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牲口吗?见人发情?”顾耀知道他素来极不着调,“你是一紧张害怕话就多,但架都打完十分钟,距离你落跑也已经半小时了,还没缓过来呢?”
“不要瞎说啊你!”贺延叫起来,心中暗暗发誓回去就报个武术班,“我讲话都是有依据的,今晚找麻烦那骷髅头,是不是那什么乐队的吉他手,不就是你到处招桃花惹来的,不过那男的也怪没种,找一群人来算什么本事……”
宋一杭压了压贺延的肩膀,截断他:“够了啊,这事儿真不能怪顾耀,这个的确不是。况且他跟那女的说得挺清楚了,就是心太软……”
说着叹口气,有点无奈地看了顾耀一眼:“当时就劝你来着,别借钱给她,对你来说是随手的事,她拿去是救命,能不想着以身相许吗?”
“什么钱,我怎么不知道……”贺延好奇地转过头,凑过来。
“你知道了,路边一条狗都知道了。”
“怎么说话呢你!到底什么事?”
“我不好说,你问顾耀。”
贺延切了一声,知道顾耀不想说的事情,是绝对问不出来的:“你俩就继续狼狈为奸吧,认识时间长,了不起啊?排挤我是吧?我还不稀得听呢。”
“那最好。”宋一杭笑,又正了神色,对顾耀道,“不过这事我看你最好还是和何灵说一声,让她自己解决好,不然这男的又来,你再是不怕,多了也烦。”
见顾耀一脸不在意的神色,又道:“今晚是撞见人了,没出事,我和贺延去叫保安的时候都怕来不及,还是小心点的好。”
“我觉得这事你得听一杭的,要再遭一刀,现在天气热了都不好恢复……”贺延非常跳跃地说,“不过那哥们真那么能打啊?看着文文弱弱的……和你一样也是练散打的?”
“跆拳道应该。”
“也是个神人,大晚上跑这里买什么书。”
“Z大旁边那个墨轩书店吧,好像拿的线装书,这附近应该只有那家最多。看他走的方向是附中那边,是得从老街经过距离最近。”宋一杭回忆片刻道。
“演福尔摩斯啊。”贺延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知道你是我们中间唯一会去书店的,不用炫耀了......不过怪是怪,脸真挺好看的,是不是顾少爷?”
顾耀冷着脸一脚踹过去:“你就是欠。”
“哎哎哎,行了,我不乱说了。”贺延往旁边躲了两下,又贼兮兮地凑过来,非常无聊又八卦地问,“说真的,你要和他打,谁能赢?”
莫名其妙地,这个问题让顾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夜风卷着落叶,吹过空荡的巷口,人早就不见了。
“干嘛你?”
“没事。”顾耀垂下眼睛,却是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谁知道呢,你不是说他长得合我眼缘吗?我会让着他的。”
语气玩笑,谁也没多在意。转过街角到了路边停车点,叫的两辆车已经等着了。
“小伙子喝酒没?”他们分开上了车,司机大概常年在这一块儿拉客,非常熟练道,“储物格里面有垃圾袋啊,想吐拿个袋子,别弄我车上。”
“没喝酒,你开吧。”宋一杭掩嘴打了个哈欠,又听见铃声,下意识低头去找,“你的还是我的?”
“我的。”顾耀顺手把他掉在座椅间隙的手机扔过去,垂眼看着自己屏幕上不停跳跃的来电显示,挂了,很快又打过来,不依不饶。
“小伙子,怎么不接啊?”司机非常热心地从后视镜看过来,“这么晚了,你家里人还是女朋友啊,肯定是担心你,快接啊。”
“师傅。”宋一杭有些头疼地看了眼顾耀阴沉得要滴水的面色,“您好好开车吧。”
刺耳的铃声就这么响了一路,顾耀按了静音之后,屏幕还是在持续地亮。手机的光,明明暗暗,照在他冷淡的侧脸上,经过转盘分叉口的时候,终于开口:“前面停一下。”
“啊?”司机依言停下车,“还没到呢。”
顾耀径直拿上自己的外套开了车门:“走了。”
宋一杭没有问他怎么忽然改了主意,犹豫一刻只说:“到家打个电话。”
“我怕是没有时间。”他唇角勾起,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行了,你回吧。”
下的路口有些偏僻,过了二十分钟才又坐上的士,这个司机倒是不爱说话。他闭眼靠着后座囫囵眯了一会儿,却丝毫也没有睡着。有好几次,甚至想开口让司机随便找个酒店放下他,最终还是忍耐着到了西麓大门。
夜已经很深了,繁盛的花草在路灯下投下深深浅浅的交缠的影子,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周围的人家灯都暗了,一幢幢别墅安静地分布在树木掩映之下,只有最中间的那一栋,依旧灯火通明。
花园里的玫瑰冬季之后疏于打理,呈现出一派死气沉沉的颓势,就像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女人。听见开门的声音,转过头来:“你去哪里了?”
