茂密的草木开始凋零，点点寒意顺着秋风逐渐笼罩大地……
云笙和希微终于将成婚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两人拿不出整块的红布，就染了些细碎的布料以作装饰，又用染料染红饰品装饰房屋。甚至踩着小红花花期的尾巴，希微又入了一趟山，摘了不少小红花回来布置院落。最后再在大门上写下大红的喜字，便也凑足了热闹。
凡人村的魔头们已经盯了村尾有些日子了，再一见这架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们倒也率性，不觉得两个女子结契有什么稀奇，反而为凡人村这头一桩婚事而兴奋不已。
合欢是第一个登门的，手里还抱着一娄山货做礼物：“你们果真是要成婚了吗？”
云笙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可惜：“自然，喜字都写在门上了，就是太简陋了些。”她嘴里说着简陋，神情也确实有些遗憾，那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又哪里觉得可惜？
合欢自然看得出来，眉眼一弯，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恭喜。”
只这一句“恭喜”，云笙脸上的那点遗憾也消失不见了。
合欢看她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于是又问：“你们打算何时成婚？日子可挑好了？这可是村里头一桩喜事，不瞒你们说，许多人都等着这次热闹呢。”
凡人村里太过孤寂，整个村里住着的都是魔头，从前各自有各自的傲气，不说老死不相往来，但邻里之间的关系绝算不上好。还是这两年，大概是一同挨打的经历多了，也将魔头们的傲气与反骨打压了下去，魔头之间的关系反倒比从前几千年都来得和谐。
这一次合欢登门，也不仅仅是她自己想走这趟凑个热闹，村人也有不少来拜托的——这村里除了合欢，几乎人人都挨过云笙二人的胖揍。不过也因为那些胖揍，让他们走出了抑郁，因此对两人忌惮之余，也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他们有心凑这场热闹，又怕一个不好惹人误会，于是便托了合欢前来打探口风。
希微两人都不傻，再想起前些日子在两人门外徘徊的那些人，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两人对视一眼，倒不介意将婚事办得更热闹些，于是说道：“镇魔塔里几千年，但村里似乎也没人在意过日子。我们也不擅测算，便选个天好的日子成礼也就是了。”
修士既在乎吉日，也不在乎，左右在这镇魔塔里是讲究不了的。
合欢闻言也不意外，她抬头看了看天，说道：“论看天气，还是黑心老头最靠谱。他说最近天气都不错，万里无云，会是大晴天呢。”
云笙听了眉眼一弯，便说道：“那就后天吧，再等几日那些红花也要失了颜色。”说完又看向合欢：“这既是我与希微的好日子，大家热闹一场也是应该。”
这句话，便是相邀了，合欢欣然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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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村里的第一场婚礼，魔头们还是很在意的。
云笙随口将日子定下，又开口相邀，于是第二天起便陆陆续续有人送来了贺仪。许多东西虽不值钱，但也是各家心意。
比如今年养了猪的人屠，就直接从自家猪圈里赶了头猪过来，还顺手帮她们杀好分割，只等第二日下锅。再比如粮食、酒水、果脯、干果一类，会在喜宴上用到的东西，根本不等两人操心，便有人主动帮她们凑齐了。除此之外，不说好话的魔头们居然也凑了一箩筐的祝贺词。
总而言之，这场婚事准备得依旧简陋，但却肉眼可见的热闹起来。
成婚前一晚，两人也没有分开住，云笙入睡前还拉着希微的手：“这几年我感觉跟做梦似得。梦里掉进了镇魔塔，梦里与你相恋，又要在梦里与你结契……”
云笙觉得眼下的日子像是在做梦，希微又何尝不是？她活了两世，跟觉眼前的美好平静如在梦境。于是她翻过身侧躺，顺手将云笙搂进了怀里：“不是在做梦。我抱着你，能感觉到你的温暖，你便不是我的梦。”
靠在希微熟悉的怀抱里，耳边传来她郑重无比的宣告，云笙不免弯起了眼角。她回抱住希微，也笑着回应她：“对，不是在梦里，梦里哪有这么好的你？”
两人黏黏糊糊说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情话，不知不觉便到了夜深，可想到明日就是婚礼，两人又激动的睡不着。等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这时屋顶又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将两人同时惊醒，只觉得那动静还有些熟悉。
云笙倏然坐起身，转头看向希微，有些惊疑不定的问道：“是雕哥又来了？”
希微也觉得这动静和上一回十分相似，她抿了下唇，掩去眼中的不悦，说道：“可能是。出去看看吧，问问什么情况也好。”
云笙闻言点了下头，起身等着希微一起出去。
临出门前她又抓住了希微的手，轻声对她说：“放心吧，就算这次来得真是雕哥，就算她对我说咱们可以出去，也得过了明天之后。”
显然，上一回被白雕挑动了心绪，不止希微很在意，云笙自己也没有忘。而这一回她心中有了预备，也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被轻易影响……无论如何，也得等明日之后。更何况白雕不一定是来找茬的，它说不定是来送贺礼的呢？
说起来白雕也算她和希微一路走来的半个见证者了。两人是在它的鸟巢里第一次试探，也是在它眼前第一次表明心意，现在又在它眼前成婚，也算有始有终？
云笙想到这里，抿起唇角露出了笑容，心情也跟着平复下来。
