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谈初然道。
镜楚隔着门板,确认煞气的气息涤荡一空,拉开了逃生门。
外面果真天光大亮,横行霸道的黑雾不见踪迹,商铺纷纷升起了卷帘门。
几人行至自动扶梯处,如谈初然他们所说,电梯踏板掉得底都不剩。
程延: “越是阻止我们上四楼,是不是越能说明,出口或者镇就在上面”
凌怀苏听了未置可否,只是道: “这不是寻常煞场,恐怕也不能按寻常解法处理。”
其实远没有那般复杂,放在寻常,凌怀苏大可一剑劈开这鬼地方,再无懈可击的阵法也不可能受了他一剑还完好无损,若一剑不够,那便两剑三剑,砍到它崩溃为止。
剑修的解决方式往往便是这么朴实无华。
可寸就寸在,他现在形同凡人。没了魔气,便不是人使剑,而是剑消耗人,以他现下的情况,撑不起祝邪太大的威力。
更遑论,剑骨亦不在他身上。
凌怀苏从未如此束手束脚过,面上不免多了些烦躁。
程延觑见他的表情,忧虑又深了一重: “前辈的意思是……没有镇么”
程延心底不住窜起一股凉意,没有镇的场,相当于没有门窗的屋子,寻不到破绽,他们岂不是要在这里困一辈子
“说起来,我们在探查的时候发现,这里不仅没有明确的场主,而且困着一群地缚灵,还有那庞多的煞气……”谈初然道,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当然是想方设法置我们于死地的陷阱。
这话说出来有点吓唬人的嫌疑,凌怀苏一摆手: “先出去再说吧。”
一旁,恍惚了许久的陆祺终于如梦初醒,磕磕巴巴地找回了语言功能。
他看着支离破碎的自动扶梯,提议道: “要,要不,我们顺着扶手爬上去”
凌怀苏挑眉: “怎么爬”
“就……”陆祺伸手比划了一下, “趴在扶手上,手扒着前面,两脚夹在后面,一点点挪上去呗。”
凌怀苏听得连连皱眉。
这孔雀精无时无刻不在臭美,向来形象比天高,让他像个大青虫似的蠕动前行,还不如让他一头撞死。
他瞥了镜楚一眼,露出个一言难尽的神色,侧身做出个“请”的手势,冲陆祺道: “这么光荣艰巨的任务,还是你来吧。”
陆祺: “……”
当此之时,一道脆生生的童音插入几人之间: “你们是想离开这里吗”
那是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女孩,顶多八-九岁的模样,咧着一口漏风的乳牙。
她背着个书包,两手抓在背肩带上,见众人看过来,便歪头一笑, “哥哥姐姐们,我知道离开的办法哦。”
在场的几人,只有陆祺这个大龄儿童比较擅长跟小孩打交道。
陆祺蹲下-身,目光与她平齐: “能告诉我们吗”
“当然能啦。”小女孩嬉皮笑脸道, “不过,你们要先帮我一个忙。”
“什么”
“妈妈让我在儿童乐园写作业,等她下班就来接我回家,还会给我买草莓冰淇淋。”小女孩困惑地说, “可是我写完作业,等了好久好久,妈妈还没有出现€€€€哥哥,你可以帮我上楼问问她,什么时候下班吗”
第35章 时空
小女孩从书包中掏出一张相片: “这是我妈妈,她在四楼的星象影城工作。”
陆祺接过照片。那是一张双人合照,看起来应该是不久前拍摄的,一个长发女人笑意盈盈地抱着小女孩,紫藤花在她们背后落成一片瀑布,阳光角度正好,美不胜收。
相片里溢出镜头的爱意与温暖令陆祺怔然片刻。
程延半信半疑道: “你真的知道出去的办法”
“真的。”小女孩弯起水灵灵的杏眼,颇为骄傲地说, “我亲眼看到过。”
“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要等妈妈呀,妈妈不许我乱跑的。”
陆祺握着照片: “可是,我们上不去四楼。”
“这个好办,跟我来。”小女孩自来熟地牵起陆祺的手, “笑笑和我是好朋友,我和他说一声就行啦。”
“笑笑”
小女孩没答话,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带路,两只活泼的羊角辫一晃一晃。
很快,众人得知了这位“笑笑”是何方神圣。
小女孩带他们进入楼梯间,边上楼梯边叫了一嗓子: “笑笑,我来找你玩啦!”