顾耀低头坐在玄关旁的矮凳上换了鞋:“外面。”
“你不知道,你爸今天要过来吗?”
“知道啊。”顾耀把外套扔在旁边沙发上,“你们都来了,所以我出去了。怎么,你没能留住他?他又去哪个新欢哪里了?是那个唱戏的?还是那个大学生?”
魏玫猛地站了起来,身形晃了一下,一双眼睛盯着顾耀,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痛苦。她年纪上来了,再昂贵厚重的脂粉也挡不住眼角的细纹,只能依稀够窥见年轻时的美丽:“......你一定要这么和我说话?”
顾耀去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水,云淡风轻:“错了,我根本不想说话。”
慢悠悠地喝完一杯水,转身上楼,魏玫冲过来拦住他:“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一次又一次打妈妈的脸?”
她泫然欲泣,指着客厅里红木的柜子,里面各种各样的奖杯、证书在耀眼的灯光下熠熠生辉:“你以前多乖多听话......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打架、逃课、和不三不四的男男女女勾搭在一起......”
最后一条似乎尤其让她难以忍受,扯着顾耀的衣服用力推攘了两下:“这么大晚上,你又去哪里惹着一身酒气回来,你才多大!你知不知道自己还是个学生!”
“你又从哪里把这堆破烂翻出来了?”顾耀目光从红木柜子上扫过,带着一点厌恶,冷笑道,“也是,没有它们,没有我从前听话,顾总也不一定能让你进门吧?不过也说不准......”他压低声音,微微弯下腰凑在魏玫耳边低声,有些恶劣道:“谁让他弱精,难生育,只有我一个儿子呢?”
豪门秘辛就被他用这样平静的语气揭穿,他看着面露讶异与惊恐的魏玫:“怎么,这很难猜吗?这对你是好事啊,顾总小情人再多,她们也很难威胁到你地位的......哦......”
他说着,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知道了,你上面数落我那么多,其实是恶心我交男朋友是吧?男男女女其实也没多大分别,玩玩嘛都是,但男人有一点好,至少不会弄出个孩子来就想缠住我......现在对女孩,我倒越来越没感觉了。当然了,一个没办法传宗接代的儿子,在顾总那里恐怕就不如女儿了......顾溪是不是要回来了?”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魏玫再难以忍受,尖叫着,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极其清脆的一声响,精心养护的尖利指甲在他的侧脸上划过一道白痕。口腔里出血了,顾耀喉结动了动,咽下那一口腥甜。
“打痛快了吗?”
他抬眼,微笑着看向魏玫,后者眼底有一点懊悔闪过,伸手想要去碰他的脸:“妈妈刚刚不是.....”
顾耀轻巧地躲开了:“没其它事我就上去睡觉了。你也早点回吧,这里离顾总的公司远,又不能随时监管到他那一堆小情人,你何必呢?”
“你站住!”魏玫嘴唇颤抖着,挣扎想要拦住儿子,却不留神将他的领口拉下去,露出了肩膀上一个淡褐色的旧疤。
有些年份了,食指长度,看得出来当初缝合得很不精细,痊愈了也显得格外狰狞。
像被人凭空泼了一盆冰,她的动作顿住了。
“够了吗?”顾耀皱起眉。
一滴泪,忽然从魏玫眼角滑落出来:“妈妈都是为了你......”
“我早就没有妈妈了,也别为了我。”顾耀漠然地拉好自己的T恤,没有再看魏玫一眼,也没有再为此停留,转身,回了卧室。
隔着门,似乎还能听见楼下隐约的哭泣,不知道过了多久,花园里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又渐渐开远,魏玫走了。
顾耀有些脱力地坐下来,单手撑着额,缓了良久,拿过手机想要看一眼时间,才发现留在外套里面,落在了楼下。
餐桌上精美的一桌菜肴压根没怎么动,冷掉之后,泛着腻人的油光。从外套里摸出手机,提示栏好几条信息都是宋一杭和贺延发来的,顾耀看也没看,随手回了个没事。除此之外,还有个顾荣平的未接。
不知道从哪张床上睡醒了,给他打来的电话,顾耀手指顿了两秒,重新拨回去。他不想明天顾荣平的保镖或者秘书又来学校请他去顾荣平的办公室。
“回去了?”
