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百家比试的当日,他的预感成了真。
***
€€琅岛中心,比试场地早已布置妥当。
剑符丹阵的赛场各不相同,井然有序,场地分明。最热闹的当属剑修擂场,剑修的比试最为扣人心弦,精彩纷呈,理所当然成了每届仙门大会的重头戏。
剑修赛场也是€€琅岛的主会场。
这是一座宽阔的广场,中央擂台拔地而起,擂台四周,巍峨的看台层层迭迭,坐者大多是各门派掌门与弟子,以及受邀前来的大能人士。
有人惊呼一声:“那是……岛主吗?岛主来了!”
只见最高大华丽的主位上,一名身披灰皮大氅的男子款款而至,萧疏淡远的气质隔着一段距离也分毫毕现,正是€€琅岛岛主琦伏月。
琦伏月牵着一名女子的手落座,那女子以面纱覆面,身形消瘦,却能从面纱之上的半张脸上看出容貌不凡。她似乎体质很是虚弱,刚坐下便掩唇咳嗽不止,琦伏月连忙吩咐人放下纱帐遮风,神色间尽是关切。
一时间,看台中议论纷纷。
“百闻不如一见,岛主和岛主夫人果然恩爱非常啊。”
“嘶,我怎么觉得……岛主夫人好像身体不大好?”
“这位道友是新来的吧,你没有听说那个传闻么?”
“什么传闻?”
“传言琦岛主闭关,是因为修炼心法不当走火入魔,性命垂危之际,是夙夫人以命相护,才助他渡过难关,还因此修为尽废呢。”
“当真?”有人啧啧叹道,“她情深至此,难怪能以一介凡人之身入了岛主的眼€€。”
众人正七嘴八舌地侃着八卦,忽然又是一阵大呼小叫:“哎,摇光派来了!”
远远望去,四匹白色飞马拉着辆珠光宝气的花车,犹如霓虹划过天际。
纱帘薄如白雾,随风飘舞。车上宽敞至极,能容下十余人。浮夸的飞车一亮相,登时引起一片惊叹。
车上,谢胧被一众仰望的视线激得头皮发麻:“我还是觉得太招摇了。”
“这有什么,岛主盛情难却,我们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不是?”凌怀苏乐在其中,“再说,师父都没说什么,是吧师父?”
莫问真人双眼紧闭,干脆在车上打坐入定,一副“不认识这孽徒”的模样。
“师弟啊,人不风流只为贫。”凌怀苏悠然地说。
他唇边带笑,挑起纱帐,朝下面抛了一波媚眼,如愿以偿地听见了姑娘们克制的低呼。
当真是春景融合,掷果盈车。
飞马稳稳降落,摇光派众人走上看台。参加比试的弟子则被引至各自的赛场。
阵修的赛场在一片单独的山头,方便他们施展阵法,离主会场较远。
与其他赛场相比,阵修赛场最为冷清。安全起见,观众不得进入阵内,阵修的比试仅双方彼此可见,观众只看得见谁踌躇满志地入阵,又狼狈不堪地出来,过程中的血雨腥风一概不知,毫无观赏的乐趣可言。
钟瓒从阵中出来,一眼在稀疏的人群中看到了云幼屏。他眼神蓦地柔和下来,那点不值一提的伤和疲惫顷刻间化为乌有。
“怎么样?”云幼屏立刻迎上来,“受伤没有?”
“没有。”
“那你脸色怎么这样差?”
“我……输了。”
云幼屏大方地拍拍他的肩:“€€,没关系,已经很厉害了,你打败了六个人呢!最后那个男的也就岁数比你大点,再过两年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钟瓒:“幼屏……”
云幼屏没注意到他眼中沉甸甸的情绪:“走,回主会场吧!师兄的比试应该快开始了,时间还来得及。”
钟瓒眼底刚漫上的温和立刻冷了下去。
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抵达主会场时胜负已分,凌怀苏毫无悬念地终结了比试,对面是个中年修士,全程被他逼得节节败退,结束后心服口服地朝他拱手一礼。
看台上传来失望的声音:“没意思,都没悬念。”
“这凌怀苏年方十八吧,实力居然到了这个地步,完全就是吊打碾压啊。”
“剑骨这么玄的么?”
有人酸溜溜道:“呵,若我也天生剑骨,谁高谁低还不一定呢。”
云幼屏哪能忍,当场大声反驳道:“我师兄那是天才加勤奋,承认别人厉害很难吗?像你这种只会放嘴炮的,长一身剑骨也打不过我师兄一根手指!”
那人果真只会逞口舌之快,被骂连个屁都憋不出来,灰溜溜地闭了嘴。
钟瓒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你是不是觉得,剑修比试更精彩?”
云幼屏直言不讳:“那是自然,毕竟真刀实枪的能看见嘛。”
“使剑的比布阵的更帅?”