希微倒没想那么多，不过感觉到身旁人的决心，心中的那一点点隐忧便也被她暂时抛下了。两人于是牵着手走出了屋子，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又是那道巨大的白色身影落在她们屋顶，正居高临下望着她们。
云笙一点不见外，也不介意上回的事，扬声便笑道：“雕哥，你又来了？这次来得正好，我们明日成婚呢，你要不要留下吃一顿喜宴？”
白雕原本和上次一样的安静，隐在黑暗中用探究一般的目光看着二人。谁知云笙这话一出口，顿时就让白雕想起了曾经被这两人秀了一脸的过往，喉间忍不住发出了一阵熟悉的“咕哝”，仿佛又一次被塞狗粮骂骂咧咧。
云笙一听这动静就知道，果然是熟悉的雕，果然是熟悉的反应。她眼眸中笑意愈甚，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就见眼前一道黑影落下，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嘴边的话因此顿了顿，云笙低头一看，就见是一个小包裹被白雕扔了下来。她于是眨眨眼，嘴里的话也变成了：“咦，雕哥你早知道我们要成婚，所以来送贺礼的吗？”
白雕又“咕哝”了两声，反正没打算说人话，东西送到之后拍拍翅膀又飞走了。
云笙这次倒不追了，白雕不肯留下吃喜宴她也不在意，目光旋即转到地上的小包裹上。而希微这时已经主动走了过去，将地上的小包裹捡了起来，拿在手里颠了颠，还有些沉。随后她打开包裹一看，就见里面乱七八糟塞了不少矿石。
等云笙凑过来细看时，希微的表情微妙，已经变化过几轮了。
第100章 凡人间（十六）
晨光初绽, 夜色复明，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伴随着一道“吱呀”开门声响，沉静了一夜的小小村落终于有了生气。而后随着开门的人逐渐变多, 村子里有了人声，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魔头们还是常年不变的装扮，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也是仔细收拾过自己的。比如人屠那满脸乱糟糟的胡须，就仔细清洗修饰过, 整个人看上去清爽许多。
以至于隔壁胖瘦两兄弟出门见了他, 都忍不住调侃一句：“哟，人屠今天收拾得挺人模狗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成亲呢。”
人屠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闻言立刻手往身后一捞, 抄出一把大刀冲二人比划：“老子高兴, 刮个胡子怎么了？你们要再逼逼叨叨，老子剁了你们信不信？！”说着还冷笑一声：“凡人村里死不了人，就不知砍掉的手脚还会不会长出来了？”
胖瘦二人闻言脸色一变，本来只是调侃一句，结果对方还拔刀了，他们当然也不认怂, 当即就要撸袖子动手：“嘿, 砍手砍脚, 你还真当我们兄弟好欺负啊？！”
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 平日里肯定没人拦着, 说不定还要凑个热闹围观。
可今天不同, 立刻一群人上去拉架：“好了好了，别闹, 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小心喜宴没吃到，回头再挨一包药！”
自从村里来了个炼丹师，谁的日子都不好过——虽然云笙不是只会配置毒|药，变成凡人之躯的魔头们遇上个头疼脑热，都能很容易解决。可这些都是小事，尝试过云笙各种药粉厉害的，都只会对她深深忌惮，绝不会将她当个单纯的大夫看。
这一句警告，顿时就让头脑发热的双方冷静了下来。人屠飞快收回了刀子，又抬手摸了摸脸上齐整的胡须：“哼，老子今天新刮的胡子，心情好，不与你们计较了。”
胖瘦二人齐齐冲他翻了个白眼，但也没有再横生枝节。甚至一刻钟不到，三人倒先勾肩搭背起来，一点看不出之前险些动手的模样。而这也是凡人村的常态，魔头们喜怒不定才是正常的，要他们像君子一样克己复礼，那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大清早吵嚷一番，时间倒是过得很快，转眼金色的朝阳便洒遍了整个村子。
有人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瞧见天空辽远澄澈，连一片多余的云彩也无。眼见着便是个大好天气，而这样的天气做什么都好，成婚结契自然也一样。
那人看过天色，低下头来便冲众人招呼道：“走走走，去村尾了，今日难得的喜事，定要热闹上一整天才好。”
众人本就有此打算，闻言立刻兴致勃勃，纷纷应好。
一群人呼啦啦往村尾走去，便见那里唯一的小院已经大开了院门。院子里花团锦簇，装点一新，门上鲜红的喜字也格外喜庆。虽然相比起众人从前看过的结契大典来说有些寒酸，但在这要什么没什么的凡人村里，无疑也是主人精心布置而成。
唯一的问题，大概便是这院子太小了些。除了院子正中间摆着个不甚精致的长案，旁边石桌上放着些茶水，连套招呼客人的桌椅也无。
刚有人探头探脑往里看了两眼，便见合欢从旁边厨房里探出了头。一见外面乌压压几十号人堵在院门口，立刻挥舞着锅铲喊道：“去去去，没点眼力劲儿。没见这里不够桌椅吗，还不回去把你们家里的搬来，不然都打算站着吃喝吗？”
被她呼喝的人也没恼，当下真有不少人笑嘻嘻转身，回去自家搬桌椅了。
当然，还有不少不肯走的，大大方方进了院子左看右看，然后问合欢道：“合欢，咱们那小村长呢？哦，还有她夫人，怎么都不见露面？”
小村长的称呼自然只是调侃。从前云笙常常大棒加毒|药的威胁，赶他们春日种田秋日收割，活像是个操心他们吃喝的老妈子。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便有人调侃似得叫她村长，而她年纪实在是小，于是又变成了小村长。
合欢见还有这么多人留下，顺手抓了两个壮丁去厨房帮忙，闻言随口答道：“人在屋里。一会儿还要祭告天地，她们在准备香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