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个勉强可以称为“青年”的林煊实际上并不如他的意。
——显然,他并不认为,这个林煊可以将他的孩子保护得滴水不漏。
所以,他并不打算将所有真相都和盘托出。
片刻,江镜明收回了审视,淡淡说:“……总之,我和秋女士并不打算插手小鹿的事。”
“但如果林先生让他伤心了,”他握着手杖起身,“我想,就算林先生家大业大,”
他罕见地轻弯了弯唇,垂垂老矣的凤眼依旧凌厉,“我们江家和秋家这些年在燕市的建树也不是白费。”
江镜明离开了。
林煊依旧坐在角落,眉眼低垂,指腹摩挲着掌心咖啡杯细腻的白瓷,让人无法窥见他此时的神情。
·
江鹿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林煊的车逆着人流缓缓驶过来。
下课的人多,车要过来有点困难。于是江鹿踮起脚挥了挥手,示意林煊他在这儿,然后和站在他身边的室友们道别,兔子似地一溜烟蹿进了人流:“林煊来接我了,我先走啦!拜拜!”
三个室友反应明显慢了半拍:“啊。好。”
“拜拜。”
“晚上还回来吗?”
江鹿头也不回,声音遥遥传来:“看情况吧!”
留下来的三人动作如一注视着江鹿欢快跑过去拉开车门钻了进去,甜丝丝笑着和林煊说话,目送车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陈风盯着江鹿离开的方向,“我感觉我们不值钱了。”
“不用感觉。”师嘉玉说,“我们就是。”
谢遇:“啧。”
越看越不顺眼。
好想揍黄毛。
·
“我以为你早就到了呢。”江鹿说,边扣好了安全带。
车顺着来的方向离开了人流,驶到校园大道中间,从另一个校门离开。
“去见了个人。”林煊唇边浅笑,眸色有些深黑,却没显露任何端倪,“小鹿同学等久了吗?抱歉。”
“那也没有。”江鹿乖乖摇头,“教授拖了堂,刚下课。”
“那就好。”林煊低喃,表面滴水不漏看着路况,食指敲着方向盘,依旧在思忖江镜明的话。
——不能吗?
他冷冷地想。
所以,他知道真相后会离开他吗?
哈。
江鹿没注意到林煊的神色,从匣子里摸到自己的手机,刚唤醒屏幕,视线角落突然捕捉到一辆熟悉的车,转头追着看过去,正好看见江先生常用的那辆商务车与他们擦肩而过。
江先生很注重隐私,从外面看车内漆黑一片,并看不见什么,但江鹿心脏还是猛地停了一瞬。
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手机上没有任何来自他们的只言片语,江鸣和他一个学院,今天是工作日,江先生那么宠他,用他常用的车来接他并非什么稀罕事。
江鹿微微松了口气,将心中隐隐的担忧压下去,继续捣鼓手机。
他一一回了重要的信息,那些八卦的询问他犹豫了一会儿,都忽略了。
朋友圈的点赞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他朋友圈几乎都点了赞。
包括……他以前认识的那些朋友。
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江鹿上一次见到他们的名字,还是在江年的朋友圈,他们在恭喜陆觉明终于从他消失的阴影里走出来和江鸣订婚。
如果不是这次他们在他朋友圈下面恭喜他和林煊,江鹿差点都忘了他的朋友圈还有这些人了。
但——
江鹿歪着头想了想,还是回了他们:[谢谢^_^]
他不是小气鬼。
·
保姆阿姨已经做好晚饭离开了,时间卡得刚刚好,几乎她前脚刚离开,江鹿和林煊后脚就到了。
江鹿进门随手抱起门口的猫咪换鞋,林煊在他后面拎着他的背包跟着进门。
“宝宝。”江鹿和布布对了对鼻子,食指勾了勾它肉嘟嘟的毛绒下巴,抱着它去瞧小猫崽儿。
小猫崽儿再长大一点,也会跟着猫妈妈在门口迎接他们回家了。
……好可爱。
江鹿被想象的画面萌得心肝乱颤,眼神一直落在那只小奶牛猫身上。
林煊将他的背包放在沙发,走进厨房将保姆阿姨做好的晚饭端出来放在餐桌,江鹿自觉放下猫咪去洗手。
晚上两人都没课,江鹿留下来,趴在茶几上做下节英语课要用的PPT,做得犯懒,抓耳挠腮。
林煊盘膝坐在他身边,铅笔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细微连续的沙沙声。
两人都没说话,江鹿枕在胳膊上看着林煊的侧脸,在催眠的沙沙声中不小心睡了过去。
在他睡熟后不久,林煊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扭头,略显阴沉的神经质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事情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林煊意味不明地想,他的小鹿同学,似乎,不是一个小可怜。
下一刻,虚伪弯起的唇角绷紧成一条直线,温和的眉眼此刻阴郁得骇人。
林煊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江鹿漂亮松缓的睡颜,高大的身影挡住头顶的光,阴影彻底笼在江鹿身上。
然而,江鹿却并未察觉头顶灯光的变化,依旧在他投射下来的阴影中睡得一无所觉,脸颊肉压在茶几上,不自觉嘟起了漂亮的、肉乎乎的嘴唇,隐约可见雪白可爱的牙齿。
……可爱。
林煊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唇畔,身体终于兴奋到战栗,身体也疯狂地热起来。他不得不咬紧牙,才能止住不住战栗的躯体,唇瓣几乎咬出血,唇角却怪异地扭曲。
曾经被江鹿惊鸿一瞥发现端倪的恶鬼藏匿在身体深处,此时终于伸出爪牙撕开完美的皮囊。
林煊的理智几乎快消失殆尽,只剩下狂热支配大脑。
终于,笼在江鹿身上的阴影远离了。
林煊走进了厨房。
·
江鹿再睁眼时,客厅通亮,林煊的画板放在茶几上,人却不在,厨房飘出诱人的甜香。
好香。
江鹿耸了耸鼻尖,小狗似的,追着香气飘来的方向看过去,试探叫了声,“林煊,你在厨房吗?”