“是……呃,”云幼屏差点被他绕进去,“也未必,能布出厉害的大阵也很帅€€€€哎,钟瓒你干吗去?!”
比试结束,凌怀苏提剑转身,正欲下台,一道人影落在了他身后。只见钟瓒纵身一跃,翻上了擂台。
当着仙门百家的面,钟瓒朗声自报家门:“摇光派钟瓒,请师兄赐教。”
闻言,看台上一片哗然。
凌怀苏竖剑于身后,八风不动道:“你这是何意。”
“师兄天纵奇才,剑术举世无双,是门派上下一众弟子的榜样。我钦佩师兄,立志成为师兄一样的人物。”钟瓒振振有词道,“今日得以在百家擂台上,光明正大地领教师兄高招,也请在场各位为我做个见证,还望师兄不要手下留情。”
他兀自摆好了起手式,将每一个字都咬出了胁迫的意味,“€€€€请、师、兄、赐、教。”
第27章 变故
千人瞩目下,凌怀苏凤眼微眯,一时心念电转。
打?还是不打?
同门手足拔剑相向,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下意识望向看台,想寻求师父的意见,外放的神识却忽然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主位上,琦伏月正目光如胶地注视着擂台上的变故。
钟瓒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先发制人出招,剑意凛然而至。凌怀苏只得挥剑抵挡,同时火速思考应对策略。
凌怀苏一边见招拆招,一边还要当心着不能出手太轻或太重,以免露了破绽,两人一时半会竟打得有来有往、难分上下。
擂场上剑影翻飞,凌怀苏咬紧牙关,逐渐有些捉襟见肘。
不能输,还不能让对方输得太惨,这简直比打十个人还累!
钟瓒不是剑修,很快开始力不从心,招式逐渐脱离章法,一个疏忽,再难抵挡凌怀苏紧追而至的剑尖。说时迟,那时快,凌怀苏剑意微不可察地一滞,只划破了他脖子上一层油皮。
按照往常,比试进行到这里,孰胜孰负已经揭晓,凌怀苏也欲还剑收手。
可就在这时,钟瓒猝然发难,一旋身避开剑尖,借着袖袍的遮挡,屈指一弹,一道黑气径直没入了凌怀苏身体。
紧接着,毫无保留的杀招蛮横而至!
凌怀苏一惊,本能地以攻为守,当当正正地接下这一招,却没收住力道。短兵相接,狭路相逢,钟瓒怎是凌怀苏的对手,被强悍的内力震得手腕一麻,长剑脱手飞了出去,哐当落地。
与此同时,纵横的剑气炸向四面八方,钟瓒的发带被剑气一冲,登时散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旁人不知晓暗流涌动的内情,只能看出凌怀苏一剑挑飞了对方的剑,还割断了人家的发带。
除人武器便罢了,当众使人披头散发,在赛场上是赤-裸-裸的羞辱,更何况那人还是他的同门师弟!
犹如水入热油,观众席上瞬间炸了锅。
然而,众人恶意的揣测与议论,凌怀苏一个字都听不见。那道黑气在体内翻涌,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暮色四合,月明星稀。
凌怀苏从床上醒来,一睁眼就看见镜楚尽忠职守地守在床边。
他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张口第一句话便是:“钟瓒呢?”
镜楚扶他起身,脸色不善地答道:“那天以后,他就不知所踪了。你关心他?”
狐狸的语言能力进步神速,不再是磕磕巴巴地一字一顿了,以至于凌怀苏清清楚楚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
“谁关心他,我是想抽死他,居然还知道畏罪潜逃!”凌怀苏气不打一处来,“平时看着怪稳重踏实,敢情全他娘是装的,疯起来没边!€€€€我晕了几天?”
“两天。”
想起钟瓒打出的那道不明黑气,凌怀苏尝试凝神运气。奇怪的是,他体内经脉通顺,内府平和,并无异样。
镜楚紧张道:“怎么?”
凌怀苏没言声,心烦意乱。
钟瓒平日从未做过出格的事,即使对他积怨已久,也不至于短时间内性情大变,对朝夕相处的师兄痛下杀手。那日交手,钟瓒招式间分明有股若有似无的煞气,怕是染上什么脏东西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太过古怪,必须禀报师父才行。
凌怀苏:“师父呢?”
镜楚:“被岛主叫走了,晚上有一场仙门宴席。”
岛主?
凌怀苏掀被起身:“带我去。”
镜楚不由分说地将他摁了回去:“你才刚醒,不准乱动。”
凌怀苏:“……”
僵持之际,谢胧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大师兄?你醒了!”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凌怀苏头一次见他这么冒冒失失的样子,“找到钟瓒了?”
“没有。”谢胧平复了一下呼吸,“是幼屏出事了。我在她身上放的护心珠破了!”
凌怀苏呼吸一滞。护心珠是傀儡的一种,能替人抵挡一次致命伤害。
“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
凌怀苏不管不顾地跳下床,飞快套上外衣:“她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