“回了。”
“你妈本来说晚上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她那些心思......”顾荣平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晚上和谁一起出去的?宋斌家那小子还有贺议长的孙子?”
“嗯。”
“和他们多接触可以,长辈知根知底的。现在搞好关系,以后你接了家里的事,也都有裨益。你妈妈就是妇人之见,小家子气......”
“我不会接。”顾耀打断他,“我没那个本事,没那个能力,你都给你女儿吧。”
“想清楚再和爸爸说话。你姐姐我当然对她有安排,对你也一样。”顾荣平声音沉下去,“你现在年纪小,贪玩,不懂事,怎么胡闹我都可以先由着你。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顾耀,你不要得寸进尺。哪些事情是我不能容忍的,你心里清楚,就不要反复试了。”
听不见顾耀答话,顾荣平顿了几秒,又换了语气:“你是个聪明孩子,像我,我对你是不担心的。现在转不过来弯没关系,我等得起。就像我零几年买的那快地皮,我捏在手里快二十年,他们都觉得我看走眼了,结果呢?一开发出来,整个Z市找不到比它卖得更好的项目。做生意是这样,看人也一样......明天我要去外地子公司,等我回来了,咱们爷俩单独吃顿饭。”
顾耀没说好或者不好,正要挂电话,忽然听见那边传来年轻女人的娇笑声。
“爸。”他闭了闭眼,终于今晚第一次叫了顾荣平。
“什么?”
“你对她好点儿吧。”
顾荣平似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无所谓地笑了:“前几天有个不懂事的,闹到你妈面前去,我已经打发了。放心,她给我生了你这个儿子,我当然会对她好的,前两天她不是看中什么珠宝吗?明天我就让人买了给她送过去。不说了,爸爸还有事,先去忙了。”
电话挂断后的嘟嘟声尤其刺耳,顾耀把手机扔在一旁,抬眼却又看见了不远处的红木柜子。
他慢慢走过去,定定地站了几秒,随手拿起一个奖杯,下一秒,狠狠砸在了地上。
裂开的玻璃,飞溅划伤了他的手背,渗出一抹血来,但并不觉得痛。顾耀垂下眼睛,看见碎片上倒映出的他破碎而颓败的脸。
抬手重重按了下眼睛,转过头,才发现落地窗外,已经要天亮了。
今天有雨,此刻厚重的乌云堆积在青山远处的天幕,摇摇欲坠。而朝阳藏于其后,只露出一抹微弱的光。
“耀的意思,就是指太阳的光芒。”
小时候母亲这样对顾耀解释他的名字。但当时她想的到底是什么呢?是希望能借他荣宗耀祖,还是忍辱负重来太多年,一心想着靠他扬威耀武?
无论是夸耀亦或是炫耀,都早已背离了原来的意思……当然于他无关紧要,他只是一个不够听话的工具……
顾耀不由得嘲弄一笑,在这一刻,脑海中却忽然有另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
‘潜光隐耀的耀?’
继而他想起了那张尚且陌生又隐约熟悉的脸,还有那双淡瞳琥珀的眼睛,色彩一如此刻云后的微光……
只是当乌云变成雨落下来之后,所有的光也就都不见了。顾耀收回视线,舌尖顶了顶口腔里出血的地方,已经发麻不觉得疼了。
抬手拉上窗帘挡住连绵的雨丝,踏着满地的碎玻璃,转身上了楼。
第9章 青柠
春雨淅淅沥沥,来时酝酿了许久,去得却快。
许晟在逐渐和缓的雨声中醒来,屋檐下残留的雨水落在花园一角的芭蕉上,萦出一层薄薄的水汽。
手机上有好几条来自章城的未读短信,两个多小时以前,估计也才刚刚把他叫去的那帮人安抚完毕。字里行间还隐约带着怒气,说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结果中途不知哪里跑出个搅局的来。
‘不过结果还是好的,那小子肯定是吃到教训了。’
最后章城这样总结。许晟失笑,如果不是他就是搅局的人,或许就信了。
回了句挺好的,辛苦。利落地结了尾款给他,关机把林逸的手机扔进了箱子里。
时间才刚过七点,但也已经没有了睡意。楼下厨房里阿姨在熬粥,厨房门没关,砂锅咕噜咕噜地响。
他换好衣服,去拐角的佛堂上了一柱晨香,随手取了昨晚买的《南华经》坐在芭蕉树下看。
读到‘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时候,外公外婆晨练回来了。
“在看什么?”外公问。许晟把书递过去,后者轻轻皱了下眉,不太赞成道,“你还小,没必要现在就读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