没得到回应,倒是弄醒了在猫窝里陪猫崽儿睡觉的布布。布布猫爪捂着耳朵,不理他,睡得呼噜呼噜。
江鹿想了想,站起来,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
——厨房的中岛台前,林煊围着保姆阿姨小女儿给她选的粉红海狸围裙,额发柔软搭在额前,垂着眼帘,脸色有些怪异的狂热,却在认真而专注地做甜品。
在他手指下,暗红色的蛋糕胚已经成形,像红丝绒蛋糕。
头顶雪白灯光倾泻,将林煊的神色完全暴露在江鹿目光中——不知道是不是江鹿的错觉,他总感觉林煊的脸色有点过分苍白。
……像鬼一样。
“你在做什么,林煊?”江鹿思忖了片刻还是轻声开口。
林煊似乎才发现他的到来,偏头看见他,原本狂热的眼睛在看见他时亮了一瞬,很快弯起唇,勉强稳着声线,说:“你醒了?”
“……嗯。”他眼底迸发的亮光有点吓到了江鹿,他迟疑地点点头,脚下顿了顿,还是走进厨房,好奇看着他做的甜品,惊叹,“你会做甜品啊?”
“会一点。”林煊说,粉色奶油在他指尖很快变成一朵漂亮的花,裱在蛋糕胚,他很快看向江鹿。
……像只在求夸的大型犬。
“你好厉害啊。”江鹿眨了眨眼,忍不住想笑,正要继续夸他,眼神却突然瞥见林煊始终藏在他视线死角的右手掌心有一道猩红,不太像不小心沾上的食用色素,眼神一凝,抓住他的手腕,有些紧张地说,“你手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他将林煊的手翻过来,果然看见一条伤口,而且还不短。
“嘶……”江鹿倒吸了口冷气。
林煊像是这才发现自己掌心的伤口,只看了一眼,皱了下眉,眼神很快又黏在江鹿脸上:“不知道。”
“你不知道?”江鹿拉着他的手,“你别做了,先来处理一下伤口。”
林煊顺从放下手中的东西,被江鹿牵带沙发边坐下。
“你坐会儿,我去找药箱。”江鹿说。
“好。”林煊乖乖回答,注视着江鹿去拿药箱的背影,狂热的黑瞳微微闪烁,似乎又有病态的、无法言说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垂着眸,面无表情看着掌心几乎翻开皮肉的伤口,忽然用力按了按,原本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又洇出猩红。
——不知为何,明明伤口这样可怕,但此时被用力按下,从伤口洇出来的血也不多。
林煊家里的药箱就是江鹿放的,他很快就拎着东西回来,见林煊手又出血了,忙快步走过来,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小心拭去他掌心的血,有些心疼:“是不是很疼?”
“……嗯。”林煊盯着他轻声说,“疼。”
“那我轻点。”江鹿哄小朋友似地吹了吹他掌心。
微凉的风拂过掌心,林煊敛着眸,看着江鹿头顶的发旋。
江鹿仔细给他消毒缠纱布:“伤口有点深,你得去医院缝针。我待会陪你去,好吗?”
“那幅画,”林煊突兀打断他,“要是完不成的话,小鹿同学会生气吗?”
江鹿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他说的是什么画:“不生气啊。”他敏锐地抬眼,有些疑惑,“你怎么啦?我怎么感觉你今晚怪怪的。”
他想了想:“是因为你今天下午见的那个人吗?”
“算是吧。”林煊低声回答,从江鹿手中抽回手,忽然蹲跪在他面前,在他诧异的眼神中捧起他的双手,吻了吻。明明脸色苍白,身体却滚烫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