女孩清脆的童音落地,在楼道内激起层层回音。片刻后,周遭温度骤降,他们头顶上方传来某种富有节律的“沙沙”声,仔细听去,像是光裸的皮肤在地面摩擦。
谈初然忽地倒抽一口凉气。
前方,一只通体青紫的婴儿爬下台阶,隔着楼梯转角看过来。一双眼睛眼白全无,被黑瞳占得满满当当,正透过栏杆缝隙,一眨不眨凝望向他们。
小女孩短促地叫了一声,冲上去一把抱起婴孩,不满地数落道: “怎么又不好好穿衣服!我妈妈说了,这样会着凉。”
婴孩揽着她的脖子,含混不清地“啊”了两声。
小女孩指着凌怀苏众人, “这些哥哥姐姐答应帮我找妈妈,你放他们上楼好不好”
婴孩点点头。
这一次,无穷无尽的三楼果真没再出现,众人畅通无阻地抵达了四楼。
小女孩将他门送到们口,自己却驻足不前,抱着婴儿仰头道: “哥哥姐姐,我等你们消息哦。”
走出楼梯间,程延忍不住询问镜楚: “头儿,这小丫头不是地缚灵吧”
地缚灵被困在死亡之地,不得解脱,譬如那个吃火锅的男生,别说火锅店,连饭桌他都绕不开。
这个小女孩能自由游走在儿童乐园与电梯之间,还能跟楼梯间的鬼婴交朋友,显然不是地缚灵。
镜楚言简意赅道: “生魂。”
不是场的一部分,也不是地缚灵,而是因执念主动留下的魂魄。
陆祺: “主动留下就像冉新月那样”
镜楚: “不全然,这小孩肉身和生魂的联系还未完全断开。”
“也就是说……”陆祺思索道, “她在现实世界还活着,只是魂魄离体留在了这里”
镜楚: “嗯。”
谈初然推敲道: “所以她的话还是有可信度的,也许她真的目睹了有人进出商场。”
“那还等什么,走吧。”陆祺迫不及待动身, “最好在天黑前找到她妈妈。星象影城在……卧槽!”
他目光扫过四楼,脸色一白。
不远处,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翻过围栏,直直跳了下去!
陆祺连忙扒着栏杆向下探看,却见底下空无一物。再一抬头,方才跳楼的人又安然无恙出现在原处。
也不能说安然无恙吧,这位仁兄的四肢全部错了位,胸口还有根折断的肋骨穿衣而出,整个人以一种奇异而扭曲的姿势走了两步,居然走得还挺稳。他伸出左手, “嘎巴”一声,把九十度反向弯折的右胳膊扳了回去。
还没等他接完全身的骨,旁边又有一位落了下去。
这位老兄不幸了些,八成是头着的地,回来时面目相当惨烈,和另一位脸着地的老太太俩人凑不齐一副五官。
整层四楼简直是个大型蹦极现场€€€€目之所及处,往下蹦的就没停过,一个接一个。
饶是心知这是坠楼的地缚灵,亲眼看见这下饺子般的盛况,几人还是不由得愣了愣。
好在这些地缚灵专心致志地跳楼,对路过的几人置若罔闻。
他们避开栏杆边的跳楼大队,朝最尽头的星象影城走去。
凌怀苏不紧不慢缀在队伍的最后。
他从坠落的人身上收回视线,耳边传来镜楚低沉的嗓音: “想什么呢。”
自从变成少年,镜楚越发惜字如金。传音里他仍是本声,醇厚的成年男子声线无阻无隔地在颅内响起,惹得凌怀苏耳廓一热,觉得无论多少次也不会习惯。
凌怀苏似笑非笑地斜了镜楚一眼: “在想大调查官这副可爱模样,还能欣赏多久。”
镜楚顶着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免疫了他的调戏: “你想到离开的办法了”
“离开”凌怀苏不以为然, “我可没说过。”
身处最高的四楼,棚顶上的符咒纹路前所未有的清晰,泰山压顶般罩在头顶,凌怀苏明显感觉到身上的压迫感又深了一重。
对方挖空心思为他们准备了一份大礼,他岂有不收的道理
凌怀苏踏着四方步,意味深长地扫了眼那血红的咒文,气定神闲道: “我是要毁了这地方。”
镜楚: “怎么毁”
凌怀苏轻飘飘卖了个关子: “炸了便是。”
邪咒,聚灵阵,逆八卦,昼伏夜出的煞气,圆塔状的建筑……种种线索连成一线,他大致弄懂这是什么地方了。
原本他还拿捏不准该怎么在破咒的同时毁了整栋楼,可方才,那些跳楼的人给了他灵感。
凌怀苏在心里拟定了一整套剑走偏锋的计划,却没打算细说。这方法风险太过,必须等其他人撤离才好施展。
这个“其他人”,自然也包括镜楚。
倒不是镜楚需要他保护€€€€以镜楚如今的修为,想在他面前逞英雄,说服力不高。
而是因为,凌怀苏深知,镜楚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涉险。
所以情不自禁地卖完关子,凌怀苏便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嘴快。
他预先准备好了话术,只要镜楚问“怎么炸”,就随口搪塞过去,把人糊弄走了再说。
可凌怀苏等了一会,没等到镜楚的追问。
他略感奇怪地看了镜楚一眼,恰好与对方目光碰上。
镜楚瞳孔含着细碎的浅光,定定望着他,没有盘问,也没有反对。
他开口说: “我陪你。”
语气笃定而认真,不容置疑。